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

是從什麼時候發現端倪的呢，楊沫說不清楚。女人的直覺告訴她，家裡的空氣變了。

這半年來，王軒還是每晚回家都睡覺（比以前晚一些時間），周末也總空出一天，一家三口去動物園或者科技館度過半天，然後再一起在外面吃晚飯，往往兼顧三個人的口味，有寧寧喜歡的意麵和水果布丁，有王軒喜歡的龍蝦和牛肉，自己也會點一些烤得有些焦的五花肉或者三文魚。

然而，他整個人的氣息卻變了，身體也下意識避免跟楊沫多接觸。睡覺時，兩人背對背，楊沫對著寧寧的小床，王軒則遠遠在另一邊，中間隔著一人半的距離。被子被拉扯著，終究有些冷，楊沫乾脆多拿了一條被褥，一人一床。

兩個人之間的話越來越少，除了寧寧的事，幾乎沒什麼實質性的交談。

楊沫起來做早飯的時候，往往看到昨晚留給王軒的一盤切好的水果，往往是他愛吃的橙子或者白玉瓜，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飯桌上。恰逢深秋，也不至於壞掉，她卻直接扔進垃圾桶，聽到很響的「咚」的一聲，心裡才算舒服了。

楊沫不再打掃房間，一切由鐘點工代勞，不再研究新的菜式，也不再幫王軒熨襯衫。她這才發現：現在的襯衫是免熨的，只要不烘乾，在晾衣架上風乾后，第二天就能直接穿出去，熨燙之事本來就是多餘，就像如今的自己也一樣。

這也無所謂，自己的人生早就是被蛀蟲一點點蛀爛、蛀空的蘋果。曾經，王軒的愛與溫柔，用十年的時間，將她一點點喚醒、喚活，如今，不過是重新墮入那個死氣沉沉的深淵而已……急速地下墜，墮入那個熟悉的深淵，很疼。

至於寧寧，自己唯一的孩子，楊沫並不是不愛她。只不過，她，這麼一個缺損的人，這麼一個無法正視自己，自卑自怨的人，又怎麼能給孩子完美的愛呢。

那天晚上，寧寧正好不在，睡在外公外婆家，王軒接了個電話，說公司臨時有應酬，拿著車鑰匙出了門。猶豫了兩秒鐘后，楊沫也拿起了手機，運氣很好，一分鐘不到，就叫到了一輛專車，停在了小區門口。

楊沫迅疾出了門，上了車，很快看到王軒的車從地下車庫開出，她讓司機不遠不近地跟著，跟著王軒駛入某個高級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從旁邊的電梯上了樓。

楊沫沒勇氣跟上去，只得在車裡等。專車司機大概也能猜出這位女乘客跟車的意圖，有些同情，卻也有點尷尬，在不知道多久的等待里，只得打開了廣播，播放郭德綱的相聲，緩解下氣氛。

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期間，司機已經聽廣播聽得十分起勁，忍不住笑出聲，楊沫卻渾身冰冷，越來越冷。終於，又看到了王軒的身影，後面卻跟著一名女子，似乎是不舍與他分開，硬跟過來送王軒。

在王軒的車前，兩人緊緊深情擁吻，王軒溫柔地撫摸著女子的頭髮，光潔的臉、脖子，非常溫柔，吻得停不下來。

司機早就把廣播關掉了，直勾勾地盯著前方這倆人，又幾次從後視鏡里看看楊沫的臉色，憂慮道，「大妹子，既然是抓……你怎麼沒多帶幾個人？」

楊沫根本沒聽到他在說話，她緊緊盯著那名女子，這女子算不上十分美貌，也不比自己年輕多少，可是，她的臉、脖子都十分光滑，一看皮膚就很好。她狠狠盯著王軒的手，那一隻不斷溫柔撫摸、眷戀不舍的手……

等到王軒的車子早已不見蹤影，楊沫還在愣愣出神，專車司機鬆了一口氣（畢竟是兼職做生意而已，生怕攪進麻煩里），卻又好心安慰道：「大妹子，男人嘛，沒有不偷腥的，只要紅旗不倒，對家庭負責，不就行了么！這事，你可得看開點！對了，接下來你要去哪兒啊？……」

次日，楊沫列印好了離婚協議書，並簽好了字，王軒十分震驚。

楊沫說：「你做了什麼自己清楚！」

無論王軒怎麼挽回、承諾，楊沫只冷冷道：「我怕鬧到法庭去，寧寧以後在外人前抬不起頭來。」

離婚協議書上，楊沫要求，把房產證上改成寧寧的名字。然而，她放棄了寧寧的撫養權，這個決定，讓父母極為不滿。父母先是震驚，然後也執意反對離婚，無奈接受后，發現女兒居然不要寧寧的撫養權，楊沫的母親哭得稀里嘩啦，父親甚至想衝過來對楊沫動手。

