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歲月靜好1
殷展一向聰明。
所以自從得知唐攸的真實身份,他便一直在思考當年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首先,菩提鏡是神器,不太可能會顯示錯誤的答案,其次媳婦先前逆天改命應該是失敗了,哪怕能事後再改,也絕對和司南沒有半點毛線的關係,因為司南若有這種能力,早就把唐攸變成自己的了。
最重要的是媳婦之前是魂飛魄散,而司南則被扔進了虛空之地,那麼百年間又發生過什麼,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盯著司南,準備把人拎起來問問。
唐攸察覺他哥要鬆開自己,立刻抱緊,依戀地在頸窩蹭蹭。殷展心裡一疼,抱著媳婦安撫幾句,輕輕揉了揉頭,感覺他的情緒稍微能控制住了,便詢問菩提鏡最初顯示的是什麼。唐攸望著他哥:「菩提鏡說,無解。」
殷展挑眉,還沒開口,只聽司南輕聲說:「那是我的錯。」
二人同時看了過去。
司南依然站在陰影里,在糖糖望向自己時和他對視了一眼,接著移開視線,沉默一會兒才把當年的事說了一遍。他的母親是天界司命,而且是位很罕見的司命,他除了完美繼承母親的血脈外,還有父親的那一條,但父親的身份太特殊,他不能說,總之他的血統足夠讓他催動菩提鏡。
殷展的眉心一跳,唐攸則回想當時的情況,猜測說:「你的神識可以進入菩提鏡?」
「嗯,我能和器靈對話。」司南仍是沒有看他,慢慢在草地上坐下來,繼續往下說。
他們司命是無法看清自己的命數的,先前在昆崙山受傷后,他被迫回到天界修養,忍不住詢問母親他和糖糖的緣分,得知了糖糖會是與他羈絆最深的人,他問過這個羈絆最深指什麼,可惜母親始終沒有告訴過他,如今誰也不知道了。
後來儲君逆天,幾界一片大亂,連天界也沒能避免,他好不容易能下去找糖糖,結果沒待多久又被叫了回去,而等到他成為上仙再去冥界,糖糖已經度過暴躁期,身邊也已經有了其他人。
「浩劫之後,命數被破壞,有些沒變,有些則脫離了原先的方向,」他的聲音低了些,「無論你之前是我的,還是一開始就是殷展的,都和之後沒有關係了,可我卻想弄清楚,看看輸在哪,所以在你想照菩提鏡的時候,我以自己的血為引,讓菩提鏡顯示你浩劫前的命定之人,菩提鏡這才給出一個無解的答案……」
殷展周身的殺氣剎那間揚了起來。
那句「一開始就是殷展的」非常好理解,這說明至少在浩劫后,唐攸就是他的命定之人,若不是司南,他們根本不會分開!
他笑得特別好看:「繼續說。」
司南是不會理會他的,等了兩秒見糖糖沒有開口,這才說:「我知道你誤會了,但見你不太在意,也就沒說,我怕解釋完你就知道了我的心思,連朋友都做不了,也就……放任了這件事,之後看你逆天,我怕你反噬得太厲害,便進去阻止你,但已經太晚了……」
因為終究是有一部分能量回到了糖糖身上,將他劈得魂飛魄散了。他那時恰好蘇醒,在糖糖的魂魄徹底消散前用神識催動了菩提鏡,但很可惜只吸進去一魂一魄。
再後來他陷入自我厭惡,和殷展都失去了理智,兩個人便打了起來,他雖然被殷展推入虛空之地,但沒認命,趕在回天法陣損壞前千鈞一髮之際逃出了一部分靈魂,而由於他催動過菩提鏡,有一縷神識仍留在鏡子里,因此受到牽引也進了鏡子。
在那之後則是漫長的修養,等他漸漸恢復意識,已經過去了將近百年的時光,他試圖找過糖糖,但並沒有找到。
唐攸問:「所以你也不清楚我為什麼會在人界?」
司南說:「嗯,我一開始根本不知道那是你。」
他當時只知道殷展要照命定之人,也知道照出的是一個叫「唐攸」的人類,只是不清楚究竟是糖糖,還是因為糖糖死亡,有另外一個人代替了原先的位置,所以想看一看,可菩提鏡阻止了他,雙方博弈的結果就是穿越機的系統崩潰了。
而菩提鏡畢竟佔主導,便由它帶著他們穿越。
