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避禍
桃戈吃得飽飽,才回了南苑,這會兒子霽還坐在屋門前的長廊中等著,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見桃戈回來,忙迎上去,歡喜道:「桃戈,你總算回來了,叫我擔心許久。」
子霽到底是視桃戈作好姐妹的,她待她好,桃戈自也寬慰,她笑道:「姐姐擔心什麼,我福大命大,還能出事么。」
聽言子霽也欣慰的笑著,道:「你不知道,昨兒我去求王爺救你,王爺竟是冷著臉,分明是不肯救你的。」
桃戈心中不悅,她原先對司馬道子已有了幾分好感,不想他竟是如此,這好感頓時全無!
「他視人命如草芥,自然不會救我。」
子霽道:「不說這些,你毫髮無傷的回來,總歸還是好的。」
桃戈微微頷首,子霽四下里掃了一眼,見左右皆有人,便將桃戈拉進屋,又轉身將門關上,合上門前還不忘探出頭瞧眼,如此頗是神秘。
子霽回身望著桃戈,低聲道:「桃戈,我昨夜想了許久,福兒的死,雅魚怕是脫不了干係的。你可記得昨兒早上,福兒剛出了事,她便已站在外頭,你不覺得蹊蹺么?何況她與你一向不和,前天晚上你又那般捉弄她,她記恨你,是以殺了福兒嫁禍你,如此也是說得通的。」
桃戈卻是搖頭,想來此事她早已盤算過一番,「福兒死得固然蹊蹺,可若是照姐姐這般說,劉姨娘怕是更可疑了。」
子霽聽得糊塗,桃戈此言是照著她的理推論的,這道理她都懂,可有一點,卻是她不明白的,「你說此事是劉姨娘所為,可你與劉姨娘素來沒有交集,更莫說是什麼深仇大恨,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殺了福兒,又嫁禍給你。」
桃戈不假思索,道:「我與劉姨娘自然沒有交集,可雅魚呢,她與劉姨娘分明是有些交情的,姐姐你想,昨兒早上,雅魚本是要綠衫去請王爺,可劉姨娘一來,她便將綠衫拉住,又說劉姨娘來了,便無需再去驚動王爺,如此巴結她,她們二人必定是早有交集。姐姐曾說,劉姨娘一向嫌棄咱們南苑的人骯髒,可昨兒早上,雅魚隨手將她拉著,她卻沒有將她推開,甚至連躲閃都沒有,姐姐難道沒有覺得可疑么?」
子霽聽至此,也作一番思忖,而後似乎恍然,道:「你的意思,莫不是雅魚同劉姨娘告狀,所以劉姨娘殺了福兒,又嫁禍給你,單是為了幫雅魚?」
「劉姨娘心高氣傲,定不是為了雅魚才如此大費周折。」
子霽聽得愈發糊塗,「若不是為了幫雅魚,那她為何如此?」
「姐姐還不明白?」桃戈微微皺眉,道:「雅魚昨兒早上不過是想來看我的笑話,真正想除掉我的,其實是劉姨娘!」
子霽一頭霧水,桃戈繼而道:「姐姐可還記得,那晚我被王爺喚去離思院罰抄《詩經》,翌日早上我回來的路上,周媼一直在暗中跟著我,那日倘若不是陶淵明碰巧過去,恐怕我早已沒了性命!」
「我自是明白了,可你與劉姨娘無冤無仇,她為何要除掉你……」
桃戈想到這兒便是一肚子的火氣,道:「無非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倘若不是雅魚挑撥離間,還能是因為什麼。」
聽著,子霽也似乎懂了,桃戈入府身價不凡,成為眾矢之的,也是在所難免。
如今桃戈已安然回府,子霽索性不管此事,只是憂心忡忡道:「桃戈,福兒的死,你恐怕還得受累一陣子。」
桃戈心裡頭也清楚,只是子霽如此擔心,她也免不了有些納悶,便問道:「難道福兒並非尋常之輩?」
子霽一雙秀眉凝得似乎更緊了些,「她是褚太后賞賜給王爺的,原本該是四姨娘,可王爺一直推脫,便安排她在咱們這兒住著,如今她死了,倘若叫褚太後知道,她定要怪罪下來,到時她要交代,難保王爺不會將你交出去。」
桃戈心中也有幾分忐忑,她卻強笑道:「沒事,我福大命大,姐姐不必擔心。」
她嘴上如此說,也不過是想叫子霽放心罷了,福兒既是褚太后的人,那她這一死,褚太后倘若知道了,定會向司馬道子討要交代,到時司馬道子也定會將她交出去,這不必子霽提醒,她自己也清楚。
她也知道,劉氏想除掉她,而今她被王敏慧領出來,劉氏定不會善罷甘休,保不準今日便會將福兒的死訊傳到褚太后耳中。
桃戈自然是想活命的。
王府的正門,素來只有府上的主子們才能走,桃戈從後門出了去,彼時天色已晚,街上人來人往,她已離王府很遠,正漫無目的的走著,忽聽聞不遠處傳來陣陣琴音,分明是《鳳求凰》,聽這方向,是從西南方才傳來的,是妙音坊!
