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一百零五回 大老爺抄檢省親園 賈史氏魂斷榮慶堂
懷義進到屋裡,向赦大老爺見禮之後,嘴裡只憋出來一句話,「事情已解決。」然後就跟個蠟像一樣,安安靜靜地杵著,看得大老爺十分想拎個鑽頭好好戳個夠。
「解決了,怎麼解決的?沒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這個……後遺症還真有,而且也許、大概、可能……還不小!
懷義臉上的表情終於略微動了動,但也只是微抬起眼皮瞅了大老爺一眼,才道:「無可奉告。」
嗯?赦大老爺直覺就不好,這混賬東西定然是憋著壞水兒呢吧?可不管他再怎麼逼問,人家就只有那一句「無可奉告」,氣得老爺他吹鬍子瞪眼,卻拿這廝沒有辦法。這是祜祜借他的人,萬一給弄壞了,老爺他可賠不起。
問到後來,赦大老爺也泄氣了,心想著跟你這兒問不出來有什麼關係,當時祠堂里那麼多人,想問什麼是問不出來的,你就給老爺等著,等問出來了咱們再算帳。
「昨兒是你讓人攔著報信兒的?為什麼?想看我的笑話兒?」化憤怒為食量,大老爺報餐一頓之後,歪在椅子上邊剔牙,邊又問道。
「主子爺口諭,榮侯的研究,事關重大,緊要關頭不容任何打擾。」這回懷義倒是利索地給了答案。
赦大老爺皺了皺眉,倒是沒再說什麼。他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隨即將手背在身後,道:「這事兒算你欠我一回,等會兒帶著你的人,跟我去將那省親園子抄了,咱倆就算是兩清,如何?」
懷義沉默地看了看賈赦,最終還是在老爺他期盼地眨眼下點了頭。沒辦法,這貨根本就是個渾的,才不管自己那模樣有多膈應人呢。而且,想想自己昨兒擺平事情的那句話,還是跟他兩清了的好。
其實,不管懷義點不點頭,赦大老爺都是要拿那省親園子開刀的。特么的,有膽子給他作妖鬧事,那就別怪老爺他打擊報復。
……
賈寶玉自打住進了省親別院,日子過得別提有多如魚得水了,整日里也沒人催逼著讀書,身邊又有寶姐姐、雲妹妹、三妹妹她們陪伴,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若說唯一的遺憾,那就是林妹妹怎麼也不肯住進來,就連他親自去請也沒見到人,真是讓他傷心失望了好久。
說來這一日也巧,正是三月初三,三姑娘賈探春的生辰。早多少天,他們幾個就商量著藉此機會要好好樂一樂。是以探春便說要做東擺酒,將姊妹們都請了來,順便還能起個詩社什麼的。賈寶玉一聽便大點其頭,嘴裡只嚷著讓去請了林妹妹什麼的。
探春瞧他在興頭上,並不願意點明掃了他的興,但史湘雲卻沒那個忌諱,當即便嗔了臉,道:「林妹妹,林妹妹……愛哥哥請了多少回都請不來,就更別說三妹妹了,人家的架子可大著呢。」她就是看不上林黛玉的做派,請都請不來,多矜貴個人吶?!
還真是叫史湘雲說中了,賈探春的這回生日,不但林黛玉沒請過來,就連自家的兩位堂姐妹也都婉拒了。三人都只是叫人送了生辰禮過來,卻沒一個人肯來赴宴的。如此一來,倒叫賈探春弄了個沒臉,心中是又酸又苦。
自打黛玉、迎春和惜春分別被接回家之後,她們姊妹間的情誼便越來越淡了。也是,她們一個個都是有爹疼的,真正的掌上明珠,可是她呢?她賈探春自信樣樣都不輸人,卻偏偏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命最苦的就是她了。
還是賈寶玉知道憐香惜玉,見他三妹妹到了生日這天還是鬱鬱寡歡的,便想著法子哄她高興。白天的生日宴跟詩社草草地散了之後,當晚關了院門之後,又特意在自己的怡紅院里擺起了夜宴,將薛寶釵、史湘雲並賈探春都請了來。
所以說,今兒這事也確實是湊巧了,赦大老爺打算抄傢伙掃蕩省親別院的時候,恰恰就碰上了他們這兒正酒酣耳熱呢。
……
身後領著一群陰測測內監,赦大老爺大搖大擺地進了省親別院,旁邊還跟著同仇敵愾的邢夫人。夫人她能有如今的日子,全憑的是他家老爺,但凡有誰跟老爺過不去的,那就是夫人她的生死仇敵。老爺既然要來報仇,那她就勢必要衝殺在前才行啊!
