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 62 章

埃羅躺在被魔法腐蝕燒灼的坑坑窪窪的地上，粗喘著氣，滿身狼狽。

滿地都被燒成焦黑色，十分不平整，微微凹陷的地方甚至還冒著黑煙，是不是有暗色的火焰從中鑽出。

少年的衣袍邊角上原本繁雜的魔紋以看不起原先的模樣，連柔順的長發亦無倖免。

在他的不遠處，一位黑髮的少女靜靜的站著，微風拂過，捲起幾粒塵土，少女的髮絲在風中浮動。

就這樣，逆著光，即使只有短短十幾步的距離，卻好像天塹般遙不可及。

思及此處，躺在地上的少年自嘲的笑了笑，滿臉苦澀，頹唐的用手遮住眼瞼。滿目的瘡痍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和他可笑的堅持和傲慢，少女毫不留情的話語與幾近冷酷的眼神仍歷歷在目...

「怎麼，屬性的改變就使你對我的看法發生改觀了嗎？是打算不再承認我這個朋友了嗎？」

「是想和我動手嗎？既然這樣，我也就無需客氣了...怎麼，出手竟然如此不留情面，你是想要將已經被黑暗沾染的我斬殺嗎？」

「就這麼無法接受來自黑暗的力量嗎？即使它能帶領你的族群走向輝煌，你還是那麼排斥著它...」

「其實，你不接受的，是你自己吧...怎麼不回答？被我說中了...」

「看見如此平靜的我，感覺很憤懣，你覺得我應該和你一樣反應如此激烈嗎？」

「你想的不錯，我的確沒有對光明的信仰，所以，我才毫不在意。」

「怎麼，不相信嗎？也是，畢竟我原來是光明神殿的聖女，沒有信仰說不過去。」

「被神明拋棄，你才如此憤怒，那麼請不要將火氣撒到無關的人身上，我亦替你的憤怒感到不值...」

「實際上，你所信仰的神明，至始至終，從來都沒有接受過你們對他的信仰，所以，也沒有拋棄一說呢...」

苦笑一聲，埃羅知道，莉斯特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他並非不接受轉變了屬性的莉斯特，因為他可以清楚的看清楚，她仍然澄澈的內心。他並非是不接受黑暗神殿拋出的橄欖枝，因為這的確可是使他的族群變得更加強大，不再拘於精靈之森這塊封閉的世外之地。

他不接受的，是他自己——如此容易就向黑暗妥協，不再純凈。

而更多的，是對神明的憤怒——為什麼如此對待他們的信仰，原本純潔的精靈，是多麼輕易就被黑暗沾染，沒有一絲抵抗的能力，即使他們的內心仍然純凈，信仰仍然堅定。

是了，最後剩下的，只是對神明拋棄他們的憤怒而已，還有几絲不甘，几絲不值。

是神明將他們拋棄，不是他們背叛了信仰——這樣的認知讓他的世界觀都全部傾覆他突然間，有點明白了黑暗精靈的無奈，被神明拋棄的悲哀，還有長期居於地底的心酸，對精靈族的不滿與敵視。他們之前，的確是太過自以為是和傲慢了。

只是他遲遲都不肯承認這個事實，鑽了牛角尖罷...而莉斯特的出現，讓他打通了道路，將心中的憤懣全部都發泄了出來，讓他的心情暢快了許多，心境也再次平復，甚至達到了比之前更高的境界——他有預感，他的突破，即將來臨。

「被神明拋棄又怎樣？自己不拋棄自己就足夠了。」一個人活著的意義，可不止這些。

少女毫無起伏的，平淡的聲音從不遠的前方傳來，將埃羅從自嘲中拉了出來。

抬眼望去，只見少女如同剛才般逆光站立，風似乎大了些，髮絲在空中狂放的舞蹈，衣袂飛揚。

但是現在感覺，她並非遙不可及，而是...近在眼前，變得觸手可及了。

心底倏地一松，埃羅一轉剛才的頹廢，暢快的大笑出聲——他的友人，並沒有因為他的遷怒而拋棄他，她仍在在關心他，一如既往的接受他。

她甚至絲毫都不在意他已經被黑暗侵染的不再純粹的軀體。

他無論內心還是實力都無比強大的摯友...

