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雪蛾
白雪蛾一聲嬌斥:「什麼人?」
昏暗處回了一句:「男人。」
「男人?」白雪蛾呆了呆,轉首望去,頓見船尾昏暗一角,一位身姿修長的黑影站在甲板邊,對著滔滔大江愜意十足的輕晃身體。
「好一個惡俗的男人,艙里難道沒茅房嗎?」白雪蛾表面厭惡萬分,內心卻深感疑惑。
「有方便的地方不方便,非要去尋方便,這活著也太累了吧!」男人說話間,身體輕輕抖抖才轉過身來,走到成排的弔掛燈籠下,露出一張稜角分明的面孔,其一雙猶如老狐狸般的狹長眼眸令望者印象深刻,正是不久前離席上茅房的董策!
董策眯縫的醉眼望向木亭,只見木亭燭火橙光中,一位白衣勝雪,滿頭白髮高盤的女子正和他對視,剎那間,董策眼中泛出了一絲異彩,贊道:「好白!」
白雪蛾聞聲微怒,她豈會聽不出對方在嘲笑她的異容,這是她的痛處,也是她的逆鱗,況且此人何時出現?有沒有聽到自己與黑衣人的談話?白雪蛾不知,但她絕不能容對方現在離開!
「看公子神態,顯是醉了,正好奴家這裡有一壺醒酒茶,公子能否賞臉一敘?」白雪蛾說著便起身走到亭外,擺出一副恭迎董策的姿態。
「此等良辰美景,月下涼亭,既然小娘子有這等雅興,在下便卻之不恭了!」董策拱手笑笑,走向木亭。
白雪蛾恭迎董策進入亭內,發現董策看了一眼亭內熟睡的婢女,她緩口解釋道:「我見婢子過於勞累,便讓她在旁休息,讓公子見笑了。」
「能如此善待下人,可見小娘子心腸之善。」董策意味深長的笑笑,既而一甩黑衣,坦然坐在白雪蛾對面的凳子上。
白雪蛾拿起茶壺倒了一杯香茗,說道:「不知公子貴姓?」
董策扯起白袍下擺,二郎腿一翹,再將下擺往腿上一蓋,隨口便道:「在下董策,無字無號,乃一閑暇浪蕩公子,敢問小娘子芳名。」
「小女子姓白,藝名雪蛾!」白雪蛾說著,便將斟好七成茶水的杯子遞給董策。
董策沒有立即接過,而是隨意掃了一眼桌上曲譜,淡笑道:「白娘子還會撰寫曲譜?」
白雪蛾長長的銀白睫毛眨動幾下,放下茶杯,一雙靛藍的美瞳望向董策,頗有興緻問道:「怎嘛,董公子也懂此道?」
「我一俗人,教人吹簫還行,撰譜還是算了吧。」董策自嘲一笑,這才拿起茶杯,卻沒有要喝的意思,反而繼續和白雪蛾閑聊,直到茶水降溫,他才在白雪蛾錯愕的目光中,輕斜身子,將茶水倒在手上,一邊慢慢搓洗,一邊歉笑道:「讓白娘子見笑了,董某有方便過後洗手的習慣,你不介意吧?」
「理應如此!」白雪蛾表面上不動神色,但心裡卻提高了警惕。
這茶水中被她下了蒙汗藥,她本想輕易迷暈董策,方便之後的大事,然而董策卻不買賬,這讓她更加堅信董策聽到了她與黑衣人的談話,對她有了戒心。
但是,普通人若得知她與一名黑衣人在此密事,十有**必會嚇跑告之眾人,可是眼前之人卻沒有,他不僅不跑,反而與自己攀談,言談舉止也無刻意,連隨處小解,用自己的敬茶洗手都是這般愜意自然,十足一位無教養的紈絝子。
但是否如此,還不是現在能下定論的!
念及此,白雪蛾取回董策身前空杯,邊斟茶邊道:「還不知董公子是何方人士?聽你口音似乎不像是金陵府人啊。」
「非也,咱乃土生土長的金陵人,只是我娘不是罷了。」董策隨口應付,撒起謊來是臉不紅心不跳,讓白雪蛾根本看出半點異樣。
「是嘛!董公子請用茶!」白雪蛾說著便將斟好的茶又遞給董策。
董策掃了一眼茶杯,搖頭道:「忘說了,董某隻喝泡茶。」
「泡茶!奴家這莫非不是泡茶?」白雪蛾疑惑道。
寧朝人喝的茶還是煎茶,取之茶葉已蒸殺青,製成茶餅再碾磨至粉,最後撒入杯中再以沸水沖之,其味對董策而言也就一般般。
「我所說的泡茶,乃是將茶葉放入壺杯中,再以沸水泡之即可。」董策輕描淡寫的解釋道。
「呵呵,如此和奴家這茶並無區別吧!」白雪蛾不知深意道。
董策嘴角一咧,道:「區別大了,重在茶葉上,等來年開春,我到自家茶園采些嫩葉,親手炒點送與白娘子。」
「如此奴家可要先謝過董公子了!」白雪蛾根本不知炒為何意,但她也不在意,她關心的是要不要動強留下董策。
不等白雪蛾考慮好,董策直接用白袍下擺擦乾手,拍拍皺褶起身道:「看來是秋風醒神,我醉意已消,便不打擾白娘子了。」
白雪蛾急忙起身,看似欲恭送董策,實則卻在尋機擊昏董策。
「對了!」董策突然腳步一頓,驚得白雪蛾也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全神戒備的盯著他。
董策似乎沒注意到白雪蛾的緊張,指著她柔白的寬大袖口道:「白娘子,你袖口染墨了。」
「啊,是嗎?」白雪蛾愣了愣,下意識扯起大袖低頭看了看,可發現袖口一片潔白,何來的墨跡啊?
