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淚與紅綢
柳福吞了口唾沫,不敢邁入廂房一步,只是輕輕的抓著門慢慢合了起來。
房內,三人沉默半響,才被董策一聲苦笑打破。
「魚湯涼了可不好,別浪費了。」董策說完,拿起筷子便對付起桌上美食。
王福延和施石亮相視一笑,便也吃了起來。
這頓飯期間,董策又問了施石亮準備讓他在哪裡露一手?而施石亮的回答立即讓董策有些遲疑。
不是董策擔心在一些場合中被人識破,而是那場合實在不是他該去的地方!
匯賢庄,也就是賞花會開辦所在,到時候不僅姑蘇,整個蘇州有名氣的才子佳人恐怕都回到訪,除此之外,一些士族大戶,官僚,乃至賢王也會降臨,在這等場合中露一手董策原本是很樂意的,可偏偏之前被曹洛蓉那一擋,他已經能想到自己往那一站,有多悲催了!
王福延和施石亮可都是人精啊,一眼就瞧出了董策的顧慮,施石亮立即開慰道:「之前那位公子,名為葉惜澤,他父親乃是姑蘇府丞,而他本事也是才華橫溢,至於他和……」
「咳!」
施石亮剛說到這,王福延突然咳嗽一聲,立即讓施石亮醒悟,撇開話題道:「說句實在話,只要董大師沒有當面得罪他,諒他也不敢為難與你,畢竟這事……」
「咳咳!」
施石亮一說到這,王福延趕緊連咳兩聲。
董策看著他們兩人這樣,不由一陣好笑,道:「沒關係,我們做生意的,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便斷了財路,去一趟又有何妨。」
「董大師能這樣想是最好不過了!」施石亮開懷道。
三人邊吃邊聊,待酒足飯飽后,事宜也談完了,董策稱去準備一下,便與二人告辭離去。
一路上,柳福都從傘檐偷看少公子的表情,但卻見他一臉平淡,最終實在是忍不住問道:「少公子,您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董策笑道。
「您不介意?」柳福好奇道。
「嘿,我說阿福啊,你沒事管我幹什麼?」董策沒好氣道。
柳福癟癟嘴,道:「我就是擔心少公子您憋得慌!」
「你……咳,不憋也要被說憋了,自己瞎想吧。」董策說完,便抬眼看了下前方的布鋪,旋即大步走了過去。
當董策回到曹府,一眼便見嫻雅莊重的曹夫人站在堂前屋檐下,發現董策回來時,笑稱道:「策兒啊,過來一下。」
董策聞言點了點頭,走到屋檐下合起油紙傘問道:「伯母找我何事?」董策可不會相信曹洛蓉會告他狀,況且這也怨不得他。
曹夫人淡淡一笑,道:「等會兒你見洛蓉祖母時,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要畏懼,你這孩子怎麼想其實我也猜到,都是為了兩家好,誰也不想丟了顏面,就當如今的洛蓉配不上你董家吧!」
董策微笑點頭,如今的曹府除了曹老夫人外,其實也沒誰看重這次婚事,畢竟這年頭,商人和讀書人真活不到一塊,或許有些男女因為對方的英俊和美貌一時心動,然而時間一長便索然無味了,如此,當初還不如擦肩而過呢。
董策不是一個在乎曾經擁有的人,而是一直看向未來的人,他理想的女人其實越簡單越好,沒那麼多彎彎道道,直來直去,因為這樣兩人出了問題可以當面提出來,共同解決與磨合,而非靠猜過日。
這說起來到真有點附合曹洛蓉,但實則曹洛蓉的內心很複雜!
在曹夫人的引領下,董策來到了老夫人的屋前,在敲響房門不久,便有一位婢女開了房門,恭迎二人。
曹夫人笑著讓董策獨自進去,而董策也不拘束,徑直便進入老夫人的房前廳。
此時小廳內,老夫人正跪坐在木榻上,伸手輕輕撫摸平放膝蓋上的一件紅綢衣裙。
「曹祖母!」董策恭敬施禮道。
老夫人沒有抬頭,繼續在輕輕撫平紅綢上的褶皺,不過嘴裡卻說道:「你伯父昨日又跟老身嘮叨了,其實不用你們說,老身也能明白,這樹上的鳥兒啊,就是看不上地下的雞,她們眼裡呢,就只有那展翅翱翔的鷹,然而與雞可伴,與鷹則亡啊!」
說到這,老夫人慢慢的,輕輕的對摺起紅綢衣裙,期間,董策突然見到紅綢上濕了一塊,又一塊。
老夫人仍舊沒有抬頭,幽幽一嘆,又道:「當初你伯父想做官時,老身拼著老命打消了他的念頭,便是不想讓他步了他爹的後塵,而今,他雖然表面沒說什麼,但心裡對我埋怨得很啊,老身也不想再用著命去逼孫女了,任她去找鷹也好,雕也罷,老身也不會說半句話。」
看著老夫人將疊好的紅綢衣裙放到案上錦盒內,董策才道:「孩子……終有一日會離開母親,不論他磕也好,碰也罷,這都是他自己選的路,如果連他都否定了自己,那這人生,何來意義?」