似乎每一次，他鑽牛角尖的時候，都是她在他身邊開導他。只是，這次的方法太粗暴了些將他打得如此狼狽，再沒有一絲屬於精靈族祭司的風度——看來，莉斯特的實力又變強了，而且，這次的進步，可不是一星半點那麼多。

他可以感覺到，他的友人，是毫不費力的打敗了幾乎竭盡全力的他，還遊刃有餘的分心花時間開導他——她甚至連寬大的衣袍，與直長的髮絲都沒有被傷害一絲一毫。

他由衷的為莉斯特的再一次突破感到高興。

見埃羅長久的沉默，並沒有回應她，莉斯特抬腳準備離開——她已經儘力了，如果埃羅再鑽牛角尖的話，她也無能為力了，她能做的也就只有這麼多。

「莉斯特，抱歉，我不該遷怒你。」以後，我不會再鑽牛角尖了。

「我以前說過的話，一直都算數。」言而有信一直是精靈族美好的品德，精靈族的純粹不在於魔法，而在於內心，連黑暗精靈也不例外。

「你是我唯一承認的人類友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是。」你是我認定的友人，並不會應為轉變屬性這種外界的因素而改變，除非他們再也不承認對方，否則，這個期限，將會使永遠。

「還有，謝謝。」謝謝你的包容，也感謝你並沒有將我拋棄。

突然覺得，朋友什麼的，比神明靠得住的多。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莉斯特的腳步頓了頓，隨即繼續向前走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莉斯特輕聲的回應了少年。

「嗯，知道了。」

輕輕的低喃，隨風消逝，卻準確而清晰的傳遞到了少年的耳畔。取而代之的，是在森林裡回蕩的少年無比輕快的歡笑。

......

看著少女從遠處走來，尤里斯的眸子暗了暗，隨即抬腳向前走去，兩人的距離逐漸拉近。

「事情都解決好了？」

明明是疑問的語氣，男人卻說的無比平淡。

略微戲謔的勾起嘴唇，在離男人一步之遙的地方站定，莉斯特黑色的眸子直直地朝男人望去。

「你不是都知道么？」你都跟著來了，在貴賓席上觀看了全程，還明知故問。

「嗯。」

這人...完全都沒有被抓包的自覺啊。不過，他一直都是這個性子，什麼都不在意，除了...

眼神閃了閃，莉斯特不自然的輕咳一聲——怎麼突然覺得，有點...甜？

伸手攬過莉斯特，召喚不遠處的魔獸過來，一個旋身，二人便到了魔獸的脊背上。

「現在，可以出發了吧。」去那個，正急切的召喚著他們的地方。

「嗯，可以了。」微微點頭，莉斯特放鬆了身體，靠在了尤里斯身上，目光灼灼的注視著遠方。

攬著少女的手緊了緊，確定少女不會有摔下去的危險后，尤里斯才驅使魔獸向前飛去，所經之處只留一道殘影。

用手微微遮擋在少女的眼瞼前，不讓凌冽的風刺激到身前的少女，微微撥弄開她額前的碎發，尤里斯將莉斯特整個兒緊緊的護在懷裡。

有人陪在身邊，真好——這是二人此刻共同的想法。

在他們快來到精靈之森的邊界的時候，一道空靈的女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莉斯特聖女，謝謝你。」感謝你為埃羅所做的一切。

不在意的笑笑，莉斯特知道，這是精靈女王的聲音——朋友之間，這樣做是應該的，沒什麼好謝的。

察覺到男人攬著她的手緊了緊，莉斯特用手覆住男人擋在她眼前的寬厚的手掌，莉斯特無奈的開口。

「尤里斯，我和埃羅只是朋友，你不必這樣。」不必，每一次都這樣。

「嗯，我知道。」但是，我在意的只有你，但是你在意的卻還有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人——艾里遜，埃羅，奧弗里，微可兒，艾利歐...至少現在少了個萊爾斯。

有點...不甘心啊...

不過...早晚有一天，他會讓莉斯特將他放在內心中最重要的一塊——我對你來說已經那麼重要了，那麼，再重要一點，再重要一點，直到最重要，也沒關係吧...

......