園子是有婆子巡夜的,但瞧著大老爺這架勢,哪有敢作怪的,一個個乖覺地跪倒在邊上。當然,也有那極個別做小動作的,都不用赦大老爺張嘴,就有內監將人踹到,再也爬不起來。
是以,赦大老爺雖然人多勢眾,卻沒驚動什麼人就來到怡紅院門外。這裡,就是老爺他抄檢的重中之重。大老爺借著燈籠的光瞅瞅院門上掛著的匾額,頗為鄙夷地瞥瞥嘴。瞧瞧,起的什麼「怡紅院」,如今京城裡最低賤的青樓都不叫這麼艷俗的名兒了。
以老爺他閱人無數的眼光,賈寶玉那小色痞子可是個膽大包天的,他房裡的大丫鬟已沒幾個還是完璧之身的。小破孩兒不過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啊,也不怕早早地就jing盡人亡了。
但是,赦大老爺卻也沒想到,今兒晚上這怡紅院里竟這麼熱鬧。他們這一夥闖進怡紅院,正逮著一二十個大姑娘並一個小夥子圍坐在一起,又是酒又是令的玩得痛快呢。兩邊人撞到一處,竟是都愣住了。
「大、大老爺,這……給大老爺請安。」賈探春瞧著赦大老爺這陣仗,不由眼前便是一黑。好半晌才強自鎮靜下來,向她大伯見了禮,解釋道:「因今日是侄女的生日,是以我們才在一處坐一坐,這就正打算散了呢。只不知您這是……這是女兒家住的園子,領這麼些外男進來,似有些不妥吧。」
她一直低著頭,讓旁人瞧不見她臉上的惱怒。這也不知道是誰,竟然敢去對大房通風報信,惹來了大老爺,還不知該如何收場呢。到時候若是叫大老爺抓住把柄,給老太太和二房沒臉,她怕是不知要吃多少掛落呢。可惡啊,別讓她知道是誰幹的。
「有什麼不妥的,你們都能跟半大小夥子夜半飲酒了,即便是親兄妹也夠沒臉的。本侯不過是帶些內監前來巡查一二,丟不了你們的人。」赦大老爺乜斜探春一眼,在心裡搖搖頭。這丫頭也不知是受了誰的影響,一輩子都在立志向上爬,卻偏偏是個志比天高命比紙薄的。
賈探春和薛寶釵的臉色懼都是一變,眼睛不由自主地掃過那些內監們,心中俱是暗暗叫苦。她倆都是有志於宮廷的,如今卻被內監們瞧見了這樣的光景,可是大大的不妙啊。若是傳出個浪蕩的名聲,那這輩子別說要跟宮廷絕緣了,怕是連嫁人都找不到好人家。
赦大老爺並不管她們心中有多悔,徑自吩咐道:「去給這院子里的丫鬟們驗身,但凡有那不守規矩的,都給捆了扔到院子里去。」說罷,便大馬金刀地往那兒一坐,交給邢氏全權負責,自己單等著結果。
畢竟,給小姑娘們驗身這種事,還是要讓女人們去辦才是。老爺他臉皮再厚,也是痛改了前非的。
這下子,不光是探春、寶釵變顏變色了,賈寶玉的幾個大丫鬟盡皆面色慘變。有個大概是膽子太小,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這樣的做派,明眼人看到哪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邢夫人身邊帶的嬤嬤,乃是宮裡借來的,專門選秀時為閨秀們驗身的。此時對付這些丫鬟奴婢,自然是沒什麼顧忌,三下五除二地便辦完了事。而此時,怡紅院的院子里,也扔了四個捆成一團的丫鬟。
自打赦大老爺闖進來,賈寶玉就懵在那兒了,一直到這時候都沒動靜。其實,他不是沒聽見襲人、麝月她們的呼喚,但他實在是被大老爺嚇怕了的,真的不敢有所動作啊。萬一他這大伯又跟當初南下揚州的船上那樣,直接把他往死里整治,那可怎麼好?!
