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記者的悲哀
三點鐘,好熱的天氣,瀝青路都有些軟綿綿的了。柳枝沒精打彩地耷落著,幾乎沒有一絲風。
裴勇滿頭大汗地衝進辦公室,站在空調前邊一通吹。
正在校稿的老劉抬起半禿的腦袋,從眼鏡框上邊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說:「小裴啊,這麼吹小心感冒啊,怎麼樣,採訪到什麼新聞了?」
裴勇穿著米色褲子,白色襯衣,身高約一米七五,長得蠻精神的,不過被汗浸透的頭髮貼在額頭上,模樣有點兒狼狽。
他走到自已辦公桌前,把裝著相機、錄音機、筆記本的挎包扔在桌上,拿起杯來到牆角接了杯純凈水,咕咚咚地一口氣喝光了,然後才喘著氣說:「亂吶,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聽得我暈頭轉向,現在還理不出個頭緒來。」
林雨扔下報紙,俏俏地笑了:「我說小裴啊,你是記者,可別把自已當是包青天啦?咱們只負責報道事情真相,至於誰對誰錯不關咱們的事兒,越是說不清才越好,有爭論才有人看。」
老劉呵呵笑著說:「總編可催稿子了,到底怎麼回事?」
裴勇嘆了口氣,說:「是這樣,我去了以後呀,跟那個投訴人見了面,先帶他去了銀行,結果銀行說呀,按照銀行規定呢,要開戶必須得要件齊全,除了營業執照、法人證書什麼的,還要有國、地稅證書,否則屬於違規開戶,人民銀行要處以巨額罰款……」
「但是那個開戶的個體戶說稅務局不給辦證,我一聽這是稅務局的毛病呀,就跟他去了稅務局,稅務局則說根據新的登記要求,必須要有銀行的開戶證明、銀行賬號,事先予以錄入電腦系統,才能辦理稅務登記。我一聽人家這也是按文件辦事,沒有錯呀,我就又和當事人回到了人民銀行,人民銀行卻說沒有接到相關文件,以前一直是這麼辦理的,如果稅務部門在業務流程上有新的要求,應該事先同人民銀行進行溝通,重新下發文件……」」
還沒等裴勇說完,林雨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前仰後合地說:「哈哈,小裴呀,你別逗我了,我看你改行去說單口相聲得了,哈哈哈,你說你操那麼多心累不累呀?他們扯他們的皮,你只要把那個客戶的無奈寫得辛酸一點,引起廣大讀者的同情,咱們就達到目的了,這麼較真幹嘛?」
林雨雖然叫裴勇小裴,其實卻比裴勇還小著兩歲。她身材頎長、容貌秀麗。有著一個圓圓的臉蛋兒,一雙嫵媚動人的眼睛,嘴角還有一顆美人痣。
她平時總喜歡圍著曹總編轉,小裴有些瞧不起她,不過卻又禁不住她那年輕健美身體的誘惑,有意無意的也總喜歡偷看她。
林雨今天穿著身弔帶長裙,她的腿很長,腳上穿了一雙白色的高跟細帶涼鞋,是那種有兩個細帶橫過腳背的那種很性感的涼鞋,腳趾纖細白嫩。
這時她這格格地一笑,胸前一對玉峰立刻抖得波濤洶湧,看得裴勇口乾舌燥,裴勇悻悻地哼了一聲,說:「不較真也得弄明白前因後果呀,咱們新聞報道也不能捕風捉影……」
他正說著,只見李仕維從外邊走了回來,皮鞋踏在複合地板上「嗒嗒」直響。
李仕維的個子不高,人也偏瘦一些,比起裴勇的儀錶堂堂可差遠了,可是林雨一見他進來,卻連忙迎了上去,殷勤地接過他手中的包,就象一位賢慧的妻子,溫柔地笑著問:「李哥,這麼熱的天,辛苦你了,怎麼樣,拍到了嗎?」
李仕維是開車去採訪正在本市演出的大歌星容楚兒的,任務雖然最重,要說辛苦,哪裡比得上裴勇騎輛不蹬不動彈的破電動車辛苦?
