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 真或幻穿越又重生 初見面老爺誡黛玉
「老爺,太太讓人傳話,說是揚州先姑太太家的表姑娘來了,問您得不得空見一見。」
外間下人的稟報聲驚動了炕上的賈赦,他猛地睜開眼睛,神情卻是一陣恍惚。直到外面的人又問了一遍,才一手撐著半坐起來,一手揉著亂糟糟的腦袋。
「就說我身上不好,就不見了,讓她安心……」話說到這裡,賈赦卻猛地頓了頓,改口道道:「罷了,去回你太太,我等會兒過去,讓她先陪著外甥女說話兒。」
下人領命去了,賈赦呻.吟一聲,敲了敲發漲的腦袋,定了定神打量起周遭來。
這裡是他的起居室,住了十來年了,卻忽然間竟覺得有些陌生,他嘴裡不由嘟囔了一句,「這什麼夢啊,真他娘·的邪門兒!」
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疼得嗡嗡叫的腦袋才回復正常,也讓他明白了自己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枕中記》中,盧生在煮鍋小米飯的功夫,夢過了一生;而今他賈赦也做了一場大夢,卻是比盧生還多了半輩子。
然而,夢耶?真耶?賈赦自己都說不清楚。
若說是夢的話,那也太過真實了。夢裡的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下半輩子,煊煊赫赫的接駕盛事,凄凄惶惶的抄家充軍,傷痕纍纍的邊城死戰,默默無聞地死在異鄉……
他的夢並沒有到此結束,反而轉眼間就開始了另一段人生。從呱呱墜地到牙牙學語,從幼兒園到博士后,從大學工科教授到歷史小說名家,再到八十八歲壽終正寢。明明沒有屬於賈赦的記憶,他卻偏偏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另一輩子人生。
而讓賈赦疑惑的是,夢中的每一天,都如刀砍斧鑿一般,被銘刻在他的記憶里。
所以,那些……那些他活過的日子,真的只是在夢中么?也許……還有另一種可能。
在他的另一段人生中,網路上有「穿越」和「重生」的說法。如果夢是真的,那麼……他就是先穿越到了幾百年後,過了平淡卻不乏味的一輩子之後,又重生回了穿越沒開始的時候?
也就是說,他——賈赦賈恩侯,也不知是真是幻地經歷了三世。
他的第一世是榮國府的大老爺賈赦,這沒什麼好說的——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抱女人的老紈絝罷了。若非要說有哪點對得起列祖列宗的,怕也只有是上過沙場這點了。
第二世,便是在那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度過的八十八年。在那裡,他學會了……怎麼做一個有益於人的人。
而在第二世結束的時候,他又重生了,回到了「夢」還沒有開始的時候。
三生三世什麼的……賺大了!
賈赦在迷茫、疑惑、震驚、恍然等等之後,所剩下的便只有得意了。三生三世啊,額,雖然第一世慘了點兒,生活質量比較差,但那也是他自己作的怨不得別人。哼,咱勝在量多,誰還能跟咱似的!
得意之餘,賈赦忽然想到後面還有個外甥女在等著,忙披了件大毛衣裳去了後面邢氏院里。一邊走賈赦一邊咂嘴,他這個外甥女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六歲喪母,十歲喪父,自己的身子也荏弱單薄,父族無人不能依靠,母族人倒是多可事更多……唉,那孩子也是苦啊!
若按照賈赦平常的性子,怕也就是感嘆一聲,並不會為這從沒見過面的外甥女做些什麼。親生女兒他都懶得管,更別說一個外人了。可如今卻不太一樣了,他總覺得自己該為這個外甥女做些什麼。哪怕是……好歹勸一句,別瞎了眼似的看上二房那顆鳳凰蛋。
邢氏坐在炕上跟新來的表姑娘說話,有些心不在焉的,時不時便往門口張望一眼。她本就不是個長袖善舞的人,也沒有帶孩子的經驗,跟著個陌生的小姑娘實在沒什麼共同語言。好容易聽外面一聲「老爺來了」,接著就是門帘一掀,走進個人來。
她連忙下了炕迎上去,笑道:「老爺,快來看看這是誰。」說著伸手將賈赦的披風解下來,笑盈盈地指著林黛玉。
「這便是外甥女吧,咱們甥舅之間不用如此多禮了,快坐下。」賈赦上前一步,扶住對著他盈盈拜倒見禮的林黛玉,上下打量了兩眼這姑娘。
六七歲的小姑娘,身量瘦瘦小小的,看上去有些羸弱,嬌嬌怯怯地垂著小臉兒。讓賈赦驚奇的是,這姑娘居然長得跟他「夢」中一模一樣。這也越發讓賈赦覺得,他所經歷的那一切,根本就不是夢,而是真的穿越、重生了一回。
「夫人,外甥女的住處可安排妥當了?帶來的人可都安置好了?你命人去璉兒媳婦那兒問問,讓她們都上心些,不要糊弄事兒。」賈赦尋了個由頭,將邢夫人打發出去。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並不適合被人聽去。
邢夫人面有難色,她並不想去看兒媳婦的臉色,卻還是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只因她也知道,跟她家老爺是說不成理的。她家老爺,從來只認自己的理。
屋裡只剩下甥舅兩個,林黛玉不禁斂聲屏氣,整個人縮在椅子上,小小的一團惹人憐愛。賈赦輕咳一聲,話到了嘴邊兒,卻忽然又不知道怎麼開口了。跟一個六歲的小姑娘,說一些大道理,會不會太早了一點?