家裡一片混亂，楊沫面無波瀾，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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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從什麼時候，自己的人生開始崩壞的呢？大概就是高一的時候吧，就在那個時候，自己一帆風順的人生開始偏離了軌道。

小時候，自己是個挺害羞的小女孩，母親總愛把自己的頭髮編成精緻的兩個小辮子，笑起來自己的眼睛彎成一道縫，再微微露出兩個小酒窩，乖巧恬靜，幾乎是人見人愛。父母也非常疼愛自己，母親性格溫柔，講話輕聲輕氣，照顧家庭細緻體貼，會陪著自己一起看叮噹貓的動畫片，會在為自己購買衣物文具時徵詢喜歡粉色還是藍色，令自己的好朋友們非常羨慕。父親雖然工作忙碌，偶爾也兇巴巴的，卻記得清楚女兒喜歡的食物，每次出差也一定會給自己帶禮物。

楊沫自小學開始，書包就經常被塞進去皺巴巴的情書和各色小禮物，然而，她比較晚熟，也不太放在心上，甚至會把把情書帶給母親分享，直到遇到了周子凱。

周子凱的長相，在楊沫的記憶已經模糊，當初動心的理由，也已經無跡可尋。短短一場戀愛，很快的被分手，心痛早已消逝，留下來的，就是自己這一張坑坑窪窪的痘痕臉。

楊沫記得很清楚：分手后，自己心情抑鬱，幾夜都睡不好，過不幾天，自己臉上的許多小紅點點冒出來，她只是以為是天氣太乾燥了，有點過敏，後來幾乎是一夜之間，小紅點點全都變成了小痘痘，起初並不大，但是數量很多；隨後，痘痘還在越長越大。她的膚色屬於比較白得透明的那種，眉色也淡淡的，就猶如清澈河床上擴張出來了色彩鮮艷的水草一樣，效果無疑是驚人的。

周子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他與楊沫戀愛、分手，在班級里更是人人皆知，是女生們課間課後的茶餘話題。又過了一周，班級里的同學又在討論楊沫的變化：滿臉痘包，成績更是一落千丈。

對於當時的楊沫而言，她可以默默一個人消化失戀的心痛，卻無法忍受所有人對她的臉的關注，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

楊沫的小世界被這些痘痘吞噬侵蝕，全都染上了痘痘的陰影，沒有一件事豁免，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腐朽。她不敢照鏡子，不敢面對同學，無心聽課寫作業，從一個乖乖女直接變成了學渣。她在學校的座位一排排后移，終於，定格在了教室的一個角落。

她戴上了一幅黑框眼鏡，剪了個劉海，遮住大半張臉，大多數的時間，耳朵里塞著一幅耳機，整個人無精打采，十分孤僻。

兩年後，高考的失利已在意料之中，復讀一年後，勉強考上了一所大學。

畢業后，因工作緣故，重新邂逅了高中鄰班同學王軒。王軒主動邀請楊沫晚飯，楊沫雖然赴約，期間一直自顧自看手機，態度一貫的冷淡。即便如此，王軒還是非常堅持，他聲稱高中時就注意到了楊沫，對她非常有感覺，這種感情是非比尋常的。

王軒用兩年的時間，每天打電話，經常接送，非常溫柔體貼，慢慢融化了楊沫心中的堅冰，之後，兩人戀愛了四年，順利結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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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六年時間裡，楊沫日漸開朗，她覺得是王軒用愛拯救了自己，拯救了那個因為滿臉痘痕而自卑陰暗的自己。

即便如此，臉上的痘痘，仍舊是楊沫的執念。每次見王軒的家人、朋友，楊沫總是要塗上厚厚的粉底遮掩痘痕。她買最貴的護膚品，定期去美容院，尋覓各種護膚辦法，痘痘得到了控制，坑坑窪窪的痘痕，卻像時光帶來的傷疤，能夠遮掩，沒辦法完全去除。

因此，每天晚上，楊沫總要等到王軒睡覺后，再去卸妝。然而，她知道，臉龐摸上去的感覺，還是不一樣的……再加上，生了寧寧后，身材有所走形。因為照顧寧寧的緣故，楊沫也辭去了工作。而結婚年數一長，王軒對自己也越來越冷淡。

楊沫一顆一顆地吞著安眠藥，沒想到，小小的半罐，竟有這麼多……過去的畫面在不斷的閃回，閃爍著光芒。

學業一塌糊塗，沒有工作，丈夫的愛更是一場笑話，自己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