裴勇雖然心中不忿,可是也知道自已所在的這家《都市商報》的讀者圈主要就是八卦娛樂新聞的愛好者,人家李仕維是炮製這種新聞的高手,報紙銷量全靠人家,所以也沒說什麼。
李仕維得意地一笑,色眯眯的目光在林雨高聳的酥胸上貪婪地逡巡了一圈兒,然後掏出一枝煙點上說:「叫人去把照片洗出來吧。你也知道,新聞採訪嘛,都是官樣文章,沒有讀者會感興趣的,這位容大美人平時為人挺低調的,一直沒有什麼桃色新聞,我從她下飛機開始就跟著她,都跟了她三天了,也沒弄到什麼爆炸性新聞。」
林雨一聽,有些著急地說:「哎呀,總編還準備登明天頭版頭條呢,要是沒有賣點,普通的採訪資料登上去也不會吸引讀者,這下報紙不是開天窗了嗎?」
李仕維矜持地一笑,趁機在林雨柔軟的手臂上拍了拍,笑道:「我們記者不只是要採訪,還要懂得創造,什麼叫泡製懂嗎?那是做一個優秀記者的必要條件,你看著吧。」
李仕維說著快步走到辦公桌前,拉開抽屜拿出一本厚厚的電話本,翻了半天後拿起電話撥了個號,過了片刻電話里傳出聲音來,他急忙按下錄音鍵,呵呵地笑著說:「哦,是張導演嗎?哎呀,打擾了您真是不好意思,我是《都市商報》記者,如果您不忙的話,我想採訪採訪您。」
「什麼?您時間不多,沒關係,沒關係,我長話短說,只採訪幾個問題就好,對對對,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的。啊?好好,我現在就是……」
李仕維向林雨擠了擠眼睛,狡黠地一笑,對著電話說:「張導演,您對您的武俠新片《衝天香陣透長安》中的女主角容楚兒小姐的表現如何評價?」
「哦哦,是是,是個很有靈性的演員,人很聰明,很上相,喔喔……呃……張導,她也是個名演員,沒有在您的片子中耍大牌吧?對您的態度怎麼樣?聽說拍那場裸浴的戲她對您非常不滿,不願親自出演?嗯……很合作?很敬業?好好好……」
李仕維笑嘻嘻地抽了口煙,突然插嘴說:「張導演,鍾小姐正在我市參加一個非商業性演出,有人看到鍾小姐演出結束后同她新聘請的私人形象設計師王凱先生同游『國際金貿大廈』,您知道王凱先生是我國著名形象設計師,而且年輕英俊、風流倜儻,但是迄今為止似乎還沒有女朋友,有人說他是個Gay,您對他們二人同游商廈有什麼看法?兩人會不會譜寫一曲戀情呢?」
「什麼?神經病?喂喂,張導您別生氣呀,Gay。。。。。。哦,與您無關?談不談戀愛和您沒關係?好好好,您忙您忙……」
李仕維撂下電話後轉身對莫名其妙的林雨說道:「聽到了吧?我拍下的照片有容楚兒和著名形象設計師王凱並肩逛商城的照片,放大了做頭版頭條的圖片,新聞內容嘛,你寫一下,回頭我再修改修改。」
他向煙灰缸里撣了撣煙灰,成竹在胸地說:「先介紹一下目前正在全國火爆上映的古裝武打片《衝天香陣透長安》,並且說本報記者在採訪時張導演對容小姐的氣質相貌讚不絕口,並特意提到容小姐不用替身,親自出演背部全裸出浴鏡頭,稱很合作,非常滿意。」
裴勇搖了搖頭,那位容小姐的戲他也看過,真的是非常漂亮動人的一個女孩子,演技也很精湛,有影評家說:『她根本無需說話,僅是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就足以打動所有觀眾的心』。容小姐從17歲開始拍電影,迄今五年,一直演的是清純玉女形象,不知風靡了全國多少少男少女。
