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戈衡走進這件屋子的時候,外面的那些婢女還在小聲的說著什麼,他看到那個穿著碧色衣服的婢女一面說著話一面擦了擦眼淚。
嗯,好像屋裡的這個人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一樣。
白色衣服布料在地上摩擦,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謝意映住的房間,和他想象的有點像。
那些昂貴的東西只被當做普通物件隨意擺放,更多的卻是些新奇的、他沒有見過的物件兒。用布料縫製的像是娃娃一樣的東西,卻比那些大很多,模樣也看不出是什麼;金屬製成的大的圓環,裡面又有很多細的鐵絲;桌上擺著像蠟燭一樣的東西,卻是在蠟燭之外又罩了一層環狀的琉璃,而且那琉璃……戈衡仔細看了一眼,其清透程度遠勝於現在市面上流行的,這樣的琉璃,大概是宮中也沒有。
大致掃過了屋內擺設,他終於走到了床前。
床上那人呼吸很淺,像是命懸一線,隨時會斷裂開來。
她一向是朝氣蓬勃的,輕鬆愉悅的女孩子,即便在上一次他們相見,她被人追殺的時候,都好像不能被死神奪去性命一樣,然而此刻卻像一張被水打濕后晒乾的紙,輕輕一動便會碎成粉末。
他坐在床邊,抬手輕輕將她擋在額前的幾縷碎發拂開,別在耳後:「我來晚了,你們府上正經的事情不知道保密,你的這件事倒是蠻的很緊。」
「但你也不需要害怕,我的蠱,我會解。只是因為這天下唯有我會解,所以害的你險些喪命,等你醒過來,不要惱怒於我。」
然後他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不要怕痛。」
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握過謝意映的手,輕而穩地扎破她的食指,看到一顆鮮紅血珠沁出,他將銀針收回,然後抬起右手至自己嘴邊,略一用力,將拇指咬破。
他將兩人流著血的手指貼在一起。
片刻后,謝意映的胳膊上忽然有一處凸了起來,像是那裡的血管之下埋了什麼活物一般。那東西扭動著身軀,像是嗅到了戈衡的血的味道,沿著謝意映的血管一路鑽了過來。
大概極痛,謝意映在睡夢中微微皺起了眉頭,那東西離戈衡的手指越近,扭動的幅度越大,鑽的越快,像是越來越興奮一樣。
直到最後,終於鑽了出來。
鮮紅的一條,無目無口。
戈衡一下子捏住它,看著它在自己的手中扭動抽搐,若是這怪物能夠發出聲音,大概是極其痛苦的嚎叫。
而後像是被火點燃,那肉質的東西忽然化作焦黑一團,戈衡輕輕一捏,便化為虛無。
連一點煙塵都沒有留下。
「幸好你看不到這些醜陋的東西,不然大概會怕吧。」
蟲子已經鑽出,但兩人的手指仍在流血,速度不快,一滴一滴,並不是被銀針扎過的後果。
戈衡看著兩人的手指,似乎猶豫了一下,然後他輕輕地又將拇指貼了回去:「我們看一下,彼此究竟在想什麼吧。」
謝意映的夢境華美絢麗,出乎了戈衡的想象,卻沒有出乎意料。
天幕是湛藍的海水,像是天地倒置。陽光透過海水傾灑下來,將裡面的一切映照的澄澈。那藍色無邊無際的漫延開來,到目力所能窮盡的地方,但一絲海浪聲都沒有。
戈衡靜靜的看了一會兒,忽然一尾巨大的鯨魚穿破雲層搖曳而來。
深灰色的龐大身軀,然而優雅自如,旁若無人。
戈衡仰頭看著這夢境里唯一有生命的東西,感覺到巨大的寂寞感鋪天蓋地的壓了過來。
他不知道那隻鯨魚避開了其他所有鯨魚的發音頻率,終其一生,無法與任何同類交談,但他卻感覺得到那種寂寞,漫長的一生無從憑弔。
謝意映此刻也進入了一個夢境,夢裡有大雨傾天而來,但幸好她此刻手中有一把紙傘,擎傘向前走去,心底知道前方有什麼在等著自己。
景色慢慢退到身後,她走到了一個亭子前。
一個女孩兒側坐在亭子的廊椅上,長長的衣裙拖到了地上,然而並不在意,十分悠然自得。
她向天幕伸出胳膊,白嫩的手腕和小臂從紗衣中露出,赤在空中,手指纖細,而後她輕輕虛握,那不斷墜下的雨滴忽然停在空中,仿若時間靜止一般。五指再散開,如同將琴弦撥亂,雨水便在頃刻間凝結成了雪花,然後飄飄洒洒,落了下來。
純粹背離物理,背離謝意映所知的世界構造,但那女孩兒做的尋常,彷彿只是小小消遣。
那女孩兒彷彿察覺到謝意映的存在,轉過身來看她。
在兩人相對的那一刻,謝意映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看清那人的臉,只覺得是極其美麗的、不似在人間的一張面龐。
隨即有強光照了進來,硬是撕裂夢境,將她從其中拽出。
她睜開眼睛。
這幾天她在沒有休止的做夢,把兩生所認識的人都夢了個遍,有時從長久的夢中醒過來看到青梅、綠蘿她們的時候,並不知道自己是進入了短暫的清醒,還是仍在夢境之中。
但是看到戈衡的這一瞬間,她知道自己是真的醒過來了。
「你來了。」
「是。」
戈衡眉眼神色都如同往昔,謝意映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道:「是你。」
戈衡明白她的意思,蠱毒是他的,一直以來幫助容妃的那個人,是他。
他不隱瞞,只對人點頭:「是。」
「不要幫她了,她不是好人。」
戈衡笑起來,似乎覺得她這番充滿孩子氣的話很有意思,但仍對她點頭:「好。」
「答應的這麼痛快?」
「她傷害了你,我不會再幫她了。」
謝意映覺得自身的系統,就好像是一個蓄水池,之前進水口被堵住,出水口大開,此時出水口關上,進水口則不斷進水,於是自己慢慢的有了力氣。
明顯的她自己都能感覺到。
既然有了力氣,自然就能思考些應該想的問題。
「你之前為什麼要幫她?現在又為什麼要為了我放棄她?」
戈衡不奇怪她問出這個問題,只眉眼舒和地看著她:「我想你應該能猜測到。」
謝意映也望著他,他們之間一直有隱約的默契感存在,會在某一刻靈魂徑直相觸。
「我在夢裡看到了一個女孩兒,我想,那是你的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