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這個人是誰？看起來很眼熟。——尹真熙

「**型應激性精神障礙？」權至龍重複著醫生的話。

高醫生——剛才和尹真熙一起走出來的男人點點頭，進一步解釋說：「尹小姐幼時曾經經歷長期而持續的精神與心理傷害。這是她的第二人格Elf出現的重要原因。但Elf的出現並不能解決她的所有問題，所以尹小姐自身形成一套躲避傷害的機制。面對傷害時，她會用『遺忘』來逃避。一般人沒辦法選擇性的遺忘特定的人和事，但尹小姐不同。她是一個天才，作為『尹真熙』時，她擁有絕佳的瞬間記憶力，她的腦補會自動把這些記憶轉換成圖像，機械存放，直到她把圖像通過繪畫的形式表達出來，記憶就隨之而清空。她用這種方式記憶人或者事件，當她認為她不再需要記憶時，只要把腦里存放的圖像畫出來，她就能忘記。「

權至龍看著窗外正和裴原秀說話的尹真熙，也許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尹真熙不自覺回視了一眼，四目雙對，她驚弓之鳥似的縮回去，不敢再看他，臉蛋紅霞密布。她的表現，比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要內向害羞。

高醫生說：「尹小姐對你印象不錯。」尹真熙時隔近一年再看心理醫生，高醫生已經從裴原秀口中得知一些情況。一對情侶鬧矛盾，男方找上門，卻發現女朋友徹底忘記他。這個打擊確實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但看到尹真熙的反應，高醫生又覺得或許情況沒有那麼糟糕。

權至龍沒有被安慰到，他的表情很陰鬱：「Elf曾經告訴我，尹真熙對我一見鍾情。」

高醫生說：「我接手尹小姐的案子時，她的感情缺失問題非常嚴重。無法用感情去記住一個人，只能通過客觀的圖像認人，對於尹小姐以及愛尹小姐的人來說，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權至龍說：「這一次不一樣，不是嗎？是她主動要忘記我。因為我傷害了她——我甚至不知道我把她傷得那麼深，她一直傻乎乎的，我以為她和Elf不一樣。Elf生氣了，我會知道。但真熙……」她連吵架都不會，卻可以狠到直接把他從記憶里刪除。令權至龍覺得他們相戀一場只是一個笑話。

高醫生說：「尹小姐確實和Elf不一樣。可以說，生病的是尹小姐，Elf是尹小姐塑造出來的，一個正常健全的女人。對Elf，你可以採用對一個正常人的標準來相處理解，但尹小姐，她遠遠比Elf要膽小脆弱得多。」

權至龍說：「我知道，我以為我對尹真熙足夠用心了。無論是我還是我的朋友，都很珍惜愛護她。」所以他更加無法諒解尹真熙的決定。

或者他有錯，但在他認真地付出了那麼多之後，因為他的錯誤徹底否定他，那麼狠絕地把他摒棄在她的世界外，權至龍真的被傷到了。

高醫生問：「你愛她們嗎？」

權至龍喃喃說：「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夠明顯了。」

高醫生問：「一樣的愛嗎？」

權至龍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高醫生說：「和雙重人格的人相愛，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想你一定困惑過，到底是把她的兩個人格當作一個人來愛，還是把她的兩個人格分別作為兩個人來愛。還有可能你更喜歡其中一個人格，而忽略另一個人格。」

權至龍說：「我沒有。對於我來說，她們是同一個人，有著不同性格的表現。」他的確曾經困惑過，但在一起越久，他就越忽略這個問題。無論尹真熙還是Elf，都只是他愛的人。他喜歡、包容她的不同面貌。

高醫生說：「從醫學的角度來說，副人格消失，才是病症治癒的依據。」見權至龍臉露排斥，他又道，「不過精神疾病個體差異大，有些普遍認可的方式對病人不一定是好的。在我經手過的病人中，尹小姐對自己的副人格依戀最深。尹小姐的性格非常獨特。我一直懷疑如果強行消除副人格，會對尹小姐本身造成二次傷害。」

權至龍說：「她的情況，是不是不適合談戀愛？」

高醫生說：「站在治療的角度，我們建議她更多地嘗試和人建立感情聯繫。」

權至龍有些怨念：「……忽略建立感情聯繫的另一方可能受到的傷害？」

高醫生說：「真正愛她的人會希望幫到她。而且我必須說，尹小姐的情況一直在好轉，如果她沒受到刺激，一般情況下，她不會選擇以這種方式逃避。」

權至龍沉默了，好半晌，灰心又自嘲說：「說到底，還是我對不起她，沒有考慮她的心情。」

高醫生遲疑了一下，說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說說嗎？關於你們之間發生過的事……」

