18.18 一絲冷笑
韓一梁給了她一個噤聲的眼神,透過枯藤與樹杈間的縫隙,仔細觀察了一下之後,撥馬前行了一步,大喝道:「前方何人,速速出來,饒你不死!」
蘇菡緊張地看向前方樹叢,就見之前十分平靜的樹叢忽然動了動,害怕地抓緊了韓一梁的手臂,等了不多時,就見一個身著粗布衣裳的年輕男子從裡面鑽了出來。
他的衣裳不知是被樹枝還是什麼颳得破破爛爛,一出來就直撲韓一梁的馬前,不住求饒:「好漢饒命好漢饒命!」看起來惶恐至極。
韓一梁勒住馬,掃了他一眼就又盯住了前方的樹叢,冷冷道:「一起出來,別讓我再說一遍!」
蘇菡詫異地向前方樹叢看去,就見安靜的樹叢又動了動,從裡面又鑽出了一胖一瘦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來。
他們身上的衣裳也和年輕男子一樣,被颳得破破爛爛,其中一人的身上還染著血。
他們一出來之後,也和那年輕男子一樣,雙雙撲跪到了韓一梁的馬前,誠惶誠恐地不住磕頭求饒。
矮胖的男人道:「好漢饒命,我們都是窮苦本分人!」
乾瘦的女人道:「是啊,我們身上沒有錢,殺了我們白白髒了好漢的寶刀!」
「本分人?」韓一梁縱馬繞著他們轉了一圈,「你們是本分人,身上的血是從哪裡來的?」
兩人對視一眼,抬頭看了看剛毅威嚴的韓一梁,又看了看韓一梁懷裡漂亮面善的蘇菡,互相嘀咕了半天。
「我看他不像是土匪。」
「我看他也不像是反賊,倒像是探親過路的朝廷官兵。」
「不是官兵看著也有點能耐,要不我們實話說了吧,說不定他還能幫幫我們。」
兩人自以為聲音很小,然而對話都一字不漏地落到了韓一梁與蘇菡的耳中。
終於定下主意之後,矮胖的男人對韓一梁磕了個頭道:「不敢瞞大人,我們夫妻倆是距這山頭幾十裡外的楊家莊人,一輩子本本分分,一年前被五里寨的反賊擄去做了伙夫,昨夜才逃出來的,沒想到在山裡迷了路,撞到了大人座下。」
五里寨反賊,便是要與黑巾軍內奸裡應外合,冤了蘇菡的另一夥起義軍。之前韓一梁與陳亨定計,大敗對方得勝而歸,擄回對方糧草俘虜甚多。
韓一梁與蘇菡聞言,都第一時間看了看兩人的手,又看了看兩人周身。
兩人的手都十分寬厚,像是長期顛勺握鏟的樣子,衣領袖口也都明顯熏染著不少油漬,像是伙夫不假。只是黑巾軍看管俘虜甚嚴,他們是如何逃出來的?
