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慕
司馬道子回了王府時天色已晚,陶淵明此來是為向司馬道子提親,自然一整日皆在此等候。
只是桃戈害他落水,他一身青衫濕得透透,到了下傍晚,衣裳雖已幹了,可他身上也免不了帶著些許池中的魚腥味兒。
陶淵明候在離思院外頭,司馬道子求賢若渴,聽聞陶淵明拜訪,自是趕著過來,卻遠遠望見陶淵明那一身青衫上沾著些泥垢,他素來有些潔癖,而今見了陶淵明,便本能的有些躲避。
而陶淵明見司馬道子的眼神,垂首兀自打量了自己這一身的污垢,而後訕訕一笑,不知進退所以。
司馬道子雖忌他髒亂,卻總歸不排斥他,伸手指著他身後那石凳子,作勢請他坐下,客氣道:「坐吧。」
陶淵明應聲坐下,不忘謝恩,道:「謝王爺。」
司馬道子將他從上至下的打量了一遍,終於還是忍不住關切幾句,詢問道:「你這一身泥垢是怎麼回事?」
陶淵明訕笑一聲,怯怯的抓耳撓腮,道:「早上無意落水了。」
司馬道子笑了笑,調侃道:「你不看路?」
陶淵明緊接著道:「其實是桃戈姑娘……」
這陶淵明說至此忽然頓住,在司馬道子看來,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一般,加之此事又涉及桃戈,司馬道子便更有不解,他眉頭微微擰著,似乎不以為意,又似乎不悅。
陶淵明欲言又止,司馬道子淡淡追問道:「桃戈怎麼了?可是她將你推下水的?」
聽聞司馬道子問起這個,又見他臉色不大好,陶淵明如今可是後悔方才一時口無遮攔,竟說起了桃戈。
「王爺誤會了,」陶淵明忙為桃戈辯解,解釋道:「桃戈姑娘柔弱溫順,她豈會將在下推下水,是在下自己不小心。」
陶淵明不說還好,他這一說,便什麼都暴露出來了,司馬道子卻是淡然一笑,道:「桃戈又失禮了。」
「不不不!」陶淵明忙搖頭,直道:「不是,其實是在下失禮在先,與桃戈姑娘無關。」
這陶淵明果真是一根筋。
司馬道子不再同他說此事,直接問道:「你早上便在此等著,至如今已有一整天,莫不是有什麼急事要與本王說?」
陶淵明笑得怯怯,良久方才道:「不瞞王爺,在下對桃戈姑娘一見鍾情,昔日又曾與她有過肌膚之親,在下並非輕薄之人,便許諾娶她為妻,所以今日特意過來,向王爺提親。」
起先聽聞陶淵明說及對桃戈有愛慕之心時,司馬道子便已是一怔,面容也隨之有些僵硬,而今聽聞陶淵明此來是為向他提親,他面色便更是冰冷。
可陶淵明對此卻似乎絲毫沒有察覺,仍自顧自說著。
陶淵明說罷,未聽得司馬道子回應,他方才朝他看去,卻見司馬道子冷著臉,他便道:「王爺若是同意,那在下明日便來下聘。」
司馬道子依舊不語,正巧茹千秋上茶,他便順手端起茶盅,送至唇邊小啜了一口,而後方才道:「那本王若是不同意呢?」
陶淵明愣住,吞吞吐吐道:「這……」
「王爺,在下對桃戈姑娘,是真的心存愛慕,絕無半點虛情假意!」陶淵明說著陡然站起身,聽口氣似乎有些較真兒,司馬道子也不緊不慢的站起身,淡淡的掃了他一眼,道:「她還小。」
司馬道子說罷便轉身進了書房,陶淵明一時情急,便也跟上去,卻被茹千秋攔在書房外頭,茹千秋道:「陶生,王爺的意思,您應當清楚了。」
陶淵明心急,道:「什麼意思,我不清楚!」
茹千秋本該將陶淵明攆走,可司馬道子惜才,他對陶淵明便也頗是敬重,他便只好訕笑一聲,道:「桃戈年幼,對男女之事還稍有懵懂,王爺應當是這個意思。」
陶淵明聽聞此言,方才冷靜了些,道:「果真是這個意思?」
茹千秋見勢點頭,道:「您信了小奴,小奴伺候王爺八年,對王爺的眼神兒都是了如指掌,何況一句話。」
「既然是這樣,那……」陶淵明看來似乎不大好意思,道:「那方才是在下失禮了。」
茹千秋訕笑,陶淵明對著書房的門躬身行了一禮,道一句「告辭」,便轉身離開。
陶淵明走幾步又回首,道:「在下會常來看望桃戈姑娘,這些日子,怕是要勞煩你們照顧她了。」
茹千秋心裡頭自然是一萬個不願意,可明面兒上卻點著頭,應了兩聲,道:「無妨無妨。」
陶淵明走後不久,司馬道子也走出來,站在書房門前遠遠望著前頭,茹千秋見他如此,微微弓著身子輕喚道:「王爺。」
司馬道子側首望著他,微斥道:「你方才為何應他,還說無妨,莫非也承認桃戈是他的人?」
茹千秋被他這麼一說,自然不敢接話,司馬道子又剜了他一眼,而後便出了院子,瞧著朝南的方向,似乎是要去往南苑的。
彼時南苑還未用膳,桃戈正與子霽坐在外頭,二人一齊坐在長廊中,面朝北向,皆是發獃的模樣。
桃戈對白天的事不能釋懷,今日那人從離思院起,便一直跟在她身後,如此鬼祟,實在不能忽視。
自古內宅素來有陰私手段,這她倒是清楚得很!