在懷義的示意下,一名內監托著一隻匣子奉上來,這是方才在賈寶玉床頭兒的暗格里抄出來的。赦大老爺也沒動手去碰,只叫人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抖開一看竟是件水紅的肚兜,上面綉著一對鳧水的……鴛鴦。若只這個還分辨不出是誰的東西,那上面卻還有個「金」字。
喲,老爺他還真沒想到,金鴛鴦還真有姦夫,竟然是他!
鄙夷地蔑視著賈寶玉,赦大老爺對這個沒擔當的侄子沒什麼好說的,隨手指了個人,吩咐道:「去告訴老太太和政老二一聲,他們寶貝孫子、兒子的豐功偉績,看看他打算如何處置。昨兒他們可是為了問罪本侯開了祠堂,今兒不會打算從輕發落吧?」
……
榮慶堂上房裡,雖然夜色已深,但賈母卻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不好受。
昨兒好好的局,竟被那孽種躲了去,實在是她失算。不過,能得知那孽種是個廢物,這倒也算是件喜事了。哼,作天作地那麼多年,落得個不能人道的下場,這就是他的報應。該!只是這麼一來,先前的計劃就不能繼續,還要重新再來,實在可惡。
她這裡正時喜時怒的,卧房外面有了動靜,雖然丫鬟們聲音壓得很低,但她還是聽見了。左右這會兒也睡不著,賈母索性坐起身來,揚聲問道:「出了什麼事,可是寶玉怎麼了?」能這個時候來驚動她,定是有什麼事發生。
外面的聲音一頓,不多時丫鬟琥珀便端著燈燭進來,神色略帶慌張地回道:「老太太,方才大老爺抄檢了省親園子,逮住寶二爺和幾位姑娘在怡紅院里飲酒作樂,還……還驗出了幾個丫鬟已非完璧之身,更有……更有、有……」
「有什麼,還不快說!」驚聞賈赦抄檢園子,賈母心中便勃然而怒。她明白,這是那孽種對她的報復。可他怎麼敢,怎麼敢去碰寶玉?!寶玉可是銜玉而誕,生而不凡,有大造化的。此時又聽琥珀吞吞吐吐地,不由更急怒交加,猛地拍著床喝道。
琥珀被喝得打了個哆嗦,顫抖著聲音,回道:「大老爺的人,還從寶二爺的床頭抄出了……抄出了鴛、鴛鴦的肚兜兒。」說罷,便不敢去看老太太的臉色,低著頭裝不存在。
這話一聽到耳朵里,賈母眼前便是一黑,仰面倒在了床上。琥珀見此情形,詭異地沉默了一瞬,才扯著嗓子喊出聲來,「老太太,老太太,您怎麼了,快醒醒啊!來人啊,快來人啊,老太太被寶二爺氣昏了……」
雖然是深更半夜的,整個榮寧二府,甚至整條榮寧街都被驚動了。只因為,榮國府的老太太賈史氏,被她那銜玉而誕,名叫寶玉的孫子給……氣死了!
是的,還沒等到太醫進門呢,賈母便已經在昏迷之中斷了氣。這讓赦大老爺十分震驚,震驚過後不由便皺了眉頭。這事兒,怎麼就透著蹊蹺呢?
以老爺他對賈史氏的了解,那可不是個能被氣死的,更別說是被她那寶貝孫子氣死了。知道了賈寶玉乾的醜事,這老妖婆該忙著給孫子遮掩才對,生氣也許會有,但怎麼可能氣死?!
「璉兒,你老實跟我說,這事是不是你的手筆?」是以,待辦完了賈史氏的喪事,赦大老爺就找到自家兒子,臉色嚴肅地問道。
「是。」賈璉也並不瞞著他老子,直接就認了。
兒子認的這麼乾脆,赦大老爺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末了長嘆了口氣,拍拍兒子的肩膀,然後背著手走了。
賈璉望著他老子的背影,心中猛然一松。他爹永遠都不用知道,賈史氏死有餘辜,膽敢對他爹下毒手,就得有死的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