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番外1.5

艾利斯知道自己又進入了那個反覆的夢境之中，因為，他能感受到那個人的存在。

只是，這一次夢境給他的感覺又和以前不太一樣。以往的夢境是在溫暖中帶著點哀傷，彷彿一片暈染而成的水墨畫，模模糊糊，看不真切。這一次的夢境驟然清晰了起來，周圍的景物卻是冷冰冰的，泛著一股寒意，而身上的劇痛則如一根根銀針，直接順著血流，扎進了心底。

他居然是在地牢里！

艾利斯之所以能夠辨認出他身處的環境，是因為不遠處那張桌子上的刑-具不容錯辨，上面還有著一絲絲血跡，而那抹一直在夢境里出現的身影，此時也漸漸地清晰了起來。

歐陽景……艾利斯想要動動嘴唇，喚出這個人的名字，卻發現身體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在這具身體里，卻是以一種旁觀者的姿態而存在。也就是說，他只有這具身體的「感受權」，而沒有「使用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艾利斯心裡驚詫不已。就在這時，坐在不遠處的歐陽景站起來了，他一步步地朝艾利斯走來，艾利斯所在的軀體垂下了頭，像是不想與歐陽景對視，卻在下一刻被歐陽景使勁地捏著下巴，抬起了頭。

艾利斯覺得，他的下巴都快要被捏碎了，甚至可以聽到骨頭細碎的響聲。

「為什麼要背叛我？！」歐陽景的眼睛紅得可怕，裡面布滿了交錯的血絲，眼神也像是一頭被囚禁的困獸，裡面寫滿了瘋狂。

對上這雙眼睛，艾利斯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咬了一口，傷口處有著撕扯的疼痛。

他分不清這種心情到底是屬於這具軀體主人的，還是屬於他自己的。

艾利斯沒辦法操控這具軀體，即便能夠操控，他也回答不了歐陽景的問題——背叛？他什麼時候有背叛過歐陽景？

然而，他所在的軀體卻回答了歐陽景的問題，清冷的聲音因長期的缺水而帶上了幾分嘶啞，語氣十分地平靜：「各為其主而已，談不上什麼背叛不背叛。」

歐陽景的眼底驟然出現了劇烈的情緒波動，他一巴掌朝艾利斯甩了過去，這一巴掌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如果不是艾利斯雙手吊在了牆上，說不定會被他甩飛出去！

艾利斯的耳朵一陣陣轟鳴，口鼻間像是被堵住了一樣，呼吸也變得困難了起來，心裡的難受在急劇地增大——在以前的夢境里，那些看不清楚的場景給人的感覺都是溫馨的，為什麼這一次要遭受這種罪過？！

哪怕知道這只是一場夢境，在這種前後對比之下，艾利斯也難免覺得難受。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夠在下一秒就清醒過來，但他卻像是被困在了夢境之中，無論怎麼掙扎，都沒辦法回到現實里。

更讓艾利斯無法理解的一點是，歐陽景對他做了那麼可惡的事情，為什麼他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是充滿了哀傷，還帶著一絲愧疚？

夢境進行到現在，艾利斯已然明白，他所感受到的這些情感不完全是屬於自己的了，而是屬於「這具軀體」的。

歐陽景拿起了一條鞭子，往這個軀體狠狠地抽了過來——明明可以使用原力，他卻偏偏要親自動手，彷彿要一點一點地讓這個曾經的愛人體會到他心中的痛意。

艾利斯好幾次都覺得自己要痛暈過去，但歐陽景很可能給這具軀體注射了什麼藥物，他一直都保持著十二分的清醒，清醒地承受著這種疼痛。

我沒有背叛你！艾利斯好想對歐陽景怒吼道，但這副軀體的控制權不在他的手上，他什麼東西都做不了。

終於，在艾利斯覺得過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以後，歐陽景停止了這單方面的虐打，而他也被一陣白霧所籠罩，失去了意識。

當艾利斯再睜開眼時，他已經從夢境里走了出來，窗外的陽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讓他有了片刻的恍惚。

