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梅林
冬日，西苑唯一的景色就是這滿院子的梅花了，以前是原王妃喜歡，甄平樂也就喜歡，原王妃去了之後，甄平樂更是差人小心翼翼的打理，每到冬天，其他的地方都蕭條靜寂，唯有蜀南王府的西苑，就算是牆外過路人也要停下來深嗅一口，稱讚連連。
梅花芬芳，其色灼灼，不妖而艷。
都說品字如品人，觀花是不是也能觀人。
甄平樂回憶著記憶里母親的樣子，很可惜時間太久了，她不記得生母長什麼樣了。
只記得母親還在的時候，王府裡邊根本不是這種樣子，每日都有很多的歡聲笑語相伴，每日好像都有喜樂無窮的事情發生，更別說這聲名在外的西苑，只要母親一有空，準是會來這裡走上一遭，不說話，光是賞雪嗅花就夠了。
那時候該是她最幸福的歲月，此生再不會有。
甄平樂心間泛著苦澀，眼睛一眨扭過頭。
她的大丫鬟正痴然的站在涼亭入口，不知是看她入了迷，還是看她身後的梅花灼了眼。
瞬息，那個穩重的丫環開口說話。
紫鶯恍然轉醒，脫口而出：「奴婢是看大小姐賞梅的樣子，恍然想起了王妃……」這話音沒落，紫鶯卻不能再說下去。
只怪紫煙那小妮子，好端端的在她耳邊說什麼晦氣不吉利的話，讓她也不由得想太多了。
紫鶯低頭，悶聲說道：「奴婢說錯話了。」
這還是她的大丫鬟第一次一副非常懊惱的樣子呢。
甄平樂只覺得有趣，倒是沒往深了去想。
招招手讓紫鶯靠近，甄平樂和顏悅色的道：「你不用拘謹，不管我變成什麼樣，總之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
感動一時間佔滿心房，紫鶯高興地都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了。
儘管作為婢子盡忠職守才是最重要的，但是能被主子肯定，那也足以讓小小的下人惶恐興奮。
更多的卻是無怨無悔。
紫鶯明白甄平樂這是對她表明心跡，便也趁勢說道：「在婢子心中，主子就只有一個。不管大小姐決定做什麼，婢子一定跟隨左右，萬死不辭。」
「哎呀，沒那麼嚴重啦。」甄平樂嬌嗔的說道，故作驚嚇的捂著胸口，道：「好端端非要提起那個字，我看你是被紫煙那小妮子洗腦了，不想著我好呢。」
紫鶯不管聽到什麼，一股勁的點頭，道：「是。」
而後反應過來，慌忙擺手：「不是，不是……哎呀！奴婢希望大小姐永遠好好的，能健康長壽，能兒孫繞膝。」
甄平樂感嘆莫名，近觀眼眶潮濕的大丫鬟，抽抽噎噎，「你是最好的……」
兩人不禁都因為對方的紅眼睛搖頭忍笑，一息，紫鶯走上前給甄平樂攏了攏披風，道：「天氣寒涼，大小姐要注意身體。」
甄平樂拍拍紫鶯的手臂，靜默不語。
想來她又想到不好的事情上面了，紫鶯腦袋一轉，突兀說道：「繼王妃派出去找小少爺的人是蕭鐸呢，看來這次她還沒有吸取教訓。」
甄平樂嘴角一扯，算是給了紫鶯回答。
紫鶯再接再厲，彷彿要說光她下一年全部的話，聲音清脆：「大小姐還記得前些日子李府送來的拜帖嗎？您說您早就對李家那個女兒感興趣了，想早一點見到她。如今大小姐身子也好了，是不是要擬定日子，拜訪李府？聽說他們家的那個女兒今年會回來祭祖，就正式改成李姓的名字，成為李家的人。大小姐您說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啊，那麼厲害，絲毫不遜於男子……」
「好了，我知道了。」甄平樂打斷紫鶯的話，實在提不起興趣附和她。
「哦。」紫鶯也知道大小姐正擔心著大少爺，只能安靜的站在一旁，細心的給甄平樂端茶倒水，捶肩捏腿，一時間涼亭變得安靜。
然後就聽見清晰的腳步聲往這邊走來。
不是一個人，是很多人，也不是規律的腳步聲，那就不是王府侍衛的走動聲。間隙還夾雜著小孩子的呼叫，以及老嬤嬤的安撫。
甄平樂猛然站起，緊張的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她神魂顛倒的轉了個圈，又激動的轉身拉住紫鶯的手，又是擔心焦慮，又是喜不自禁，話也沒個準頭，喃喃自語道：「紫鶯你說我今天穿的好不好看？我穿的這身對嗎？平安會不會不喜歡梅紅這個顏色，明明就有了滿院子的梅花了，再穿紅色的衣裳是不是很累眼睛？我現在要不要回去換一身衣服，還是我見了平安和他一起回去？我是不是……」
「大小姐！」紫鶯只好大聲打斷周遭語無倫次的嘮嘮叨叨，幾乎很難得的在甄平樂臉上看到了不知所措，紫鶯鎮定的開口，誠懇說道：「只要能看見大小姐平平安安的，小少爺肯定比誰都高興。」
一句話就讓甄平樂鎮定了下來，挺直腰背。
是啊，只要她還活著，就沒人能夠再欺負他們姐弟。
甄平樂和甄平樂已經很長時間沒見到面了，明明最後的回憶就停在那張白玉的臉上，可甄平樂還是感覺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弟弟，久違了的陌生惶恐突然襲擊了甄平樂的心房，她突然不合時宜的想道，萬一平安不認識她了怎麼辦？
甄平樂瞬間掐了手心一下，疼痛讓她暫時恢復理智。
甄平安不是甄平樂，甄平安還是原原本本活在這個世界的人，根本不是像她一樣不知是哪裡飄來的一股冤魂，因為始終不能放下，所以夢裡得以重來一世。
真真是要急死甄平樂了。
她明明知道這一切不是做夢，她是真實的活著的人，可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刻，她就是害怕一切都是一場夢，夢醒了她還是被踐踏的貴女，還是一人孤苦伶仃，還是連最後的囑託都沒來得及和弟弟說上。
她又回到那場生不如死的場景，見到弟弟凄涼寂寥的身形，耳邊回蕩著痛苦的嘶吼……
「啊！」
紫鶯驚叫，慢一步踏上前握住甄平樂的手腕，手腳忙亂依舊止不住汩汩流出的鮮血。
紫鶯急道：「大小姐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