韓一梁與蘇菡相視一眼,將計就計對幾人喝道:「你等休想瞞我,那反賊窩距此地路遠不說,聽聞看管也甚嚴,你們如何能輕易逃出,又逃到此地,我看你等便是反賊!」
三人聞言俱是瑟瑟發抖,大呼冤枉。
伙夫夫婦爭先恐後道:「大人可冤煞了我們,五里寨反賊前兩日被另一夥自稱黑巾軍的反賊打敗了,我們才被擄來這座山裡。昨夜那黑巾軍反賊自己窩裡鬥了起來,打得昏天黑地,我們才趁亂逃出來的!」
蘇菡與韓一梁聽到這話,心下俱是一沉。
韓一梁沉思片刻,對他們道:「你們留下腰帶,往前直走,遇見岔路便向右轉,即可出山。」
伙夫夫婦聞言,驚喜地對視了一眼,也不管韓一梁要他們的腰帶做什麼,解下來放到地上,對他千恩萬謝了一番,就提著褲子趕緊跑了。
另外一個年輕男子也跟著千恩萬謝了一番,起身欲走,卻被韓一梁縱馬擋在了身前。
「大人,大人如何不讓我走,小人也是良民啊!」始終沒有抬頭的年輕男子沖著韓一梁不住磕頭,看起來就如驚弓之鳥,膽小無助。
「你也是從反賊窩裡逃出來的良民?」
「是,是的!」年輕男子誠惶誠恐地點頭。
「從前做何營生?」
「小人……小人種葯為生。」
韓一梁利落地翻身下馬落到他身前,一把擼起他的衣袖,年輕男子驚訝地抬起頭來,塵漬滿臉,卻掩蓋不住他面孔的清秀斯文。被韓一梁擼起的衣袖之下,赫然是一截白白細細的手臂,完全不同於他遍布污垢的臉和手。
這樣一截白細的手臂,可不是一個種葯為生的葯農會有的,這分明是一個讀書人才會有的。蘇菡都想到了這一層,韓一梁就更想到了。
在他大敗五里寨之後,五里寨跑掉的讀書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獻計於五里寨寨主,策動黑巾軍內部之人反叛,意欲裡應外合消滅黑巾軍的五里寨軍師沉宜翰。
之前遍搜不到,軍中上下都以為被他逃了,沒想到他是換了衣裳,潛伏在了五里寨的俘虜里。
韓一梁手腕一扣,將沉宜翰的手臂用力反擰過去,冷喝道:「說,內奸除了老八還有誰!」
只有一個老八,軍中不可能會出現叛亂。
「你就是黑巾軍的九爺韓一梁吧,真是幸會。」沉宜翰疼得臉都扭曲了,卻還是笑著,彷彿與韓一梁聊天一般語氣雲淡風輕地勸他:「你難道不趕快回去看看嗎,再晚一會兒,恐怕你連你大哥的屍首都看不到了。」
蘇菡便是之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這會兒也明白了個大概。她聽看守她的小兵說過,陳亨對韓一梁有救命之恩,聽到沉宜翰的話,不禁擔心韓一梁會關心則亂,真的會不顧一切立即回去。
韓一梁沒有說話,又加重了手勁兒,蘇菡看著都覺得疼,只覺韓一梁的力道再加一點點,那人的手臂就會立時被掰斷了,忍不住別過了臉。
「大哥若是敗了,你對新首領獻計有功,何需出逃。」韓一梁冷冷道,又加大音量喝了一聲:「說!」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是五里寨寨主的人,不是你黑巾軍的人,不論誰坐上第一把交椅,都容不得我。早晚都是個死,我是個傻子才會留在那裡。」沉宜翰彷彿感覺不到痛一般,微笑著慢條斯理地與韓一梁分析。
「倒是你,可惜了,智勇雙全,卻成了喪家之犬,連救了你命的大哥也保不住。我若是你,就給自己一刀,即刻追隨大哥而去,全了忠義名節!」
他的話他的聲音就像沁了毒的蠱蟲一樣,極有煽動力。
蘇菡擔心韓一梁會中計,緊張地轉頭盯向他,只見他手腕一動,「咔吧」一聲脆響之後,沉宜翰即抱著手臂倒地痛呼不止。
他像沒有聽到沉宜翰說了什麼一樣,從容不迫地抄起了伙夫夫婦留下的腰帶,將他的手腳捆了個結實,又從旁邊的松樹上踹下了幾個松塔,拿起其中一個塞進了沉宜翰的嘴裡,冷冷地道:「想讓我死?我死也得先宰了你!」
然後,將沉宜翰往馬背上一扔,牽著馬繼續向前走去。
蘇菡膽戰心驚地看了看身後的危險分子,忍不住顫聲問韓一梁:「將,將軍,我們去哪兒?」
「回營。」
「萬一……」
「沒有萬一。」
蘇菡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危險分子,見他疼得扭曲不已的面孔上浮現出了一絲冷笑,心裡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