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回 甩袖走人賈母失態 賈政奔走兩老密談
赦大老爺的話一出,上房裡登時便是一靜,便是賴嬤嬤的哭求聲都哽住了。早聽說這大老爺如今難對付得很,平常倒並不放在心上,可如今輪到自己頭上了才知道,對上他有多難受。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兒子還陷在大牢里,身上更被著人命官司,不求這大老爺,還能求誰去呢?
「是老奴說錯話了,大老爺明鑒啊。奴才們生是是榮府的人,死是榮府的鬼,當牛做馬自是應當的。大老爺,如今到了這份上,奴才也不求別的,只求您能看在賴家伺候主子幾十年的份上,保下他一條命吧。不管是充軍還是發配,不論是賠上多少銀子,我老婆子都認了,求求您啦……」
賴嬤嬤膝行兩步,一雙已經哭得紅腫,布滿血絲的眼睛巴巴地望著大老爺。她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老太太那裡不頂事,二老爺就更指望不上了,這府里也就是大老爺位高權重,在外面說話更管用。若是……若是大老爺定要撒手不管的話,那她,她也只好全都豁出去了。
「赦兒,賴嬤嬤這些年也不容易,咱們如今既然有能力,該幫的還是要幫一幫的。」賈母見賴嬤嬤可憐,心疼這自己的陪嫁,也同情地抹起了眼淚,「再如何,賴家也是咱們家的人,如今被人這麼欺上門來,折的可就是咱們榮國府的面子啊,赦兒。若是當年老太爺還在的時候,這京城裡的衙門哪敢這麼放肆,連咱家的管家都不管不顧地抓了,連探視都不許的。」
賈母說到這裡,臉上便十分不好看起來,神情變得忿忿地,道:「人總說,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他們這可不就是全然不將咱們賈家放在眼裡了。赦兒啊,你如今也是聖上跟前說得上話的,他們就敢這麼無禮的,可見是沒把你當回事啊。要我說,這回的事可不能輕易放過了,不然旁人看你連貼心的下人都護不住,還不都得欺負到你頭上啊。」
曾幾何時,她榮國公夫人的名頭,竟連個三品京官兒都敢駁了。想當年,她也是這京城裡的名門貴婦,一句話說出來,多少人趕著去替她辦呢。若不是老太爺走得早,爵位又給了這不爭氣的孽種,哪會讓她受這等閑氣。賈母想到這些,是真覺得委屈了,眼淚就掉得更急。
賈寶玉同探春兩個偎在她身邊,忙小聲地勸慰著老太太,生怕她哭得太狠再傷著了眼睛。賈寶玉更是扭過頭來跟赦大老爺催促道:「大老爺,您倒是趕緊答應了呀,沒瞧著老祖宗都哭得腫了眼睛。她老人家眼睛本就不好,又上了些年歲,萬一哭壞了眼睛可怎麼得了?」
「小屁孩兒家的,胡說些什麼?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本侯在朝為官,受聖上信重,食朝廷俸祿,豈能因這等齷齪勾當,去徇私枉法?京兆尹劉大人我是知道的,那是個一身正氣、鐵面無私的,必會秉公執法、依法判案的。又豈會因我的一句話,就徇私枉法?」
赦大老爺瞪了眼,頗為不屑地瞥了眼賈寶玉,道:「你老子還總說你如今讀書上進了,難道便是讀出了這麼個結果?你告訴本侯,哪本書上告訴你,能為了個下人就徇私枉法的?哼,賴大既然被衙門抓了,那到底適合結果,都得看衙門如何宣判。他是不是冤枉的,本侯不知道,但本侯知道一點,那就是不管他是不是冤枉的,咱們家都不許干擾衙門斷案,不然……可別怪我翻臉。」
「寶玉,還不住嘴。這裡沒你個小孩子說話的份,還不趕緊看顧好老太太。」王夫人心中暗恨賈赦說話難聽,又氣寶玉多嘴,掐著手裡的佛珠訓斥道。她如今心裡也不平靜,便有些忘了一直端著的菩薩面孔,眼神都厲了起來。
「大老爺,不能啊……」賴嬤嬤聽了赦大老爺的話,一口氣沒能接上來,險些便要昏倒過去。好在她心懸著兒子的安危,強忍著眩暈咬了咬舌尖,才算沒有背過氣去。只見她猛地一挺身,抱住大老爺腿,哭得已經泣不成聲地道:「不能啊,大老爺……我兒他冤枉,他是替……」