容楚兒這次拍攝的這部古裝武打片,那個背部全裸出水的畫面其實只有短短的三秒鐘,而且拍得非常唯美,又有瀑布前的水汽遮掩,那美妙絕倫的**若隱若現的根本看不清楚,但卻仍然因為那是容楚兒的**而轟動全國,有的報紙甚至已開始稱這是容楚兒的轉型之作,從今將走性感路線等等。
現在看來,李仕維分明是沒有搶到什麼新聞,卻在這裡斷章取義,弄些模稜兩可的話來搪塞讀者,製造賣點了。
林雨聽完李仕維的吩咐后還是沒有抓住要點,遲疑著說:「恐怕……這樣也不算是很吸引人的新聞吧?」
李仕維一張嘴,將一口煙噴在她那漂亮的臉蛋上,色眯眯地挑逗道:「林小姐可不該是胸大無腦的美人兒啊。」
林雨咳了兩聲,伸手揮著煙嬌嗔道:「討厭,煙味兒嗆死人啦。」
李仕維嘿嘿一笑,說:「你接著寫容小姐與王凱同游商城的事,說兩人態度親昵,有說有笑,再佐以那張照片,並說本報記者在採訪張導演時提及此事,張導演立即勃然大怒,拒絕再接受採訪,並大罵本報記者是神經病,隨即掛斷電話!」
「嗯……至於報導的題目嘛,就寫玉女金童同游商廈,金牌導演稱與我無關!副標題就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Gay?」
李仕維話未說完,林雨已眼前一亮,老劉也擊掌叫好:「妙啊,太妙了,只要看到這個標題,明天的報紙一定熱賣,哈哈,還是你行呀,點鐵成金,真不愧是咱商報的第一名記呀。」
李仕維翻了翻白眼,說:「您把者字帶上行不?」
老劉和林雨聞言同時哈哈大笑起來。
林雨走到裴勇面前,把相機遞給他說:「小裴,你把照片送去洗出來吧,這回總編可不用發愁了。」
裴勇有點兒不悅,心想我又不是跑堂的小弟……但是……唉,形勢比人強,自已弄不到什麼爆炸性的新聞,胡編亂造又沒有徹底丟掉良心,仰人鼻息也是沒辦法!
他嘆了口氣,只得伸手接過了相機。
剛剛從後邊辦公室回到編輯室,李仕維正坐在辦公桌前喝著茶水,林雨在一邊陪著說笑,見他進來李仕維抬起頭說:「小裴呀,剛剛接到個電話,說老道口發生一起車禍,你趕快去看看,明天報紙還沒填滿,弄條小新聞也可以堵一堵。」
唉,同是記者,待遇咋就差這麼多呢?裴勇知道總編也讓他李仕維三分,聽了心中雖有不滿也只好拿起自已的挎包,趕到太陽地兒里,蹬上自已那台電動車,鬱鬱寡歡地趕往東大街。他絕不會想到這次東大街老道口採訪的一起普通的交通肇事,會給他的一生帶來怎樣的際遇和變化。
李仕維此時同樣不知道,當他後來知道裴勇的奇遇就開始於這次東大街的採訪后,他的後半生都在悔恨中渡過。
中國人就是喜歡看熱鬧,即便是這麼熱的天兒,路口還是有許多人頂著日頭圍觀。這是一個老道口,旁邊有一條斜穿而過的鐵路,由於這裡沒有交通崗,同時顯然有人為了五十塊錢的線索提供費肯給報社打電話,卻沒有人去報警,所以肇事雙方還在爭辯,雙方爭得臉紅脖子粗,已經發展到了動手。
左邊一輛墨綠色寶馬車,右前方頂著一台捷達,由於這個路口平時只有火車通過時,鐵路部門才放下橫欄,連紅綠燈也沒有,從相撞的情形也看不出是誰的過錯。
一個三十多歲、渾身酒氣、滿臉通紅的男人,吵著吵著忽然跑回去從後備箱里抻出一根鐵棍,衝上去重重地砸在捷達車的前擋風玻璃上。
玻璃出現了裂痕,捷達司機比他要壯實得多,不過一直氣勢不勝,這時見他還要砸車,這才火了,他跑到路口賣菜的攤販前扯過一根木棍,衝上前和喝醉了的寶馬司機大打出手。