他開始慢慢意識到唐攸就是糖糖,卻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那個時候他其實是慶幸的,也想過重新與他結識,因此第一片記憶出現時,他的反應才會那麼大,因為他以為那是全部,後來看出糖糖早晚會恢復,便徹底死心了。
殷展插嘴:「怎麼不說說你幾次三番想弄死我的事?」
「三次,樹、鳥、逃犯的那一槍,」司南對殷展是沒有好臉色的,冷冷說,「之後的事是你自己倒霉,和我沒關。」
他恨殷展簡直恨出水了,便想折磨這人一頓,但他很快發現糖糖每次都會陪殷展一起死,也就作罷了,一直耐心等著糖糖全想起來。
殷展點頭:「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司南坐著沒動:「在我的幻境里,你能對付得了我?」
殷展說:「你馬上就知道能不能了。」
司南立即眯眼,唐攸敏銳地察覺空中的風在加強,忍不住上前兩步擋在殷展的面前護著他,司南瞬間一僵,慢慢放下了要抬起的手。他是知道的,這個男人比糖糖的命都重要。
他看著糖糖:「我等到現在,就是想親口把當年的事告訴你,然後說聲抱歉。」
唐攸恍然想起上一次在這裡遇見他時的對話,沉默一會兒說:「司南,其實無論浩劫有沒有發生、最先陪著我的是誰,哪怕一切都重來,我還是會被殷展吸引。」
司南閉了閉眼:「嗯,是我太執著。」
他掃見殷展要動手,沒有理會,最後望著糖糖,下意識想走過去,像兒時那樣揉揉他的頭,但抬了抬手,終究放下了。
這個人是他在黑暗世界里遇見的唯一一道光,昆崙山的那段日子也是他過得最快樂的時光,若能永遠停留在那裡該多好,但最終又剩下他一個人了。
他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
他移開目光望著昆崙山的幻境,主動了結這件事,徹底閉了上眼。
唐攸見他在眼前消失,一時分不清心頭是什麼滋味,問道:「他去哪了?」
「應該是從菩提鏡里出去了。」殷展不能親手送他上路,多少有些不痛快,但轉念一想司南的身體和另一部分靈魂都還在虛空之地,估計得費些工夫才能找回,加上在這裡被菩提鏡追殺了百年,便稍微氣順了點。
他看著媳婦這張令人懷念的臉,把人拉過來,抱進了懷裡。
唐攸聞著這股熟悉的氣息,思緒又回到了死前的時候,悶聲問:「我先前一個人扛著所有的事,什麼都沒對你說就貿然去逆天,你怪過我么?」
「怪過,」殷展實話實說,「但我更怪自己為什麼沒發現你的狀態不對。」
唐攸無言抱緊他。
殷展在他發頂印下一吻:「以後不準再離開我,嗯?」
唐攸想說一句好,但緊接著只覺一股無形的力量在拉扯他,頓時一驚。殷展不清楚媳婦的狀況,但能看見媳婦的身體在發光,和司南方才一模一樣。他猛地想起媳婦先前用的人類身體已經成骷髏了,神色微變:「唐唐!」
話音未落,唐攸迅速透明,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殷展一手抓空,簡直想瘋,可還沒等他想好怎麼出菩提鏡,便只覺眼前一花,接著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書房裡,周圍很靜,空中流淌著徐徐清風,卷著莫名的花香,讓他焦躁的心都緩了一緩。
他第一反應是會不會又被菩提鏡扔到某個世界里了,但低頭見自己穿的仍是先前的衣服,知道應該是沒穿越,便出了書房。
侍女迎上前:「殷殿主,請您耐心等待片刻,陛下很快過來。」
殷展瞳孔微縮,看看她的打扮,又看看遠處飄渺的靈氣,明白他這是到了天界,問道:「只有我一個人上來?」
侍女說:「我只看見了您一個人。」
殷展想起遊離之境與天界的關係一向不錯,壓下心頭的疑慮,耐著脾氣「嗯」了一聲。
天帝元洛這時剛剛忙完,看著眼前的半透明人影,好脾氣地說了一聲歡迎回來。司南充耳不聞:「為何把我弄上來?」