二人順著指引漸漸的來到一個他們無比熟悉的地方。

不遠處，一片白色與金色為主色調的城堡群映入眼帘，從中延伸出四條道路，通往四個帝國——這是，中央神殿。

為什麼，本源的力量會指引他們來到這個地方？

不對...不是中央神殿，雖然它指向的是這個方向沒錯，但是...準確來說，它指向的，是神殿之下的那一道深淵。

調整著魔獸飛行的方向，二人漸漸往深淵之下飛去。

......

「維爾團長！發現敵情！魔族的魔獸進入了神殿的防守範圍，上面還有兩個魔族！」

「什麼！魔族又來攻打神殿了？！」

真是有完沒完！好不容易停歇了一陣子，又來！兵力都還沒有恢復啊...再經不起魔族太過猛烈的進攻了...在這樣下去，神殿早晚會失守的吧...

重重的嘆了口氣，維爾團長將目光投向了已經滿目瘡痍的神殿，臉上寫滿了擔憂。

神殿已經失去了兩個帝國，一位聖子，一位聖女，不能再接受過於強大的打擊了。

「去，馬上通知萊爾斯統領，全員準備迎戰！」

「可是...團長，似乎，就只來了兩個魔族，沒有其他。」由於離得遠，這位聖騎士沒有看到魔獸上坐著的，其中一人就是莉斯特。

「沒什麼可是，全員備戰！神殿不能有任何的閃失！」

「是！團長！」

......

當萊爾斯和其他聖騎士趕到神殿之外迎戰的時候，魔獸和魔族都不見了身影。

「維爾團長，這是怎麼回事？」

眉頭緊皺，萊爾斯對著維爾團長提問。

「剛才有兩個魔族來到了神殿的防守範圍，但由於二人騎坐的魔獸速度太快，沒能將他們攔下，他們的目的似乎不是神殿，而是深淵。」

「深淵嗎...」

凝視著猶如無底洞般見不到底的深淵，萊爾斯的眼神幽遠。

他有預感，這次來到神殿的兩個魔族，大概就是尤里斯和莉斯特，而且他們的目的不是進攻神殿——以莉斯特的個性，是不會主動對神殿動手的，除非神殿先招惹她。而那位尤里斯聖子，似乎完全沒有把中央神殿放在眼裡，更不用說偷襲了。

輕嘆一聲，萊爾斯眼底滿是不甘心的情緒，許久之後，才閃過一絲釋然。

這次錯過，可能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莉斯特了——一向準確的直覺這樣告訴他。

可是，又能怎樣呢？不甘心又如何？

只怪自己還不夠強大，也怪自己當初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亦試圖用錯誤的方法將人留在身邊。

執念執念，得不到才是執念。三百年了，也該放下了，應為，這根本不肯能會有結果啊...

「罷了，撤兵吧。他們不是來攻打神殿的。」

「但是...」

「沒什麼但是，撤兵，這是命令。」

「...是，萊爾斯統領。」

三百年的執念，在一息間，便化為烏有，隨風消散了。

如果自己再強大一點，怕是會將人緊緊抓著不放吧。

輕嘆一聲，萊爾斯毫不留念的轉身往神殿走去，徒留那聲嘆息留在風中飄蕩，最後亦消失在風中了。

......

片刻后，二人已經來到了深淵的底部。

實在是太深了，連陽光也無法照射進來，十分幽暗。但是周圍，卻出乎意料的乾淨和空曠，完全沒有任何雜物，更像是一塊兒平地。

「尤里斯，就是這裡，沒錯了。」已經十分貼近了。

「嗯。」他能夠感受到，寂靜的深淵之地強力的呼喚，目的近在眼前。

放出魔法球將四周照亮，莉斯特發現地面上刻著無數繁複的魔紋，從四周往中心蔓延。

「尤里斯，大概，就是這裡了。」這就是入口。

「嗯。」

看著中心的法陣，尤里斯微微皺起眉頭——大概...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突然感覺手上襲上一片溫暖，尤里斯朝側邊望去——只見莉斯特正微笑著注視著他，手亦緊緊的與他相握。

「不用擔心，有我在。」

突然間，心底感覺到十分熨帖和溫暖，脹滿了心房。

回握住莉斯特，尤里斯將手附在中心的陣眼處，莉斯特亦跟上，兩人輸入各自的魔力，融為一體，將沉寂了千萬年的陣法重新啟動。

霎時間，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深淵。

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