「鴛鴦,快去扶著你賴嬤嬤,我瞧著她彷彿有些不好,快帶她到後面歇歇去。唉,這幾日也是難為她了,不說水米未進也差不多,怕是幾天都沒合眼了。」賈母不等賴嬤嬤說完,猛然大喊一聲鴛鴦,打定主意要將賴嬤嬤先弄走,不能讓她說出什麼來。
她又怕賴嬤嬤真的不管不顧,把什麼都說給賈赦聽,強對著賴嬤嬤擠個笑臉,安撫道:「你也別太著急,這邊還有我呢,定幫你說服了赦兒,把賴大給救出來。你且放心吧,先到後面去歇歇,養足了精神才好為賴大奔走,不是嗎?這裡有我呢,有我呢。」
「是啊,賴嬤嬤,看您都憔悴成什麼樣子了,快隨我們到後面歇一會兒,有什麼事都等有了精神再說吧。這兒有老太太給你操心呢,出不了大事的,放心吧……」鴛鴦一邊強拉著賴嬤嬤往後面走,一邊給過來幫手的琥珀打眼色,意思是讓她捂了賴嬤嬤的嘴。
只是琥珀似乎是個不懂眼色的,只管隨聲附和地拉著賴嬤嬤走,全然不管鴛鴦是什麼意思,氣得她只好自己動手了。也不知道這小蹄子是怎麼想的,賴家人眼看這就是失勢了,竟還不敢對老婆子動手,也不知道是怕的什麼。
金鴛鴦這樣的腹誹若是叫琥珀聽見了,怕是要冷笑一聲,既然沒什麼好擔心的,幹嘛還想支使她,自己上手去不就齊了。
賴嬤嬤只是聽到老太太的話,心中就是一涼,等被兩個丫鬟拉開的時候,雖也是拼力掙扎了,可到底上了年歲,應是被她們捂著嘴給拉到了後頭。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哪還能不明白呢,老太太這怕是要舍了他們呢。夭壽喲,這可怎麼是好啊!
對於賴嬤嬤被拉走,赦大老爺只是冷冷地看著罷了,並沒有要攔阻的意思。方才這婆子要說些什麼,老爺他大概齊都能猜出來,根本就不用她哭喊著嚎出來。倒是這婆子為兒子奔走求情的做法,讓赦大老爺有些感慨,這樣的才是親娘啊。
在那「夢」中,老爺他幾年後也犯了事,最後判了個充軍邊境的下場,榮國府老太太當時是個什麼反應來著?哦,是打發了他兩千銀子,然後扭頭就不知尋了什麼門路,將榮國府的世職扣到了賈政的頭上。政老二啊,也算是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沒虧了他那麼多年的等待。
想起了這個,倒是叫赦大老爺心中有了疑問,祜祜當年到底是怎麼想的?罷了他的世職也就算了,那是他自己作的罪有應得,可為什麼扭臉就便宜給政老二了呢?不行,趕明兒進宮去,得把這事給問清楚了。
「赦兒,赦兒……老大,你聽沒聽見我的話啊。」賈母惱怒地一拍大腿,怒氣沖沖地朝赦大老爺瞪眼,「我還在說話,你竟不知走神到了何處,這樣的做派又是誰教的?還有沒有一點大家爺們兒的風範了?你還有臉說寶玉,也不看看你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方才這孽種教訓寶玉,她在一旁聽著就紅了眼睛,只是迫於賴嬤嬤還在,顧不上跟這孽種計較罷了。如今既沒了那威脅,又趕上這孽種犯錯,她可不得揪住了,好好訓斥一頓,替她的寶玉出口氣。
「沒聽見,有什麼話就麻煩老太太再說一遍吧。」赦大老爺回了神,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偷偷向自己撇嘴的賈寶玉,道:「不過,我醜話可先說在前頭了,賴大他既然發了國法,那自有衙門和朝廷律法去審判,誰也別想叫本侯出面。本侯的面子,可沒那麼廉價。」
為了一個犯事的下人,竟然遞出去榮國府的名帖,還口口聲聲地說什麼臉面,榮國府的臉面早就讓他們給丟盡了。他赦大老爺可不是賈代善,才不會將自己的臉面拋在地上,讓他們隨意踐踏呢。
賈母聽出了大老爺的言外之意,臉色漲得通紅,恨不得一口血噴出來。緩了好一會兒,才將吐血的沖.動壓下去,道:「不管怎麼說,賴大總是押在衙門也不是個事,他是咱們府上的大總管,這麼多年下來,府上有個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若是在公堂上亂說話,吃虧的還不是咱們榮國府。我的意思,鴛鴦應該也跟你說了,這對你來說應當不難吧。」