「子霽姐姐,」桃戈輕喚,子霽應了聲,側首望著她,桃戈亦朝她看去,卻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她左右想了想,還是罷了,這些事情,總歸有些忌諱,不到萬不得已之時,還是不與人提起的好。
子霽見桃戈一雙秀眉微微凝著,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定是有心事,便問:「怎麼了?」
桃戈黯然,搖了搖頭,而後回首繼續望著前頭,子霽卻疑心她是為陶淵明之事發愁,是以略帶調侃的笑問道:「桃戈,你老實告訴我,你可是對你那個陶淵明動心了?」
聽聞此言,桃戈自然免不了一愣,一時間忍俊不禁,滿面愁容頓時雲消霧散,嗤笑道:「姐姐瞎說什麼,那般虛偽之人,我豈會對他動心!」
子霽聽罷琢磨了片刻,繼而壞笑道:「瞧你這樣子,你定是有了心上人。」
桃戈怔了會兒,隨即滿面生歡,似乎掩飾目中羞怯,子霽極善察言觀色,見她這副神情,便也明了,忙追問道:「是誰?」
子霽這麼說,桃戈便愈發嬌羞,捂著臉不敢看她,子霽便將她兩手拉下,道:「到底是哪個王孫公子入了你的眼?」
桃戈怯怯的瞄了她一眼,嗔道:「我不告訴你。」
子霽卻驚道:「莫不是桓子野?」
桃戈皺眉,道:「姐姐又瞎說,我與桓伊只是知音,是管鮑之交,可不能往深了去想。」
「果真?你們二人若是沒什麼,那他為何常對著你彈《鳳求凰》,你精通音律,定也清楚這《鳳求凰》是何意。」
「好姐姐,這話真的不能亂說,若是叫桓伊聽去了,他定要氣上好一陣子。」
子霽不再打趣,認真道:「不過說真的,你與桓子野,一個善琴笛,一個善琵琶,當真是天作之合,不在一起,真真是可惜了。」
桃戈一笑而過,低聲道:「他與吳郡顧家六支的九小姐有婚約,此去吳郡,應當是去顧家提親了。」
子霽聽至此,臉色忽然差了些,她忙道:「你可莫要岔話題,我方才問你的,你還沒答我。」
「我若是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旁人,」桃戈卻是不大放心。
子霽道:「你怎的這樣說,難道信不過姐姐?」
桃戈扭扭捏捏,面色泛紅,好一副少女春心萌動的嬌羞模樣,子霽等不及道:「你快說呀,莫吊我胃口。」
聽聞子霽催促,桃戈又扭捏了片刻方才道:「中書令王子敬。」
子霽卻是一愣,驚道:「王獻之?!」
說起王獻之,桃戈便略是歡喜,道:「是啊,姐姐聽說過此人?」
子霽眉頭微皺,「攀龍附鳳,拋妻棄子的負心漢,誰不知他王獻之鼎鼎大名!」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子霽如此詆毀王獻之,桃戈自然不買賬,反駁道:「姐姐何故如此詆毀他,他與郗道茂乃是和離,娶餘姚長公主也是迫不得已,司馬家逼婚,他豈能抗旨不尊!」
子霽未語,桃戈意識言辭過激,淡淡道:「姐姐那樣說他,妹妹聽著不大舒服。」
「桃戈,」子霽長舒了一口氣,道:「你聽姐姐一言,王獻之並非值得你託付終身之人,你將來若是跟了他,免不了要吃虧的,何況餘姚長公主也非善類,他們司馬家,哪個是好惹的,你瞧王爺便知了。」
桃戈掃了她一眼,淡淡道:「該用膳了。」而後便站起來,轉身卻見司馬道子站在長廊中,正靜靜的望著她。
子霽也回身,陡然見司馬道子,自然免不了一驚,吞吞吐吐道:「王爺……」
她才與桃戈說了他的壞話。
司馬道子仿若未聞,依舊望著桃戈,心裡頭卻是五味雜陳。
她竟對王家的人動心了,還是他的姐夫王獻之……
又是陶淵明,又是桓子野,如今又是個王獻之,這蕭家小姐,當真是福分不淺!
桃戈見他面色冰冷,似乎不悅,便四下掃了眼,而後才與他對視,平心靜氣卻並不和善的問道:「你何故看著我,莫不是我又做了什麼叫你不開心的事?」
經昨晚一事,桃戈心裡頭總不免對他有了幾分厭惡,是以言語間也不大客氣。
到底是硬性子。
子霽聽言忙提醒她,低聲喚道:「桃戈!」
桃戈並不理睬,司馬道子淡淡道:「天涼,夜裡加床被子。」
說罷便轉身離開,走了好遠方才蹙著眉頭問道茹千秋,「桓伊是誰?」
茹千秋想了想,道:「宣城縣子、中郎將桓伊,出身譙國桓氏,小字子野,所以子霽姑娘喚他桓子野,此人生性桀驁,精通音律,吹笛號稱『江左第一』,故有『笛聖』之稱,早年曾是謝安大人的門客,王爺可曾聽過《玉妃引》?那曲子便是他譜寫的。」
話音未落,司馬道子停步,微斥道:「不過是叫你說說他是誰,你說那麼多做什麼!」
茹千秋忙閉嘴,他可從不曾見王爺如此,而今他這副神情,竟像是吃味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