這裡不是地牢……沒有那發了瘋似的折磨別人的歐陽景。

想起夢境里的歐陽景，艾利斯的脊背免不了升起了一股寒意——沒有了夢裡那副軀體原本的感情在左右以後，他對歐陽景就只剩恐懼。

艾利斯不是一個怕死怕痛的人，但他絕對不是一個願意無緣由地遭別人虐待的人。

他忽然有點懷疑昨天的那個夢境與他以前的那些是否真的有關了，為什麼給人的感覺會差那麼遠？

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籠罩在了眼睛之上，讓艾利斯看不透事情的真相。

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艾利斯甩甩頭，把這些東西生生地從腦海里拔除。

只是一個夢而已，艾利斯默默地對自己說道，不要過多地去考慮這些東西，要分清夢境與現實的區別。

但是，艾利斯也很明白，如果他繼續這樣子夢下去的話，他遲早有一天會徹底地混淆夢境與現實。

畢竟，有誰會十幾年來反覆地進入一場類似的夢境？在夢裡與同一個人相會？

當一個又一個夢境累積起來，兀然回首，艾利斯竟發現自己早已習慣了那個夢裡人的存在，如果有哪天她不再夢見那個人，說不定他會無比地失落。

只是，昨天的那場夢境，又再度刷新了他的感受，他第一次體會到了溫馨、哀傷以外的感覺，那就是恐懼。

艾利斯精神恍惚地走進了比試場地。

「艾利斯，你怎麼啦？昨晚沒睡好？」艾利斯比往常來得遲，宋小愷早就在那裡等著了，他一抬頭就看見了艾利斯那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順著聲音看過去，艾利斯第一眼所看到的不是宋小愷，卻是站在宋小愷身邊的、身材高大的歐陽景，不由得瞳眸一縮，臉色更加難看了。

「沒……沒什麼。」艾利斯第一次發現，自己會在一個人面前有著轉身逃跑的衝動。

他還是受到了夢境的影響，心情複雜且糟糕，根本不想面對夢裡的另一個主角。

「你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吧，你臉色實在是太差了，這樣子怎麼比試哪？」宋小愷把艾利斯按到了座椅上，探了探他的頭，覺得沒有發熱，便也鬆了一口氣。

如果這時候艾利斯生了病，那就鐵定得悲劇了。

「小愷，過來一下。」秦軒在遠處對宋小愷呼喚道，宋小愷看了看艾利斯，囑咐歐陽景幫忙照看一下，就快步地往秦軒那邊走去了。

艾利斯已經是一個成年人，宋小愷雖然為他擔憂，卻也不會忙前忙后地去照顧他。

歐陽景在艾利斯身邊坐了下來，艾利斯的身體又僵直了。

「你今天看我的眼神很異常，你怕我？」沉默了一會兒后，歐陽景向艾利斯問道，聲音里聽不出什麼感情的起伏，彷彿在陳述一個事實。

艾利斯想起了夢境里的歐陽景，這個聲音是如此地熟悉，熟悉得像刻進了骨子裡一樣。

握了握拳頭，艾利斯再一次把夢境從腦海里挖了出去，努力保持平靜地對歐陽景說道：「我只是面對歐陽議員您有點拘束。」

「你昨天可不會這樣。」歐陽景轉頭，看向了艾利斯。

艾利斯的側臉也很好看，纖長的睫毛在微微地顫動著，暴露了他心底不穩的情緒。

他沒有回答歐陽景，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難道他對歐陽景說，我從小就做著與您有關的夢，做了十幾年？

難道他對歐陽景說，我昨晚夢見你在折磨我，恨不得讓我下一秒就灰飛煙滅？

恐怕，歐陽景會把他當做一個想要攀關係走後門的阿諛小人吧？

艾利斯抿起的雙唇讓歐陽景明白，自己的存在讓對方不安和抗拒了。

是因為自己的身份嗎？歐陽景只能想到這一點，不過，艾利斯明明和宋小愷的關係是很好的，而且，歐陽景相信自己的判斷，艾利斯不是那種會因為身份而產生自卑心理的人。

歐陽景站起來，走到了不遠處，買了一瓶可以增加體力的飲料，走到了艾利斯身邊，遞到了他的面前：「拿著，喝一口吧。」

歐陽景的舉動讓艾利斯詫異地抬起了頭，他再次對上了歐陽景那雙深邃的眼睛，和夢境里一模一樣。

但他沒有感到害怕，反倒在心裡一下子就穩定了下來。

拋開昨晚的夢境不談，這雙眼睛十幾年裡所帶給他的更多是心靈上的安穩。

接過歐陽景手上的飲料，艾利斯說了一聲「謝謝」，擰開蓋子，一口口地、不緊不慢地喝了下去。

艾利斯喝飲料的動作也很斯文，與宋小愷完全是不同的兩個風格。

歐陽景再次在艾利斯身上看到了Alice的影子，但經過一個晚上的沉澱以後，他已經能夠把這些悸動和想法深藏進了眼底，不暴-露出來。

飲料帶著一絲絲涼意，入口以後，讓艾利斯被昨晚夢境所左右的情緒徹底地穩定下來了，臉上也漸漸恢復了血色。

「好很多了，謝謝。」艾利斯抬頭看著歐陽景，笑了笑。

看著艾利斯清淺的笑容，歐陽景也不由自主地回以了一個微笑。

在這兩個對視的笑容中，有一些東西，終於產生了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