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一群人恢復神智和沒恢復幾乎沒有差別,因為之前是被蠱惑得腦子發矇,行為不受控制。現在雖然蠱惑被凱文強行打斷了,但是他們已經被梅洛和他之間的對話嚇傻了,讓走就走讓停就停。
尤其是其中一部分跟凱文本就相識的人,比如伊恩,比如皇城巡騎軍。這幫人眼珠子都快脫窗了,直勾勾地一直盯著凱文,看一會兒又惶惶然地低下頭,挪兩步就又忍不住偷偷看過去,表情除了難以置信還是難以置信。
凱文偏頭剛要說話,所有人便倒抽一口涼氣,「刷」地一個急剎車,綳直身體,一臉緊張地等他開口,彷彿下一秒就要徹底撅過去似的。
凱文:「……」
這麼一比,邁著四隻爪子跟在凱文身邊的奧斯維德已經算好的了。
「法法!抱!」辛妮亞大概是這一堆鵪鶉里唯一一個完全不受影響的了,她玩雜技似地從伊恩懷裡探出半個身體,伸出一條肉肉的胳膊艱難地勾了兩下,一巴掌拍在凱文的肩頭。
凱文回頭,就見這小姑娘笑得牙不見眼,張著手臂朝凱文倒過來。
伊恩一把捉住她的手,一邊把她往回攬,一邊想沖凱文說句抱歉。然而他一想到「光明神」這個身份,就彷彿被掐住了脖子的老鴨,跟凱文大眼瞪小眼地干瞪了片刻,愣是沒能說出一個字。
凱文倒是不介意,抬手架住辛妮亞的手臂,沖伊恩點了點頭道:「我抱一會兒吧,你們跟緊點。」
伊恩:「……」
老爺子眼白直翻,直挺挺就要往後倒,被一旁的天狼用尾巴勾了一把,又被站在他後面的皇城巡騎軍指揮官彼得給扶住了。
皇帝避開凱文,目光掃了眼伊恩,五十步笑百步地想著:這就要暈?出息呢?
很顯然,他已經選擇性遺忘了之前驚得投海的人是誰了。
不過總的來說,他還是比其他人要出息不少的,畢竟當其他人滿腦子嗡嗡地想著「天啊,神……」的時候,他想的是「天啊,我差點上了神……」
就算是未遂,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個膽子這麼肥的了。
人總是會有這種心理,當一個犯慫的人,看到其他人比自己慫得還要厲害時,會從中獲得一種詭異的勇氣,彷彿自己突然間牛逼了不少。這種來源缺德的勇氣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很有用處的,比如,能讓人迅速地淡定下來。
奧斯維德在看了一眾人的反應后,就處在這種淡定中。
他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到:反正該乾的不該乾的都幹了,就算是光明神又能怎麼樣呢?都沖著神發了兩回情了,難不成還要跑去挽回一下說自己是禮貌性發情,就當一切沒發生過,不要放在心上?
皇帝在心裡暗自「嗤」了一聲:做夢!
有些人之所以強硬堅韌,不是因為他真的強到沒有任何事會對他產生威脅,畢竟就連神都不會放話這麼說,而是因為他越挫越勇。不在沉默中狗帶,就在沉默中變態,英俊的皇帝陛下顯然屬於後者。他感覺自己的身心都在這種跳樓般的心理刺激里得到了升華,抗打擊力更上一層樓。
他在心裡暗自想著:光明神就光明神吧,橫豎都是死,既然都已經這樣了,那麼,再得寸進尺一點也無所謂了。
於是頂著一張天生冷漠臉的天狼瞟了凱文一眼,又頗為糟心地扭過頭去,然而爪子卻大爺似的動了兩下,站得離凱文近了許多,雪白的皮毛幾乎蹭到了凱文的腰。
凱文抱著辛妮亞,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膽子又長回來了?」
奧斯維德默然裝聾,對這混賬東西的嘲諷恍若未聞。
眾人惶恐而茫然地跟著凱文上了鏡島,走了一段路才發現,這鏡島並非遠看上去的那樣。它並不是真的單純由冰雪堆積築造的,事實上,他們透過晶瑩剔透的厚厚冰層,可以看到冰雪深處被凍住的花草樹木,甚至還有展翅的鳥和歪著翅膀正在盤旋的白鷹。
開始的那段路上,隱約可以看到草色還新,樹芽還嫩,漸漸走了一段之後,冰雪覆蓋下的草木也漸漸變得繁榮豐盛起來,有的枝頭還綴著半開的花骨朵兒。
每一處都帶著一種栩栩如生的動感,彷彿冰雪一化,被風吹過的低草就能繼續彎到底,被鳥踩著的樹枝就會輕快地彈跳起來。
這裡的一切,都像是在一瞬間里被凍住的,然後便成了倒懸在海里的冰雪標本,靜靜凝固了不知多少年。
「這是季節在變幻?」奧斯維德極為低聲地嘀咕了一句。
因為眾人不敢離神太近,跟凱文他們一直保持著五六米的距離,再加上腳步聲多而凌亂,所以沒什麼人聽到他的話,除了凱文和辛妮亞。
小姑娘突然轉過頭來,眨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天狼看,彷彿在努力思考為什麼這頭猛獸會說話,而且聲音還和她的皇帝舅舅那麼像。