「你終歸是天界的上仙,」元洛說,「司命的位置一直空著,交給你了。」
司南說:「你知道我一向討厭這個,何況我現在這樣……」
「總會歸位的,」元洛溫和地打斷,「我比較好奇你為何不告訴糖糖,若不是你當初阻止得及時,他就身形俱滅連個屍骨都不會留下了?」
司南說:「有什麼區別,終歸是我害的。」
元洛說:「這倒是。」
司南:「……」
元洛看他一眼:「糖糖現在在這裡,要見一下么?」
司南猶豫片刻,搖搖頭,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元洛自然隨他,見他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嘴角勾起舒適地微笑:「我突然發現我這些兄弟全是痴情種子,大哥這樣,三哥這樣,你也這樣,應該不是遺傳,畢竟父皇那麼花心。」
司南淡淡說:「大概隨母。」
「或許。」元洛笑了笑,吩咐人把命盤拿來給他。司南很早便知道元洛決定的事,有的是辦法讓人服從,只能接過來:「為何是我?」
「第一當然是你有做司命的資格,第二你夠冷血,除了糖糖外誰也不在乎,別人的未來是生是死你都不會關心,所以不會弄到你母親那個地步,」元洛含笑問,「不是么?」
司南默然。
「對了,」元洛看著他,溫和的語氣半點不變,「據說菩提鏡的器靈有些聖父,你們對峙了這麼久,它就沒為你念點心靈雞湯,人生哲理?」
「……」司南拒絕回答這個問題,轉身便走。
元洛目送他離開,慢慢喝了口茶,回屋抱起小白澤去了書房。殷展正在等他,一眼便看見了他懷裡的白糰子,呼吸一緊,接著卻發現小白澤一動不動,毫無聲息,急忙上前:「他……」
「他的靈魂剛歸位,不會醒這麼早,」元洛遞給他,「當時的雷劫幾乎把他的修為全劈了,他醒后要修鍊一段日子才能化成人形。」
殷展點點頭,抱好小白澤。
唐攸似乎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向他懷裡縮了一下,雖然幅度小得幾乎難以察覺,但確確實實是動了。殷展心裡一松,看向他:「這是怎麼回事?」
「糖糖魂飛魄散的時候我去了遊離之境,因為上一代司命的徒弟說你們的命數還沒斷,我怕君主一時暴怒掀了殷府,去攔了攔,」元洛說,「之後我們費了一番功夫,在菩提鏡里發現了糖糖的一魂一魄。」
菩提鏡的器靈比較聖父,要自己處理這事,他們想了不少辦法都沒能將糖糖的靈魂弄出來,司命的徒弟又說了句一切自有定數,他們只能作罷,而糖糖的原身受傷太重被接到了天界,不知為何竟變成了小白澤的模樣,一直沉睡至今。
殷展嗯了聲,摸摸懷裡的小白澤:「他之前那個人身……」
元洛說:「那是一個死嬰,估計菩提鏡是覺得等糖糖長大成人,你恰好被放出來,剩下的便是你們的事了。」
殷展便又「嗯」了一聲。
從天界回去時,冥界已經過去了兩天,殷家眾人又在吃飯,見殷展邁進大廳,再次震驚了:「你不是被吸入鏡子里了么?這麼快就出來了?」
「等等,你懷裡抱著的是什麼?」
「好像是白澤?哎,給我看看。」
殷展後退躲開,不讓他們碰。
殷家眾人頓時起疑,殷父聯想到什麼,問道:「這個……該不會就是兒媳吧?」
殷展說:「嗯,叫他糖糖就行,糖果的糖。」
殷家眾人:「哦……」
殷展看他們一眼,正要補充一句這是小泓,便見這些人迅速調整狀態,熱情地圍上來想看看他媳婦,他怕吵到唐攸,示意他們繼續吃,這便回房了。
殷家眾人站在門口目送他,片刻后相互看了看。
殷大說:「看小展這在意維護的樣子,應該很喜歡人家。」
「廢話,畢竟是命定之人……」另一人說著猛地想起當初的小泓,腦中閃過小泓和小展恩愛的畫面,沉默了一下。
殷父說:「小展現在走出來了,是好事,至於小泓……小展若自己不先提,你們別在糖糖面前提,免得出事。」
殷家幾人紛紛稱是,坐回到了飯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