只是轉瞬之間,白雪蛾猛然醒悟,但等她仰頭之時卻見董策已經走遠了。
看著董策離去的背影,白雪蛾目光變得極為陰沉,心忖董策究竟是何方野鬼,有何目的?難道和他們一樣為了此船?可不論對方想幹什麼,既然事情被他撞破,若強行行事變數太多,一個處理不好,很可能葬送了他們在金陵府準備了半年的苦工。
白雪蛾越想越是心緒不寧,最後她長嘆一聲,揮掌扇滅了一盞燭火。
與此同時,金香船後方一艘黑船上,一名站立船前的黑衣人突然驚道:「不好,燈滅了,速速報告舵主,情況有變,取消今夜行動!」
時過午夜,金香船樓漸漸變得幽靜,一間昏暗的廂房內,有位衣難遮羞的美人兒橫陳香榻,誘惑無限,她神態慵懶而滿足,一雙如絲媚眼如觀賞稀世珍寶般,望著向站在窗邊的修長身影,潮紅未退的臉上泛起一絲笑意,細語柔聲道:「董公子,秋葉涼風吹久了,不冷嗎?奴家這兒可暖和了,不,倒不如說,火熱的很啊!」
董策沒有理會妖嬈女子的詢問,他透過窗戶望著船尾後方,心情著實有些鬱悶啊!
「木秀於林風必吹之,龔慶這傢伙為了奪下金陵妓業之首的頭銜,鬧得這般大,還把軍艦給改成妓艦,想不惹人注意都難,這頭一遭出航便被尾隨,害得老子也被迫捲入其中,麻煩啊!」
金香船前身乃是虎門大戰船,可容千人,雖然船上所有攻擊器械被卸掉,早無昔日戰力,但龔慶為確保客人安全和行船勞力,安排的護衛與船工多達兩百多人,如果沒有一定實力誰能吃得下?由此可見白雪蛾背後的勢力有多大了!
可惜董策不清楚當世近況,更不知金陵附近有多少賊窟,若是他直接告訴眾人,先不說人家信不信,即便相信讓花船調頭回去,但事後呢?一旦白雪蛾背後勢力查明自己的底細,展開報復,那後果絕對要悲!
董策不會指望朝廷能保護他,更不會指望這些非法分子能放過他,那麼唯一的把法便是把這潭水攪渾,攪得越渾越好!
翌日,日上三竿時,董策在周胖子的騷擾中下了床,打個哈欠,掃了一眼榻上慵懶熟睡的妖嬈美人,沖周琮沒好氣道:「雖然這不是我家,她也非我妻子,但胖爺你這樣似乎有點不人道啊!要是哪天我也給你來一出,保准你丫的提刀就把咱給剁了。」
「哎呀,現在還管這些作甚,快,快隨我去看看!」周琮滿臉急切道。
「幹什麼啊。」董策極不難煩的在周琮催促中穿好衣服,未及洗漱便被周琮拉出廂房,一路跑到船樓一層廳堂,董策這才明白周胖子要幹什麼了,而同時他也有種抽刀劈了周胖子的衝動。
「董大哥你看,白娘子啊!你一定沒見過吧,沒想到世間還有這等絕色異容的美人兒吧!怎麼樣,感激小弟喚醒你吧。」
此時大堂一角的三丈圓台上,白雪蛾端坐其上,豎抱琵琶芊指撥音,霎時一曲春意暖上心頭,猶如一幅羞澀的春季圖徐徐展開。
然而,此曲彈至中段,曲風突變,宛如從春天直接跨越夏秋迎來寒冬,激昂而哀傷的琵琶曲如大雪紛飛,暴風狂舞。
台上的白雪蛾,在晨光透窗的照耀下,顯得如夢如幻,一頭高盤的白絲如滿頭滄桑,她似看遍了人世浮沉,看穿了人心本質,對世間一切透著一股哀傷,絕望。
一曲終了,等人還沒回味時,突然一道掌聲響起,打破寧靜。
當所有人回過神來,便是道道掌聲此起彼伏,叫好不斷。
「唉,白娘子的曲還是一如既往的先甜后苦啊!」孟峰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董策兩人身邊,一臉陶醉的喃喃說著。
「沒錯,只是可惜這大清早的就聽到如此哀傷之曲,叫我今日如何開懷啊!」周琮雖是這樣說,但表情和孟峰那是一個模子刻出來。
「這只是白娘子在試彈罷了,等今夜正式奏響,那時恐要讓周兄失眠咯!」孟峰笑道。
「獨奏還彩什麼排啊,試彈在房中不行?你們也真是的,就為了這事擾我清夢。」董策沒好氣道。
未等周琮回答,孟峰算先開口道:「董兄許久未出門是有所不知啊,這位白娘子雖只是出道半載,卻是踏著荊棘之路,由逆境走出啊!」
「何故?」董策愣了愣,心底剛剛有個念頭浮上來,便聽孟峰解釋道:「當然全因白娘子的異美容貌啦!要知道在白娘子之前,這類白人均被人視為不祥,見之避之,深怕沾惹半點晦氣,可在白娘子出現后竟讓不少人慢慢改變觀點,恰好我和周兄也跟著深陷其中,不過我是因曲非人,全因白娘子琴藝已登峰造極,整個金陵府也找不出幾個,連小王爺都對其心生愛慕,若非桓王阻止,恐怕白娘子早入桓王府了!」說到著,孟峰搖頭一笑,一手搭在周琮肩上又道:「而周兄乃是因人非曲,他沒法開懷正是因為他沒法把白娘子弄到手啊,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