她算是怵了這孽種了,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三兩句話就能噎死個人,每回跟他說點什麼事情,總是要把她老人家氣得要命。可有些事情沒他又不行,賈母心裡可算是慪死了。如今只想著趕緊說完正事,趕緊讓他滾蛋。
「你說叫我去殺人滅口啊?這事兒可不行,我沒經驗啊。」賈母沒說出口的話,赦大老爺毫不留情地給她補全了,幹什麼想當婊.子又立牌坊的,也不怕牌坊倒了?
聽著這毫不留情的拒絕,又將她不願明言的話當眾揭開,賈母便是臉上一黑,恐嚇道:「你那些年乾的荒唐事可不少,就不怕賴大嘴上沒有把門兒的,都給你揭出來?到時候你再得聖上看重,朝中御史們也不會放過你,你就不擔心落得個沒下場?我讓鴛鴦那麼跟你說,還不是替你擔心,你倒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我這當娘.的,還能害你不成?」
「咱們家上下,政兒自來都是端方君子,從來不用我操心;他這一房又都是安分的,哪個也不用怕賴大能說出什麼來。也唯有你們大房,你自己就是個不成樣的,璉兒又整日在外面混,邢氏那女人做著買賣,不知道犯了多少人的忌諱,你就不替她們想想?迎丫頭可都快十五了,再不相看親事可就晚了,你若這時候出點什麼事,她是個什麼下場?」
賈母見說他自己,赦大老爺根本不放在心上,又知道他素來疼愛子女,便將賈璉他們點了出來。心想著便是為了這幾個,這孽種也該聽了她的,趕緊將賴大弄死在牢里,省得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來。
「難得老太太居然如此關心我這一房,倒是讓我受寵若驚了。你說得也沒錯,我是你生的嘛,你又怎麼會害我呢。若是別人生的,那肯定就另當別論了。」赦大老爺聞言坐正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盯著賈母,道:「不過,老太太想是太過杞人憂天了些。朝廷辦案,那是講究證據的,不是誰說句什麼就採信的。賴大若是冤枉到了本侯頭上,本侯沒說的,定會去與他當面對質,以證清白的。」
「唉——老太太還是不了解我這個兒子啊,倒是讓我很有些傷心呢。這麼多年了,我在老太太眼裡難道就是個作姦犯科的?難道老太太竟不知道,我前些年雖然荒唐了些,可手底下卻還是有分寸的,但凡律法不容的事,可是一件都沒幹過。要知道,我可堂堂的榮國府繼承人,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幹嘛要去犯法呢?而且,我好想很走運,直到現在也沒遇見銀子解決不了的事情。」
大老爺說罷不瞧賈母鐵青的臉色,反對著王夫人姐妹倆打量起來,口中道:「反倒是在座的有些人,此時心裡怕是七上八下,難受的很呢吧?私放印子錢,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更別說雇傭混混打手追債致死人命了。如今朝廷既然查出了這樣的事,怕是緊接著就會大舉出動,狠狠嚴查京中私放印子錢的行為。也不知道,這麼幾天下來,可都有誰被查了出來呢。」
這明明是賈家的私事,薛家母女素來都是有眼色的,知道這邊出了事,早該老老實實地躲開。可如今竟然大模大樣地坐在這兒,哪還能是為了什麼?赦大老爺都不用腦子去猜,都能想到她們怕是也幹了這勾當。而且,能這樣來著不走,怕是也被查出了些馬腳。
薛姨媽本就坐立不安的,此時聽聞大老爺的話,登時就更羞愧難當,裝作擦汗地用帕子遮住了臉。可她也不想想,如今都嚴冬的天氣了,即便是在屋裡坐著,哪那麼容易有汗啊。她這舉動看得薛寶釵臉色一紅,暗怨她媽實在太沉不住氣,沒見她姨媽都沒甚反應嘛?!
