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帝京。
李月容半卧在錦繡百花榻上,一手支額,一手擎杯,時不時心不在焉地輕抿一口。清冽有餘,醇香不足,大不同於西北家中的佳釀。不知是想到何事,這位近日京中人人稱羨的新晉天驕貴女不快地皺了皺眉頭,直接將銅製的獸角杯往案上擲,登時「砰」的一聲重響。
正在撫琴吟唱的歌姬嚇了一跳,慌忙起身告罪。
「可是此曲不合夫人心意,不若換瓊兒為夫人獻舞?」一旁的侍女小蝶問道。她侍候李月容有些時日了,知李月容不會隨意遷怒於人,因此倒不怎麼惶恐。
哪知這「瓊兒」二字正中李月容心中鬱結之事,更引得李月容不快。
「都下去吧。」李月容不耐煩地揮手,然後像想起什麼一般叫住了小蝶。
「那個叫什麼瓊兒的,讓她改個名字。」
在這個時代,達官顯貴豢養的歌姬皆屬賤籍,生死也不過是主人一句話的事情,更何況是改名這種小事,小蝶自然應承下來。
室內重歸於靜,李月容慢悠悠地剔著有些長了的指甲。以往為了便於習武行軍,指甲往往冒了點頭就被剪去。可如今,馳騁疆場的機會怕是難尋了。說到底,不過因為她是個女人,那些朝堂上峨冠博帶自詡棟樑的男子哪裡容得下她?
她自幼習武,又有謀略,自認不輸男兒,父親未起兵前她便隨兄弟們一起和父親扼守邊陲,父親起兵后她更是戰功赫赫。沒想到等父親稱了帝,卻轉而告誡她「身為帝女,當相夫教子,侍奉姑婆,為天下婦人范。」
呵呵,她真想問問父皇:當日你被困狼山喚我領兵解圍時,怎麼不告訴我要安於內宅相夫教子呢?
今日新帝召集心腹肱骨,於宮中商會登基大典諸事,並沒有叫上她。想她悶驢子一樣的二哥,不成器的六弟也能在朝堂上高堂闊論,李月容更難咽下這口氣。
而此番商會,必然涉及如何處置前朝皇室,蕭雪瓊就在其中,這才是最最令李月容擔憂焦慮的。
父皇的本意是善待蕭室族人,一來蕭氏本就是李家的姻親,二來可以彰顯新朝仁德,使天下歸心。然而群臣對此頗有疑義:蕭帝不仁,已失民心,各地多有暴.亂,李氏本就是蕭朝貴族,如今再厚待蕭氏,恐怕難以服眾。
李月容太清楚自己的父親了,李家能有今天,與他的「禮賢下士,開言納諫」是密不可分的。商議到最後,怕是十有八.九會採納群臣的意見。
如今,她只能祈禱父皇能念在蕭帝對他不薄的份上,不要為難蕭雪瓊。
只怪自己和雪瓊妹妹相遇的不是時候,四周都是將士,還有李致那個一肚子壞水的傢伙,而被喜悅沖昏頭腦的兩人迫不及待地就相認了。要是能在無人知曉時先找到雪瓊帶出宮,哪裡還有今天這些破事!
「夫人,將軍回府了,四皇子也來了。」門外一個婢女高聲通傳。
李月容連忙起身迎了出去,髮鬢微亂也不顧整理。
「怎麼樣了!父皇怎麼說?」趙敘甫一進門就被自己的「夫人」拉住質問。
因著今日進宮之前李月容再三叮嚀耳提面命,戰場蛟龍朝堂睡蟲的趙敘強打精神,從頭到尾聽得那叫一個認真。只是群臣各抒己見,意見並不一致,皇帝又未給出定論,因此直到散了會趙敘還是一頭霧水,摸不清皇帝的意思。
「額.......還未定呢,大概還好吧......」他支吾著說。
「真是三句憋不出個屁來!」李月容被這個木疙瘩氣得夠嗆,也不知道自家弟弟是看上他那一點了!
