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四十
七月六日,江東的案子終於開庭。
半年未見,江東的精神尚好,只是頭髮白了大半。雖然知道年僅53歲的父親由於常年超負荷工作,頭髮原本就是花白的,因在看守所中無法染色才顯出老態,江以蘿仍是感到心酸。
被帶上庭時扭頭看到女兒扁著嘴抹眼淚,江東笑著用食指劃了兩下自己的臉頰,比個了「沒出息,羞不羞」的手勢。
江以蘿很想有出息,卻控制不住地從頭至尾都在流眼淚。
案子隔了幾日才宣判,江東一審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和律師商議之後表示不服,當庭上訴。
雖然偷稅數額不到應納稅額的百分之十,但三百萬屬於巨大金額,有期徒刑一年已經算輕判,季泊均卻很有把握二審能夠爭取到緩刑。處理完手上的事,他本想安慰江以蘿、讓她安心,卻發現她不知何時離開了。
最後半個鐘頭才進來的黎錚被江以蘿的繼母叫住,同樣沒遇見江以蘿。
反倒因別的事過來的寧御,在洗手間門口偶遇了眼圈微紅的江以蘿。
「前一段出差,昨天才回來,叔叔的案子怎麼樣了?」
「上訴了。」期待著緩刑的江以蘿因為失望,情緒低落,聲音哽咽。
「季泊均做別的不怎麼樣,打官司卻沒輸過,交給他,你不用操心。走吧,帶你吃好吃的去。」
「謝謝,下次吧,我媽媽來了。」
「文阿姨這麼久沒回來,應該有很多要見的朋友,吃過飯我送你到她住的酒店。」
寧御的語氣中全然沒有商量的成分,江以蘿被他的氣場震住,乖巧地跟著他走出了法院,上了他的車。
車剛開出去二十分鐘,江以蘿便接到了季泊均的電話,她語氣輕軟地說:「我剛剛關了靜音,去洗手間了,沒聽到……知道了,謝謝你季泊均,我爸爸的事情全靠你了。」
安慰過江以蘿,季泊均自然要詢問她此時的位置。
「我在寧御的車上……」
沒等季泊均再說話,正開車的寧御就騰出一隻手掛斷電話、關上了江以蘿的手機。
見江以蘿愣著,他彎了彎嘴角,笑道:「季泊均太煩了。」
聽到季泊均說二審緩刑的概率很大,江以蘿放下心來,深吸了一口氣,漸漸恢復了元氣。
「你還我手機,到前面放下我,我剛剛想起來,約了我媽媽吃晚飯。」說這句話時,江以蘿一改片刻前怯弱的畫風,聲音清脆、中氣十足。
察覺到她的變化,寧御一臉無奈:「這附近停不了車,你趕時間的話,可以試試打開門往下跳。」
「……」江以蘿不想變殘廢,只得暫且呆在副駕駛上。
寧御直接把車子開回了自己的別墅,智商上線、察覺到他不懷好意的江以蘿不肯下車,執意要他把自己送到能打到車的地方去。
寧御不聽她吵,帶著她的手機徑直進了門。
他的別墅在遠郊,附近根本沒有計程車,想用打車軟體卻又沒有手機的江以蘿只好跟了進去。
一踏進大門,寧御就把秘書五分鐘前飛車送來的一大籃玫瑰捧到了江以蘿面前。
雖然俗氣了點,但江以蘿獨愛這種酒紅色的玫瑰。
「你是不是和誰打了賭?」在大半年內被前未婚夫退婚、前男友無故拋棄的江以蘿眼下最缺的就是自信,根本不信換女朋友如換衣服的寧御會對自己再見鍾情。
寧御面露不解。
「我最近才發現,你們男人也挺八卦的,我和季泊均還有黎錚的分分合合是不是特峰迴路轉?其實沒你們想的那麼曲折。你是不是和他們打賭,追到我有什麼彩頭?說出來聽聽,如果我有興趣,你願意你三我七的話,我不介意犧牲一下名譽。」
「為什麼不是我對你有興趣?」
江以蘿呵呵了一聲:「我又不是沒見過你之前的女朋友。這麼短的時間內你的審美怎麼可能提高到我的境界。」
寧御臉上的笑意漸濃:「好吧,我是和他們打了賭,不過彩頭還沒定,你想要什麼,我讓他們準備。」
江以蘿面帶「我早就料到了」的得意,「切」了一聲,放下了心來。
面前的這位水性楊花的男人既然不會真的耍流氓,她就不用急著離開了。
「不是帶我吃好吃的么,難道你親手做?」
寧御當然不會親手做。他們一到餐廳,恭候多時的廚子便笑著問:「寧先生,想吃什麼?」
這廚子也就二十歲上下的樣子,唇紅齒白、眉眼精緻,堪比當紅小鮮肉,江以蘿神情複雜地看了寧御一眼,沒想到他還好男、色。
「你擅長做什麼我們就吃什麼,我不挑食,水煮菜、泡麵、煎雞蛋都行。」在江以蘿的觀念里,人生的美,便可以理直氣壯地什麼都不會。
廚子詫異地望了寧御一眼。
「不分菜系,你想吃什麼,直接告訴他。」
魯、川、粵、蘇、閩、浙、湘、徽,炒、爆、熘、炸、烹、煮、燉,每個菜系,每種烹飪方法,江以蘿都點了一道,沒想到寧御的廚子做的菜竟比他的臉還令人驚艷。