難道桓伊回來了!
倘若桓伊回來,那建康城便也有了她的容身之處,既然王府容不下她,那她何不離開王府,去桓伊那兒躲一陣子也是好的。
想至此,桃戈忙往妙音坊走去,耳邊琴音愈發近了,到妙音坊時,裡頭果然亮著,看來真的是桓伊回來了。
只是裡頭似乎有些冷清,桃戈推門進了去,唯獨見桓伊隨侍的小廝坐在裡頭,聽門口有動靜,小廝便回過頭,見是桃戈,方才笑道:「桃戈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找桓伊有事相商,」桃戈說著,回身帶上了門,而後才朝裡頭走,道:「你們何時回來的?」
「就今日,」小廝倒下茶,桃戈端起喝了,放下茶盅便要往閣樓上走去,小廝忙提醒道:「桃戈姑娘,公子心情不佳,你還是明日再來吧。」
桃戈聞言一愣,轉身問道:「他怎麼了?」
小廝面露難色,壓低聲道:「顧九小姐當著公子的面兒將兩家老太爺立下的婚書撕了,說是不屑嫁給公子,硬是將公子攆出顧家。」
「顧嬰怎的如此過分!」桃戈略是慍怒,道:「當真是不識好歹!桓伊生得俊美,文武雙全,又善音律,他雖比不得潘安與衛階那般引萬人空巷爭相目睹,可整個江左,想嫁給他的姑娘也是一抓一大把!桓伊盛名遠播,她顧家既是大戶,早該有所耳聞,他又有哪裡配不上她顧嬰!再者說,桓伊出身譙國桓氏,與她吳郡顧氏,不正是門當戶對么!」
「姑奶奶,你可小點兒聲,莫叫公子聽去了,」小廝說罷又道:「那個顧九小姐如今已在進宮的路上,她退了親,是要進宮當修容的。」
桃戈憤憤不平道:「當了修容又如何!我只怕她夜夜空閨,成了深宮怨婦,到時後悔也來不及!」
小廝不再接話,桃戈道:「我有急事找桓伊,你莫再攔我。」
說罷桃戈便轉身走上閣樓,推門便是一股子濃重的酒氣撲鼻而來,她不禁皺了皺眉,屋中昏暗,唯有一盞燈亮著,而桓伊坐在焦尾琴前,面色蒼白勝過他那一身月白長衫,琴音協調,絲毫不紊亂。他雖喝多了酒,卻也極清醒。
桃戈知道,他酒量極好,從沒有醉倒的時候。
「聽聞你心情不佳,我特意來看看你,」桃戈說罷,桓伊仍垂首兀自撫琴,桃戈知他心裡苦,便道:「不過是被退了親,你便如此頹廢,喝這麼多酒,我瞧你什麼時候喝醉過。」
桓伊收回手,長舒了一口氣,這才抬眼望著桃戈,卻並不言語,眸光黯淡,果真頹廢極了。桃戈走近,道:「顧嬰為榮華富貴退親,定也不是什麼好女人,她不識好歹,怎麼你也這麼沒出息。」
「你不懂情/愛,又怎知我心中苦悶,」桓伊說罷站起身,走去後窗邊,舉頭望月,淡淡道:「你不在王府呆著,來尋我作甚,可是遇到了難處?」
桃戈走至他身後,道:「兄長果真料事如神,堪比諸葛孔明。」
「你我交情匪淺,這些話,就不必說了。」
桓伊始終頹然,語氣也略顯淡漠。
桃戈也不再多費口舌,將福兒之事細細道來,而後道:「我今日過來,是想你容我在這兒躲幾日。」
桓伊卻頗是淡然,道:「你不必如此慌張,琅琊王斷不會將你交出去。」
一句「斷不會」,這桓伊當真是極自信的,
可桃戈卻是不信,道:「怎麼說?」
桓伊眉頭微蹙,他分明知道緣由,卻不好明說,索性道:「猜的。」
「言外之意,你是不願留我?」桃戈言語間頗有痞氣,她說著,走至床榻上坐下,桓伊轉身望著她,道:「這兒就一張床,你若要留,我睡哪兒?」
桃戈點了點頭,道:「說得也是,不過我是客人,自然得睡床,你是主人,不如將就一下,睡地上也好。」
桓伊走至她面前,道:「你這臉皮近來可是愈發厚實了。」
桃戈聞言索性脫了鞋,倒頭躺下,拉開被褥蓋在身上,道:「先者先得。」
桓伊望著她,搖了搖頭,道:「說你臉比城牆厚真是一點也不為過。」
「我不光要睡你的床,我還要穿你的衣服,花你的銀子,撫你的焦尾琴,吹你的柯亭笛,」桃戈說罷又翻了個身望著她,道:「你說過的,倘若有朝一日,我無處可去,你便養我一輩子,這話我可一直記著,你也莫要抵賴。」
這個桃戈,他真是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罷了罷了,他回府去歇息就是了。
「你早點兒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