「呵呵!」老夫人聽后難得的露出笑容,將錦盒遞給董策,隨著指著柜子上的一個空位,董策便將錦盒塞了進去。
「策兒啊。」老夫人喚了一聲,待董策看向她時,她才道:「當初,老身和洛蓉爺爺從北方過來時,遭遇歹人攔路,眼看洛蓉爺爺命喪黃泉,而我,下場恐怕更為凄慘,但是,正巧遇當時還沒闖出名堂的董闖西,呵呵,如今算起來,正好是三十年啊!」
「人生坎坷,緣分多妙,無緣,這道坎老身也就過不去了,這即是緣,更是恩,然而,直至今日,我們都無以回報!罷了,罷了……」老夫人擺擺手,道:「你回去吧,回去后,給我像你爹問個好,來日啊,有時間再來多看看我這老人家吧!」
董策看著眼眶通紅的曹老夫人,猶豫片刻,最終也沒說一句話,轉身慢慢走了出去。
屋外,曹夫人看著董策出來,也是頗為心酸的嘆了口氣,道:「你伯父想讓你過兩人參加完賞花會再走。」
「我正有此意,不過因為侄兒還有生意,這兩人就不便在府中打攪了,我這便即可收拾東西,多謝伯母這些日的照顧。」
董策說完,不容曹夫人拒絕,便徑直走向自己所居的客房。
收拾了東西,董策讓柳福拿到馬車上放好,而後自己到了曹府大門前站定,看著連續下了大半天的秋雨愣愣出神。
也不知過了多久,隨著一輛馬車行來,緊接著便是曹庵驚訝的詢問:「咦,賢侄你在此作甚?」
看到曹庵從馬車裡下來,董策急忙遞過傘,淡淡一笑道:「侄兒生意繁忙,恐不便在伯父府上多逗留了,在此特地與伯父告辭。」
「什麼,這麼急?為何不多留幾日?我還想著與你去那賞花會呢。畢竟那是推薦你的茶具新茶的好時機啊。」曹庵驚訝道。
「賞花會侄兒會去的,不過是用另一種方式,但不礙事,屆時有什麼需要我的伯父儘管來說,現在侄兒還要忙著一些事,便先告辭了。」董策說完抱抱拳,便連傘也不打,直接衝到柳福停在路邊的馬車上。
曹庵還想說著什麼,但見董策如匆忙,似乎也猜到了什麼,不由沉重一嘆!
雨夜,位於姑蘇府西城中心的閑王府,此閑王其實便是人人稱呼的賢王,而閑王封號也是他向寧太祖索求的,不過因為他的關係,令蘇州乃至整個江南的才子,得到了極大的重用,故此人人才稱呼他為賢王!
此時的府內一間偏廳中,一位秀麗端莊的美婦跪坐於寬大木榻上,聽著耳畔一身穿桃紅禙子白褶裙的貌美少女嘮叨不停,實在是忍不住,道:「妹妹啊,不是姐姐說你,你如此朝三暮四,何時才能成家啊?莫非你欲終生不嫁了?」
「我那有朝三暮四啊?」這鬱悶至極的女子,正是曹洛蓉!
「你不朝三暮四,為什麼曾經相中葉家公子后,如今又對董家公子產生情意?不過這說起來,人家董家公子才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婿,可你卻……咳,如今姐姐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這複雜至極的關係了!」賢王妃此時對自己的妹子真快無語了。
曹洛蓉更無語了,也不知這姐姐哪裡聽出來自己對董策產生情意的?不過是埋怨他幾句而已,這若也算情,那她曹洛蓉愛的人可就多了。
「我現在誰也沒看上,姐姐就別多想了,至於說那邪魅眼的,確確實實只是被他給氣的,你想想,怎……」
不等曹洛蓉說完,賢王妃先道:「怎麼說啊,都與你共患難了,他卻把你視為貪生怕死之輩,事後還說兩人毫無干係是吧!都準備說第十三次了。」
賢王妃苦笑一聲又道:「如果那董家公子真如你所言,人家打昏你,送走你,不過是不想讓你礙事,一旦你被抓住,你說他是救你呢?還是求村民呢?共患難不過是你自己惹出來的,你若不傻到去跳湖,能有這事嗎?所以人家的話沒錯,可你非要整在一起,這不是自討沒趣嗎!說起來啊,或許就是因為你內心比誰都清楚,可偏偏無法接受他視你如無物,所以就纏著人家不想放了。」
「啊!」曹洛蓉發瘋似的尖叫一聲,她也的確快瘋了,她實在無法接受賢王妃的話,董策的確有過人之處,但同時對她而言,也是一個無趣的男人,這怎就擱在心裡了呢?絕無可能。
賢王妃見這位妹子又發瘋了,也懶得說什麼了,不論曹洛蓉喜歡與否,這件事定然也由不得她決定了。
當王府護衛護送醉醺醺的曹洛蓉回到家時,曹洛蓉立即從母親處得知了祖母同意解除婚姻的消息,而董策也離開了,不知為何,曹洛蓉的心緊了緊,但最後也只是傻傻一笑,應了一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