默默相對了半晌,賈赦摸了摸下巴,乾巴巴地道:「既然來了舅舅家,便安心住下,就跟在自己家一樣,該怎麼著就怎麼著,莫要見外。」
想了想,賈赦覺得這話有點太過場面,便又道:「若是受了委屈,也不要憋著,只管來告訴我,自有我給你出頭。」
林黛玉心中略微詫異,道:「是。」平日總聽她母親說,這位大舅舅是個萬事不理的紈絝子,卻沒想到會跟她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管這話是真是假,日後能不能做到,此時黛玉倒是心中一暖,對賈赦印象好了許多。
「我們家的下人我知道,提前也跟你打好招呼,頗有些是狗眼看人低、嘴上不饒人的刁鑽鬼。若是受了怠慢,或是聽見什麼不好聽的話,也不必管他是誰,只管賞了板子就是。若是你小姑娘家的不好開口,就來告訴我去收拾他們。你可不能自個兒躲著去生悶氣,偷偷掉金豆豆。」
這話說得林黛玉小臉一紅,大舅舅說的還真是她會幹出來的事。自己本就有一腔寄人籬下的自怨自艾,若再受什麼委屈,可不就會躲起來哭。
「另外,老太太怕是不想讓你離得遠,會將你安排在自己院子了。不過,她那裡還有個寶玉,時間長了總是不方便。你如今年紀小還不妨事,但過了年也就七歲了,還是跟姑娘們住一處更合適些。這件事到時若是沒人提,你就來找舅舅,舅舅幫你安排。」
見林黛玉仍是乖乖點頭,賈赦想想下面要說的話,便有些尷尬,乾咳兩聲,道:「那個……寶玉今年七歲,與你年紀彷彿,你們一處時間長了,青梅竹馬的情誼必不同於旁人。只是,你聽舅舅一句話,男女之間還是要有些規矩的,該有的大防還是要遵守的。那些大家都在遵守的規則,在我們無力反抗的時候,那就要遵從它。」
說到這裡,賈赦語重心長起來,「外甥女啊,你不要怪我大驚小怪,實在是女兒家的名譽大過天呢。寶玉是男孩子倒是無妨,可你們終有長大要嫁人的一天,我不想讓咱家的女孩兒被人家挑剔。尤其是……名聲上的瑕疵,那真是會毀掉姑娘家的一輩子啊。」
「這些話本該是你母親告訴你,只是她去得早,我便越俎代庖了。有些話你可能聽不懂,只管記在心裡吧。若是有什麼想不明白的,又不想問我,不如就寫信回去問問你父親,看看他是不是同意我的話。」賈赦看著小姑娘猛然變色的臉,不由便住了嘴。
教育小姑娘什麼的,便是他幾世為人,也不是強項啊。看看,嚇著人家孩子了!
林黛玉是個玲瓏心肝,又聰慧敏感的,又怎會聽不懂這話中的意思,當下便白了臉色,心情複雜地看了賈赦一眼。她一面感激大舅舅的教誨,一面又覺得他似乎不太喜歡自己,一見面就是這樣嚴肅的告誡,又是名譽又是名聲的,難道是認為她教養有問題?
而同時,黛玉也覺得大舅舅似乎話裡有話,她也許……的確該把這些話轉述給父親。
賈赦沉默地看著沉默的小姑娘,由衷地希望這孩子不要喜歡上賈寶玉了。雖然,賈寶玉是他的親侄子,可那孩子從始至終都是個孩子,始終沒能長成可以讓人託付終身的男人啊。
上一回,外甥女鬱鬱而終,薛家姑娘同樣鬱鬱而終……沾上他的女人,就沒一個有好下場的。
正當這甥舅倆無言以對的時候,門帘一掀,邢夫人帶著寒氣走進來,「老爺,外甥女的住處老太太那裡還沒安排下來。還有,二房那裡命人來催了,說是等著外甥女呢。」
「那便快去吧,時候也不早了,莫要耽誤了晚飯。」聽到『二房』兩字,賈赦的眼神不由一閃。這兩個字,讓他想起了許多不怎麼愉快的記憶。
目送林黛玉坐著車走遠,賈赦長舒一口氣。他能夠為這個苦命的外甥女做的,也就是這些小事了。只希望,她這一生不要再鬱鬱而終、淚盡而亡,在女兒家最美好的年華里,悄無聲息地凋謝。為了那個不能成為依靠的男人(男孩兒),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