也不怪薛寶釵心中不滿薛姨媽,實在是她媽這事辦得太過……了。向來,她都認為她們母女兩個是無話不說的,卻沒想到這回竟被瞞到了鼓裡。直到昨兒家中鋪子的一個管事被拿了,她才從她媽.的嘴裡問出來,她媽竟然跟著姨媽私放印子錢,幹了都有半年了。
事到如今,薛寶釵也不顧上旁的了,薛家如今在京里能夠依仗的也只有賈家,正好這事也是因榮國府的下人而起,只好沒臉沒皮地坐在那兒,看看他們家要如何解決。再說了,這事兒也不是她一家的,起頭兒的還是她姨媽呢。
等這會兒在榮慶堂看了一出,薛寶釵心裡就更有數了。那賴大怕就是個替死鬼,真正坐在後頭放印子錢牟利的,怕該是榮慶堂里的這位老太太才對呢。本來嘛,起先她還覺得這老太太果然重情義,連個伺候的下人都這麼關照。如今卻是看出了名堂,她這麼著急,是怕賴大將她這背後之人給供出來。這會兒不就露出真面目了,攛掇著大兒子去給她殺人滅口,收拾爛攤子。
赦大老爺的話,讓王夫人也頓住了捻動佛珠的手,險些沒將那串念珠給拽散了。她就知道,這老大嘴裡就沒好話,聽聽他說的都是些什麼?!家裡出了這麼些事,不知道趕緊出面收尾,倒是站在這裡對著他們冷嘲熱諷的,他這當大哥的還真是好意思。
這要是換了她大哥……定是早就給她擺平了!王夫人雖在自己心裡篤定著,但到底有多少底氣,怕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大哥,老太太說得沒錯。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解決賴大的事情,你莫要顧左右而言他。京中熟識的人都知道,那賴大是咱們府上的大管家,定然當他是咱家的心腹之人。如今賴大犯下這等彌天大罪,自然該受國法處置,咱們自然不能為了他罔顧律法。只是……」
政二老爺看不下去了,只覺得自己要是再不發話,這話題又不知道讓賈赦歪到哪裡去了。他本就坐在大老爺的身邊,此時拉住大老爺的胳膊,道:「大哥,罪過雖是賴大犯下來的,但旁人總會想,他一個奴才哪有這樣大膽子,說不得是背後的主子指使的呢。這對咱們榮國府,甚至對整個賈家,都非常不利啊。」
「若是這件事落到了有心人眼裡,暗中使上一些手段,對賴大逼供誘供、屈打成招,讓他誣陷咱們家人的話,可又該如何是好啊?」平常自詡正人君子的政二老爺,此時說起這些歪門邪道來,倒也是頭頭是道的。此刻,推心置腹地跟大老爺道:「大哥,你走到今天也不容易,宮裡的太妃娘娘更是艱難,咱們必須要防患於未然啊。」
「老二啊,你既然想的這麼明白,那還等著我回來幹什麼,只管去辦便是了啊。」赦大老爺抽回自己的胳膊,擺明嫌棄地拍了拍衣袖,對著政老二陰下來的臉色,道:「不過是弄死個小人物,便能保闔府安康,是不是?你倒是說得這樣輕巧,怎麼就不見你付諸行動呢?」