「你說!」李月容轉而問自己同母的親弟弟,家中兄弟排行第四的李恪。
知道姐姐急得不行,李恪也不像往日一般淘氣賣關子,直言道:「依父皇最後的口氣,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我估計男丁會流放,按例女子罪減一等,沒入奴籍吧,宮中正缺人。」見一旁因被奚落而漲了紅臉的趙敘,惡趣味地捏了捏他的臉,然後滿意地看到對方的臉更紅了。
這二人如此這般沒皮沒臉的,若在往日李月容一定一人賞一巴掌,免得他們哪日在外人面前露了形招致禍端。只是此時得知蕭雪瓊可能淪為婢女,自然憂心忡忡,沒心思理會二人。
家中兄弟姊妹雖多,但彼此各有親疏,李家十一個孩子中,只有長姐李月容及幼弟李勖與李恪同母,關係最為親密。其實,以新朝皇子的立場來講,李恪也覺得應該重懲蕭氏族人來籠絡民心,無奈自家姐姐對不過幼時有幾面之緣的表妹太過上心,他也只好在父皇面前「痛陳利害」,求父皇善待前朝宗室。
此刻見姐姐心憂,李恪自然要出言安慰:「阿姐不必擔憂,留得青山在哪愁沒柴燒。雪瓊妹妹久居深宮,想必也是不諳世事的,能保住性命留在宮中未嘗不是件好事。如今新朝剛立,眾人自然是盯著她的,等過段時日風頭過去了,尋個緣由把她弄出宮來,改成良籍就成了。」
李月容覺得有理,寬慰不少,嘆道:「也只能如此了。」
「對了,今日還有朝臣提立儲的事情。」李恪聲音壓得極低,確保只有身旁二人能聽到。
李月容心頭一跳,保險起見,還是引李恪進內室相談。趙敘自然也是跟著進去的,他和李月容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進去后倒顯得比李恪還矜持,生怕冒犯了李月容。
「父皇怎麼說?」李月容問道。
「還能怎麼說,不過是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搪塞過去了。」李恪嗤道。
李月容也冷笑一聲:「他莫不是惦記著那兩個小雜種吧?」
李月容的父皇名李濟,現有七子四女。未得帝位前,李濟也如一般貴族子弟,知人事時就納了兩個通房,兩女分別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就是李月容的大哥李初,二哥李冕。十五歲時李濟娶了蕭朝重臣之女,蕭后的同胞妹妹梁氏,只是梁氏命薄,難產而亡,孩子也未保住。期間梁氏的陪嫁丫鬟又為李濟生了一子,也就是李月容的三哥李衍。兩年後,李濟娶了益州望族之女喬氏為妻,喬氏生了一女兩子,就是李濟的長女李月容和四子李恪及七子李勖。
值得一提的是,喬氏生完李恪未滿一年,李濟從外抱來了一對孿生嬰兒,說是已故友人的遺腹子,這友人與他是過命的交情,因而臨終託孤。喬氏雖有些疑問,但還是在李濟的要求下認了兩個孩子為親子。少時尚不覺,哪知這兩個孩子越長越像李濟,喬氏後來才知受了自己夫君的矇騙,白白認了外室的兒子做嫡子。這兩個孩子就是李月容口中的兩個小雜種了,李濟的五子李臻,六子李致。喬氏因病過世后,李濟才將這兩人的生母抬回李家做妾室。
至於李濟的另三個女兒,也都是妾室所生。因此,說到底,李恪是正兒八經的嫡長子,按照律例繼承家業是毫無疑義的,只是如今家業變成了江山,可以動手腳的機會就多了起來,尤其是在李濟本人也有此意願的情況下。
「依我看,六弟是不成的,五弟倒還有點戲。」說起爭儲這等驚天大事,李恪還是言笑晏晏的模樣。
李月容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是么?我倒覺得三哥贏面更大。他城府雖不及五弟,奈何有個聰明的生母啊。」
趙敘在一旁認真聽講,努力消化。
「所以啊,到底是三哥還是五弟都不一定呢,我們還是慢慢看戲吧。」李恪托著腮朝姐姐眨巴眼,李月容賞了她一個彈腦殼。
「姐姐要不要和我賭一賭呢?」李恪揉著腦袋說,阿姐的手力真不是吹的。真是賣萌有風險,撩姐需謹慎啊。
李月容懶洋洋地坐在木椅上,敲著腿,一副女流氓的模樣:「賭什麼?」
「若是阿弟我走了運,江山也好,美人也罷,一定對阿姐予取予求;若阿弟我敗了,只求阿姐別嫌棄壯壯,帶著他安穩過日子。」
壯壯正是一旁當布景板的「一家之主」趙敘的小名,他顯然被李恪的話震到了,也不顧自己的夫人還在一邊,緊緊拉住李恪的手不停地說:「不行,不行.......我不答應.......」
李恪回握住他,卻不回話,只定定地看著自己的姐姐,他需要一個能讓自己奮力一搏而無後顧之憂的答案。
李月容抬眼,沒有一絲猶疑與退卻:「我不會和你賭,因為阿姐不會讓你輸。」
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了,從她被卸了兵權的那天開始她就知道了,在告誡自己「相夫教子」的背後,他的父親藏著怎樣的心機。
只不過,父親你似乎忘記了,我不僅是你的女兒,也是母親大人的女兒,我還是李恪和李勖的長姐。
哦,對了,我還是誇下海口要保護雪瓊妹妹的月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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