權至龍狐疑地看著他。

高醫生說：「我看得出你的心裡充滿疑惑和憤怒。或者我可以幫幫你。」

權至龍說：「據我所知，心理醫生的諮詢費非常昂貴。」

高醫生說：「除了是尹小姐的醫生，我還是這個家的朋友。你心裡很清楚，尹小姐從來不是一個壞女孩。她只是，比一般人更脆弱，需要悉心的呵護。」

權至龍忍不住看向窗外的尹真熙。她唇畔那抹小小的笑，純真無邪，不染纖塵。權至龍的心跳了跳，有種被攥緊的疼痛和憤懣。他揉揉額角，沒轍說：「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他緩緩的說起他和尹真熙的相識，Elf的出現，他們之間的張力，重逢之後的不想錯過，一起去度假，一起創作……點點滴滴，在記憶里居然沒有一絲消退。那些美好，彷彿就在昨天發生。

高醫生很有技巧地引導他說出他對尹真熙和Elf的看法。權至龍也說了，沒有絲毫隱瞞。

說完了，高醫生沉吟片刻，謹慎道：「或許我知道問題所在。」

權至龍瞬間坐直，眼睛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高醫生說：「你是因為Elf才不得不接受尹小姐。恐怕這就是尹小姐一直對你沒有足夠信心的根源。之後又發生了那麼多事，你一次又一次的打擊到她，超出尹小姐的承受範圍。Elf沉默了，沒有再堅持，所以尹小姐成為主導，她不如Elf成熟懂事，只能在更大的傷害到來前保護自己。忘記你，就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

權至龍不知該怎樣辯解。高醫生看著他的目光很平和，沒有任何譴責，但權至龍感到他被人打了一拳。他突然站起來往外走，走到尹真熙面前。

裴原秀皺著眉看著他。權至龍說：「裴先生，請允許我和尹小姐說幾句。」

裴原秀看了一眼尹真熙，尹真熙很不安地挪動身子，但權至龍滿臉堅持，她不懂拒絕人，小幅度的對裴原秀點點頭。她相信有哥哥在，別人不敢對她做出過分的舉動。

裴原秀走開了，權至龍一瞬不瞬地看著尹真熙，一聲不吭。

尹真熙越來越不自在，頂不住壓力的小小聲說：「先生，您想和我說什麼呢？」權至龍的目光令她覺得不好受。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看起來意氣風發的陌生男人，會用如此受傷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她對他做了很對不起他的事。

尹真熙有種感覺，他不該是這樣的。他該、他該……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這是一個陌生人。但她覺得害羞畏懼之餘，又不討厭他。從看到的他的第一刻起，她就想畫他。

權至龍深深看著她，一字一頓說：「第一，尹真熙，我愛你。第二，我叫權至龍……」

尹真熙聽到第一句，臉蛋立刻爆紅！她被一個陌生人表白了！等聽到第二句，她發射性地捂住後頸，滿臉震驚！

之前的見面太混亂了，權至龍沒有自我介紹，尹真熙不知道他的名字。

權至龍正要出口的「第三」，是想和尹真熙說分手的。經歷過今天的一切，他突然覺得，也許結束是最好的。他受不了尹真熙對他的遺忘，但他無法保證永遠不會傷害到她。尹真熙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他害怕他一不小心把她摔壞了。

不過尹真熙聽到他的名字之後的異常引起他的注意。她不是已經忘了他嗎？怎麼還對他的名字有反應？

到嘴邊的話沒有繼續說出口，權至龍緊緊盯著她捂住後頸的手：「怎麼了？不舒服？」

尹真熙結結巴巴說：「沒、沒什麼！」

權至龍說：「被蟲子叮了？讓我看看。」說著，伸手。

尹真熙猛地站起來，後退一步，非常非常羞澀不安：「不是……你……我……」

權至龍放下手，後退一步：「抱歉，冒犯了。我只是擔心你。」

尹真熙見他不再靠近，心裡一松，慢慢放下手，努力微笑：「沒、沒事。」

權至龍對她燦爛一笑。他笑得很好看，像個純真的孩子。尹真熙一向喜歡畫他，他的笑臉總能激起她的靈感。被他這麼一笑，尹真熙不禁晃了晃神。

然後，權至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速度，撩起她的頭髮，看到她的後頸！

在尹真熙的後頸中央，頸骨之上，紋著一個精緻的紋身，只有三個韓字——

權至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