「你們啊,也不用在本侯這裡下功夫了,違法亂紀的事情,本侯是絕不會做的。」大老爺站起身來,板著臉說得義正言辭。心中卻道,這本就是祜祜替老爺他出頭弄出來的,他會去攪和了才怪呢。正要邁步往外走時,又回過身來,道:「當然,也別想去攛掇璉兒,別怪本侯沒提醒你們,那孩子可真的會六親不認哦。」
「回來,你給我回來,不孝子,你回來……」赦大老爺走了,走得不帶一片雲彩,更留下了賈史氏歇斯底里的叫喊聲。
這一回,賈母是真的怕了。私放印子錢這事,是她交給賴大去做的,前後已經有二十年了。賴大是個有能力的,這麼些年來都辦得妥妥噹噹,每月的利錢都如數上交,從來也沒出過差錯。可誰能想到,臨了臨了,竟敗在一群混混打手的身上。
可是,那什麼逼死人命的事情,賈母卻當真是不知道的,賴大從頭到尾都沒跟她提過這事啊。但事到臨頭,賈母也清楚,不管這人命的事是不是自己指使的,賴大為了活命定是要賴到自己頭上的。這可讓她如何是好?
況且,這兩天里她也打聽了,朝廷對這次印子錢的事十分重視,今上在早朝上已經下了旨意,定要嚴加處置,一查到底。這若是真的被賴大給供出來了,難道還要讓她這榮國公夫人上公堂不成?她已經這麼大歲數了,又從來都是體面尊貴的,可丟不起這個臉。
原本想攛掇著那孽種出頭,將賴大弄死在牢里,將這事糊弄過去。後面即便是朝廷再要追查,也只會查那孽種的尾巴,誰叫他弄死了重要證人呢。可這孽種早已是她支使不動的了,今兒就是這麼苦口婆心地,竟也沒讓他有絲毫意動,真是白養他這麼大了。
「政兒啊,娘如今能指望得上的,也只有你了。」見賈赦跑得沒影兒了,賈母沒奈何地停下了自己無用的嘶吼。她心裡急得不行,一把推開丫鬟遞過來的茶水,連兩個靠在自己的孫兒、孫女也不顧了,顫巍巍地搶上前兩步,抱住了政二老爺嘶聲道。
「老太太,您這說的是哪裡話,我跟大哥都在呢。」賈政一低頭就瞧見,自己衣襟上被這老太太蹭上去的,也不知是鼻涕還是口水還是眼淚什麼的,當即就皺了眉頭。他一邊口中勸慰著賈母,一邊將人按到了椅子上,離著自己的身體遠一點。
賈母此時卻根本沒注意這些,拉著兒子的手哭訴道:「這事也是我糊塗,就不該找那孽種來商量,一點忙也不幫就算了,還憑白被他看了笑話兒。我這輩子的臉啊,都被他丟盡了,日後哪還有臉去見你父親啊。政兒啊,你可得幫著我,幫著我啊……」
即便早已經對老太太失望了,失望都快要絕望的地步了,賈政此時瞅著他的親娘,心中仍舊泛起了更加失望的情緒。唉,這哭得涕淚橫流的老婆子,哪還有絲毫世家出身,金尊玉貴國公夫人的派頭,怕是比那街上的瘋婆子,也強不到哪兒去了。也不瞧瞧這屋裡是不是沒有小輩和外人,怎麼能如此丟臉呢?!
深感丟臉丟到親戚家的政二老爺,向著王夫人打了個眼色,示意她將那沒眼色的母女倆趕緊弄走。方才也就罷了,怎麼這會兒還不知道迴避,還打不打算在府上住著了?