凱文「嗯」了一聲,答道:「原本沒有這些冰雪,斐撒最初創造的鏡島從入口到出口剛好是一年四季,只有出口那一片地方是冰天雪地的冬天。」
「為什麼要創造這麼個島?」奧斯維德疑惑地問道。
「為了凈化和反省。」凱文隨口答道,「我記得跟你說過的,神祇和人其實並沒有太多不同,同樣會犯一些錯誤。普通人腦子進點水,頂多干點兒諢事,造成的影響只是一小部分。但是哪個神祇如果腦子進了水,那就很麻煩了。所以需要預留一些補救的餘地,這裡是斐撒預留出來的一塊緩衝地帶。」
他解釋得並不很具體,奧斯維德在心裡琢磨了一番,感覺聽起來像個獨立於世界之外的垃圾場。
但是接著,他又聽見凱文補充道:「打個比方,我創造了一個你,但是一個手抖把豬腦子裝進你的頭蓋骨里了,又一個手抖給你安了八條腿六隻眼睛,你說把你放出去是不是要完?所以要把你拎到這裡來修補修補。當然,神祇犯的所謂錯誤可不是給人多長几條腿少個腦子這種,比這要嚴重得多。」
奧斯維德:「……」就算是打比方,這混賬也肯定帶著故意拐彎擠兌人的成分。
總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凱文……哦不,光明神殿下的嘴裡吐不出好話。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我們會被帶來這裡?」奧斯維德有點弄不明白所謂的后神是怎麼想的了,為什麼要窩在這麼一個獨立於世界之外的緩衝地帶里?
曾經看《后神書》之類的卷本時,他對后神的印象一直都只有一個:溫吞含蓄。
但是現在他可不會繼續這麼認為了,一個溫吞含蓄的神祇,是不可能幹出這種大規模蠱惑人心,讓凡人來朝拜自己的事的。況且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之前凱文和后神的對話中提到,后神處心積慮步步為營地傻了一百多位神祇,才創造了所謂一枝獨秀的后神時代。
能幹出這種事情的神,會選擇默默放手,讓這個世界從后神時代過渡到人的時代,而自己卻窩縮在這種地方,安安靜靜地呆上千百年?
做夢呢吧!反正他不信。
除非……是身不由己。
凱文和奧斯維德的目光對上,清晰地看出了皇帝目光中透露的想法。他挑了挑眉,手指壓著嘴唇,沖皇帝陛下輕聲「噓——」了一下。
奧斯維德從他的動作和神情,能看出自己應該猜對了方向,並且凱文對此也並非一無所知,甚至看起來知道得還相當清楚,只是暫時沒有要說出來的打算,大概是為了防止打草驚蛇,或者純粹吊著后神的胃口。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在這個鏡島之上,他們的一舉一動和每一次交流,都很有可能被后神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此時的皇帝心思卻有那麼一兩秒的飄散,他盯著凱文被手指輕壓的嘴唇,淡薄的血色和白皙的手指相襯,顏色對比就變得格外明晰。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再嘗嘗它的味道。
「……」凱文挑著的眉毛瞬間鬆了下來,看向他的目光里滿是麻木和糟心:「我看我真的有必要把你腦子挖出來看看是不是放錯了。」
奧斯維德不要臉地呼嚕了一聲,若無其事地挪開目光,垂著眼皮繼續朝前走。
他腳下站著的地方也是厚厚的冰層,同樣隱約可以看到深處蜿蜒的小路輪廓,和兩邊茂盛的高草。
嗯?這是什麼?奧斯維德突然略微蹙了蹙眉,低下頭,鼻尖貼著冰層邊走邊看了一會兒,終於看清了高草中若隱若現的蒼綠色物體。
蛇?他想想又搖了搖頭:不對,是藤蔓。
因為他隱約看到上面綴著的零星幾朵花。不過很快,這些花莖就藏到了植被深處,看不到後續的走勢了。
「朝旁邊讓開點。」凱文的聲音陡然響起,只不過不是對著他一個人說的,而是對著身後的那一大群人說的。
奧斯維德發現他們面前已經無路可以走了,被一座巨大的冰山封了個死,冰山又高又滑,無處落腳更無法攀爬,除了原路返回,看不到別的辦法。話音剛落,人群剛散開的那一剎那,凱文抬了抬下巴,整座冰山便倏然炸開,在巨大的聲響中碎成齏粉。
眾人被凍得頓時一個激靈。
在漫天散開的白色冰霧中,一個冰雪鑄就的旋梯便出現在了面前,旋梯的下方是一片看起來像神廟一樣的巨柱門廳。
眾人跟在凱文身後陸陸續續順著樓梯走下去,遠遠便看到一個瘦高的人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背對著他們,望著其中一根巨柱,不知在看什麼。
那人發色漆黑,也不知任其長了多少年,蜿蜿蜒蜒地鋪散在地上,看起來莫名有種渺遠感,彷彿跟這漫天的冰雪融為了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