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不過謝意映也覺得自己這肚子長的有點不正常,雖然沒懷過,好歹也有點生活常識,在六個月的時候滾圓的肚子就有點兒礙著她看腳尖兒了,她手掌一圈一圈地摸著肚子,皺著眉頭問沈長修:「外祖,您是過來人,六個月肚子應該這麼大嗎?」
沈長修研究了會兒那個頂的上人七個月的肚子,也有點納悶,便命人把大夫拎過來。
周瑾走的時候謝意映不放心,硬是把賀非給他一塊兒塞了過去,小孩兒單純是單純了點兒,勝在忠誠無二,醫術也讓人放心,於是這邊沈長修就從老遠的山裡面愣是把一個隱居多年的老大夫挖了出來,專為了看護她。雖然老大夫不愛錢財,但總要惜命,命在自己手裡,沈長修就很放心由他來為謝意映安胎。
大夫姓歐陽,六十多歲,鬍子也白,頭髮也白,每次看到謝意映先嘆兩口氣,感慨自己老之將至命途艱阻,謝意映不是沈長修,面對著歐陽還是有幾分不好意思的,便笑嘻嘻地把桌上的小點心向他推了推:「你吃點兒茯苓糕?」
歐陽瞥了一眼糕點,照例長嘆一聲,然後坐到一旁給她把脈:「少夫人是覺得哪裡不舒服嗎?」說完話沒待謝意映回答,自己咦了一聲,上身湊近半分,神色有些嚴肅。
謝意映最怕看見把著脈的大夫露出這種表情,也皺起了眉頭:「大夫,沒什麼事兒吧?」
「少夫人,這脈象,恐怕是……」
「是什麼?」謝意映還沒反應,一邊兒坐著的沈長修先急了。
「是孿子。」歐陽看向沈長修,沈長修愣了一下,然後半張著嘴坐回了椅子上。
「卵子?」謝意映咧了咧嘴,沒懂什麼意思。
「雙生子。」歐陽又給她解釋了一句。沈長修這時也收起了嘴望向她:「你挺厲害啊。」
「我……」謝意映反應了反應,然後低頭看著肚子說了一句,「我去……」
這裡面竟然還裝了兩個小孩兒?
她第一反應是跟周瑾說一聲。
交通不易,周瑾還是每半個月派人傳給她一封信,思緒落在紙上,倒比他平日里還要情意綿綿一些。最近的一封信,上面只寫著一個稱呼:「意映卿卿」,一個落款,「夫:周瑾」。寥寥幾字,提筆又落,謝意映卻明白其中意思。
回也只回四個字:「盼歸切切」。
那時沈長修還笑他們:「哎呦那個不爭氣的小子還能寫出這種話來,我還以為他只會說平安勿念呢。」
謝意映收了信紙就去攆人:「那是我相公!」
不過她也知道,老頭只是嘴上這樣說,其實心裡喜歡周瑾的很,平日提起人,眼神里就能看得出來。
有一日晚上,她忽然餓醒了,正好又來了精神,便去小廚房蒸了個雞蛋羹,回屋時隱約聽著那邊院子仍有人聲,便帶著青梅過去,見屋門開著,內有燭光,她在那兒站了片刻,大概是侍衛通傳了進去,沈長修就派人出來請她進去。
進屋后發現正有一黑衣人站在一旁,謝意映如今也習慣沈長修這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手下,只瞟了一眼,就把手裡的托盤放下,將白瓷碗端給人:「您有口福,我蒸了雞蛋羹,趁熱嘗嘗。」然後她觀察了下沈長修的表情,問道:「是有什麼不好的消息嗎?」
她知道沈長修一貫睡的不早,一方面是擔心戰場上周瑾的安危,一方面是因為他這裡聚集著源源不斷的各路消息需要他去分析決斷,年輕人浴血奮戰,他亦在後方為他們保駕護航。
只是今晚這個時間……實在是晚了點。
謝意映便隱隱不安。
沈長修猶豫了一下,不知該不該告訴她,然後抬眼看向人,目色如深海逆流:「孟流受傷,情況……不好。」
謝意映心跳頓了一下。
孟流是周瑾的兄弟,她亦與他相處的不錯,他是那種月明風清的人,生來帶著山谷間穿梭的風。有一次周瑾要去密見鄭容,出發前將她鄭重託付給孟流,那時他剛從戰場回來,涼州一帶,幾乎每半月就會有一場征戰,他坐在營帳中擦著長劍上的血,夕陽映刻在他沾著血漬的臉上,他的眉峰很深,然而看人時疏疏朗朗,「放心吧,」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要護她,誰敢動她。」
某公端端,酒後露輕狂,乃真狂。
「再有至多不過七日,」沈長修手指在地圖上抹了一下,在兩點間連出一條直線,「周瑾就會到達京內。」
謝意映垂眼看著燭火下暗黃的紙張,知道短短距離,是要踏著屍骨前進。然後她抬手輕輕拍了拍沈長修的肩膀:「別擔心了老頭兒,嘗嘗我的雞蛋羹。」
直到走出屋子的時候她才一下子握住青梅的手臂。
「夫人!」青梅瞧著她臉色不對,連忙扶住她。
她是怕的。
她怎麼會不怕呢。
那是她的周瑾啊。
周瑾踏入大殿的時候,空氣中瀰漫著血霧,血氣充盈的似乎攥緊拳頭就能順著指縫流淌下來。鼎沸人聲被拋在了身後,殿內陽光照到的地方都閃耀著金色的光芒,明亮刺眼,似乎能將那些血跡都遮蓋掉。
文帝端坐於龍椅至上,俯視著他,即便兵敗之際,他仍高高在上。
周瑾一手拖著長劍,一步一步地走向他,劍摩擦過地面,發出低沉的聲響。
「父皇,這短短几步,兒臣走了二十五年。」他終於走到了他的身前,抬眼看著他,睫毛因乾涸的血漬粘合在一起,目光沉鬱而安靜。
「你是為了沈慈安。」
「是。」周瑾曾以為自己在這時會質問,會說清當年的事情,然而真的到了這一步,他忽然什麼也不想說。
文帝嘲諷地看著他:「你現在跟朕是一樣的人了!」
「不,」周瑾看著時光在眼前的這個人臉上留下的種種醜陋的痕迹,想著他所看到的畫像上二十歲的沈慈安巧笑嫣然的模樣,輕輕搖了搖頭,「我本來會和你一樣的,」
「可是我遇到了我的妻子。」
這世界如此荒涼,如此冷酷,然而狂風暴雨里,有一個人肯陪他一起走。她笑起來,就像好天氣,他的世界,所有的花都盛開。
他不是什麼好人,可是遇到這樣好的人,實在不肯再做壞事。愛至極致,恨不得一夜之間就老去,就與人平淡到白頭。
「你輸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