裴勇一見這場面,趕緊拿出照相機,跑上前去,嚓嚓地搶了幾個鏡頭。一見二人揮舞著棍棒演起了「全武行」,圍觀的群眾趕緊跑得遠遠的,裴勇卻越湊越近。
鏡頭裡兩個人的表情十分生動,滿眼通紅、猙獰怒吼的、高舉著棍子正作勢揮出的……裴勇心中暗暗高興,雖然車禍報道一般都上不了頭條,不過今天搶到了這麼生動有趣的畫面,說不定編輯一高興,不再只給自已一塊『豆腐乾』大小的地方了。
他正嚓嚓地照得來勁兒,忽然那喝醉酒的寶馬司機準頭一偏,一棍子敲在他的相機上,相機啪地掉在地上,也不知是砸得還是摔得,眼看相機是七零八落了。。
裴勇一看相機被打壞了,忍不住對寶馬司機喊道:「哎,你怎麼把我相機打壞了?你得賠我」。說著撲上前去一把扯住那人的衣領,一下子把寶馬司機頸上掛著的一塊佩玉繩子扯斷了,那塊玉一下子掉在地上,也摔得粉碎。
寶馬司機搖搖晃晃地從地上撿起那塊微黃的玉,一雙眼睛變得通紅,也反手一把扯住裴勇的衣領,酒氣熏人地罵道:「****,我賠你?嗯?」
他攤開手掌,舉到裴勇面前,大吼道:「你他媽的看清楚,這是什麼?這是藍田羊脂玉,是論克賣的,比黃金都貴……」
裴勇一看那手中碎成三塊的微黃的玉,申辯道:「你少來,我是記者,你想詐我啊?羊脂玉有這麼黃的顏色嗎?」
寶馬主人勃然大怒,脖子上青筋都起來了,他酒性一發,忽地一把將那三塊碎玉全塞進了裴勇的嘴裡,一手捂著他的嘴,一手揪住了他的頭髮,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罵道:「小王八蛋,老子這塊玉是唐朝古玉,比普通的羊脂玉價錢高十倍都不止,你記者?記者他媽的了不起啊?」
他一面罵,一面用力搖著裴勇的頭,碎玉碴子劃破了裴勇的口腔,一絲腥鹹的鮮血流了出來。裴勇又驚又怒,他沒想到這人竟然如此霸道,伸手去扯著他的手腕,正拚命掙扎著,嘴裡的鮮血流到那塊碎成三截的玉牌上,那硬硬的古玉竟然就象蝦片兒似的融化了。
裴勇感覺到嘴裡的變化心中一喜:媽的,這是什麼東西呀,口水一沾就化了,還吹什麼唐朝古玉,有錢人更他媽的會騙人。
他這一掙扎,化開的古玉合著一泡口水一下子吞下肚去,裴勇也在這時扯開了那寶馬車主的手,大聲反駁說:「你他媽的騙誰吶?玉?玉有沾上口水就化的嗎?你看,你看,你的羊脂玉在哪?」
張大的嘴巴里,哪有什麼東西。寶馬車主的眼睛也不禁直了,就在這時,裴通忽然覺得腹中一熱,緊跟著翻江倒海,好象腸子都絞在了一起。
那種難言的巨痛讓裴勇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到地上。他單膝跪在地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媽的,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難道有巨毒嗎?
那個叫囂的很厲害的寶馬車主看見他的樣子,神色略有些慌張。這人其實是個搗騰文物,有時候也會雇傭一些人幫他盜竊古墓。這塊玉的確就是藍田羊脂玉,這一點以他的眼力是不會看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