待到上房裡只剩下他們母子兩個了,賈母更是哭得老淚縱橫,口中喃喃道:「當初,你祖母剛剛去世,把東西都留給了那孽障,府上的開銷登時就多了起來。我當時也沒想著做多久,只頂過那陣子便是了。可誰承想,賴大竟然瞞著我,暗地裡偷偷地仍舊在做。如今他下了大牢,為了脫罪,少不得要將我供出來的。可我,我實在冤枉啊……」
政二老爺狠狠擰了擰眉頭,才緩聲道:「老太太,如今的當務之急,乃是能爭取到一個探視的機會。咱們只有見了賴大的面,有些話才能囑咐了他,讓他知道些好歹,別什麼都沒遮沒攔地往外說。另外,您倒是好好想想,賴家人手裡可有您的把柄?若是沒有,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全憑賴大的一張嘴,能管什麼用?說不得,咱們還要問他個污衊主家的罪呢。」
聽了兒子的話,賈母是真想點頭稱是,可卻不由自主地翻了翻眼睛。
這說的不都是廢話嘛!
若是賴大手上沒有證據,她犯得著像這樣著急嘛。這麼多年下來,多少單據都是從賴大手裡過了的,他要是不留下一點底牌,說給賈母聽她也不信啊。更何況,昨兒晚上賴嬤嬤都已經暗示了,若是再不把她兒子弄出來,就要想別的法子了。別的法子,還能是什麼法子?
當務之急是能進去探視賴大,這她當然知道,只要能讓人見了賴大的面,她自然能讓他閉上嘴。可如今不就是因為連探視都不許,她才會這麼著急上火的么?!
政二老爺想是也知道自己說了廢話,輕咳一聲摸了摸鼻翼,道:「老太太也不必心急,這事大哥既然不幫忙,那咱們也只好尋別的門路了。等會兒我到王家去一趟,看他那邊是不是能想些辦法。若是還不行的話,說不得便要豁出顏面去,求到北靜王爺那裡,總能讓京兆尹賣點面子的。」
「另外,那邊不也說了,這是牽涉的人很多,不光是咱們一家的事。您也不必太過擔心,京里有這些檯面下事情的人家多了,聖上想必也會有些顧慮。畢竟,事情若是鬧得太大了,怕是朝廷上下都會不穩。再說了,不過是私放印子錢罷了,本就不是什麼大事,當不會太過小題大做的。老太太,您這邊唯一要擔心的,怕就是賴大牽涉到了人命的事。」
對著侃侃而談的二老爺,賈母不停地點著頭,心中的驚懼漸漸被他安撫了。政兒說得沒錯,這事不是她一家的事,光是她聽說的人家,就不下一二十家。聖上若是一竿子打下去,還不知道引起什麼樣的反應呢,當不會那麼莽撞,畢竟上面還有老聖人在盯著呢。
對,是這樣沒錯,就是這樣的。
賈政再三再四地詢問了賈母,確定她確實不對那人命的事毫不知情,才將她交給丫鬟們伺候著去梳洗歇息。而他自己,則是勉為其難地出門奔走了。按說,這種俗事不該他一個不理俗務的清高文人出面的,可誰叫他是個孝順兒子呢,為了安老太太的心,權當是綵衣娛親了。
而這個時候,賈母也並沒有閑著。在將自己的形象打理好之後,便命人將賴嬤嬤叫了過來,然後揮退了所有的丫鬟婆子,只留下一個鴛鴦守在門口。
兩個年紀都已經七旬的老婆子,坐在那兒相對無言。賈母沒了方才的驚慌失措,賴嬤嬤也沒了求情時的痛哭流涕,只那麼冷冷地拿眼睛覷著賈母,一句話也不說。
「桂兒,事到如今,便是再說什麼也晚了。我是個沒能耐的,你方才在那邊也瞧見了,那孽種根本就不聽我的。賴大若真是救不出來,我可怎麼對得起你啊。」賈母彷彿先沉不住氣了,拿著帕子捂著眼角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怨我,你就罵我兩聲吧。」