「你能把他送我么?」
廚子聽到這話,臉霎時紅了,羞澀的模樣讓江以蘿不禁心生憐愛。
長得不比黎錚差、做飯比黎錚好吃、最重要的是他沒有黎錚的大爺脾氣,雖然包養這麼個極品必定傷錢,但傷錢總好過傷感情,還能帶給自己女王的體驗和賺錢的動力。
見江以蘿目光□□地盯著自己的廚子看,連眼角都不夾自己,寧禦寒了臉。
對他的示好無動於衷、當著他的面勾搭別人,他遇到的女人中,江以蘿是第二個。
「不是說讓我定彩頭么?說話不算話。」
「你喜歡他做的菜,可以隨時來我這兒。」
寧御和廚子果然有貓膩。江以蘿自然不敢和寧總拼財力,包養小白臉的計劃只得作罷。
她意興闌珊地把注意力轉移到食物上去,吃完最後一口油燜筍,才發現廚子不知何時被遣走了,餐廳里只餘下了自己和寧御。
「你這麼瘦,吃得居然比我還多。」寧御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去露台上吹吹風。」
這一晚的月色極美,空氣中又飄著花香,和著不算聒噪的蟲鳴以及夏日涼涼的風,令人分外舒爽。
寧御開了瓶酒,江以蘿淺嘗了一口,甜甜的非常好喝。
她很快飲完了一杯又向他要,寧御笑道:「這酒雖然甜,後勁兒卻大,你不怕醉倒在我這兒,會發生點什麼?」
江以蘿望著寧御的眼睛篤定地笑道:「你不會的。」
然而一刻鐘后,還是發生了點什麼——因為父親的案子連日來寢食不安、晚飯吃得太多太雜、酒喝得又急的江以蘿先是吐到了胃抽筋,寧御遞上紙巾的時候又發覺她在發燒。
黎錚不知道從何處得到的消息,寧御剛把江以蘿送到醫院,他便到了。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黎錚語氣不善。
「如果這算質問,我似乎沒必要向你解釋。作為朋友,我倒可以告訴你——我是以結婚為目的,認真地在追江以蘿。」
「她是她,寧立夏是寧立夏,除了父親破產,她倆沒半點相同。」
「我當然知道,除了眼光一樣差,其它方面寧立夏可比她聰明多了。不過傻乎乎地更好玩。瞪我幹什麼?你們不是分手了嗎。你難道想複合?還是省省吧,你沒戲,要不咱倆打個賭?她就是要我的廚子,也不會要你。」
「你話真多。」
「被江以蘿傳染的。」
……
江以蘿醒來的時候只有繼母在身邊。
「還想不想吐?」
見江以蘿搖頭,文瑛笑著訓斥道:「沒人管你果然不行。」
接過繼母遞來的溫度計,江以蘿佯裝虛弱地轉移話題:「頭昏、胃疼。」
「我昨天找黎錚談了談……你們的事情我聽說過一點。」
「您找他做什麼?」
「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是個認真的孩子,會分手,一定是他對不起你。」
「我們年輕人分分合合太正常了,我和他只是鬧著玩,您不必當真。」
「我覺得黎錚對你並非無意,提分手或許是家人反對,雖然可以理解,但一輩子這麼長,會遇到很多風浪,他如此不堅定,並不適合你。比起來,還是穩重、有責任心的季泊均更好。寧御你不要考慮,以你的性子和他在一起,只有被拿捏的份兒。」
「……」江以蘿無力解釋,在父母的眼裡,大概自己的子女都優秀到可以隨意挑揀別人。可就算她不挑剔,媽媽口中的那三位也不會娶自己。
「知道你不愛聽,可你爸爸沒出來前,我總得照看你。婚姻對女人有多重要,我再婚後才明白,我和你爸爸的這二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你不是沒看到,選另一半一定要擦亮眼睛。」
「您看上去特別好,比以前好多了,我真心為您高興。」
沒離婚前,文瑛因為不滿丈夫只把自己的女兒當親人,對江以蘿有些冷淡。另嫁給普通人後,她心情舒暢,沒了芥蒂,反倒心疼起繼女來。
「當初你爸爸向我提離婚,除了感情磨沒了,也是因為他知道公司快撐不下去了,想給我和你留點保障。我們一早就協商過,離婚時他給我的財產里,有一部分是你的。錢不算多,不可能讓你像以前那樣生活,但你找個清閑的工作,衣食無憂還是可以保障的。這筆錢我先替你收著,你有需要的時候我再拿給你。」
感情磨沒了,卻還有信任,江東當初選擇各方面都平平的文瑛,正是因為以她的人品,絕不會虐待江以蘿。
問過數額,江以蘿說:「我想要三百萬,馬上就要。」
「你要錢做什麼?」
「還人情。」
如果可以,她寧可用這三百萬買選擇不原諒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