賈母叫的,乃是賴嬤嬤的閨名,她是從小伺候史家大姑娘,後來又陪嫁到了榮國府的。如今既然老太太打了感情牌,賴嬤嬤也作勢紅了眼眶,道:「姑娘,我在您身邊伺候這幾十年,得了您多少恩典,再如何心裡也不剛埋怨的。只是,我就唯有那一個兒子啊,他如今除了這樣的事,可是剜我的心一樣啊。」說著,便狠狠地捶打了自己胸口兩下。
「誰說不是呢,都怪那起子惹事的混混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桂兒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可得主意著點身子才行,別賴大還沒個結果呢,你自個兒倒是倒下了,那家裡是該顧他呀,還是顧你呀?你雖然只有那一個兒子,可你還有孫子、孫女兒啊,總得替他們考慮考慮不是。尤其是尚榮那孩子,從小我看他就是個聰慧的。」
這句話說完,賴嬤嬤沒有接過話,將目光慢慢轉到賈母臉上來。她心中已經明白了老太太的打算,這是要拿她的孫子們當底子,想要毀了衙門裡的兒子啊。若是她仍舊不答應的話,這一家子怕都得被坑死呢。
「桂兒啊,你也該知道,那什麼追債打死人命的事,我是根本不知情的。這事定然是賴家借了我府上的名頭,在外面做出了這種勾當。若是你們早些稟報給我,我還能尋些別的法子給彌補過去,可如今既然載到了衙門手上,那就該將罪名好好地認下來,爭取從輕處理,你說呢?」賈母握住賴嬤嬤冰涼的手,神色間滿是替她考慮的樣子。
「你前陣子不是還跟我說,尚榮那孩子雖然捐了前程,卻一直輪到派差事嘛。我瞧著如今的機會倒是正好,趕明兒叫政兒多跑兩趟,給尚榮那孩子求個前程。咱們家的孩子,不說是高官厚祿的,怎麼著也得弄個知縣噹噹才是,你說對不對?」
賴嬤嬤聽著賈母的話,坐在那兒半晌沉吟不語。如今擺在她面前的兩條路,一條是無論如何護住兒子,但卻看不見出路,便是弄得賈家也對簿公堂又如何,她們賴家也是得不償失;另外一條就是,從老太太他們這兒挖些好回報,然後……好好地送走她的兒。
如今,這目的差不多達到了,賴嬤嬤眼角含淚地點了點頭,同賈母主僕兩個盡釋前嫌一樣,緊緊握住了彼此的手。她們兩個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量著條件,達成一致后不由的笑臉相對。到了此時,便又有了閑暇,將有能力卻不幫忙的赦大老爺,罵了個狗血噴頭。
大老爺自然不管榮慶堂的事,回了侯府略一收拾便進宮去了。一方面,崑崙帶回來很多好東西,赦大老爺急著進宮去獻寶;另一方面,大老爺也是懷著心事,忙著去問問祜祜,若是老爺他犯了事,會不會將世職傳給政老二呢。
「榮國府的世職?」皇帝陛下被他這劈頭蓋臉的問題弄得一愣,不由得頓住了伸過去取東西的手,奇道:「府上的世職不是在你頭上么,你如今兢兢業業的,功績滿朝堂都看得見,我怎麼會罷了你的世職,更不可能會放在賈政的頭上了。」
說著,他也不去管賈赦赦帶過來的東西了,一手搭在他的額頭上比量,詫異道:「沒發燒啊,怎麼竟說起胡話來了。還是說你又幹了什麼錯事,跟我在這裡先發制人呢?快說清楚。」
赦大老爺不由得傻眼,是呀,老爺他如今可跟夢裡完全不同,祜祜根本就不可能罷了他的職,那還怎麼計較那輩子的事?!
「哎呀,我就是好奇地問問罷了,哪會幹什麼壞事啊。你也知道的,這幾天不是在宮裡跟你商議事情,就是去了莊子上見人拿東西,哪還顧得上幹壞事啊。」見問不出結果,赦大老爺乾脆打了個岔,又將重點放到了自己帶來的東西上,「祜祜,這都是船隊從新大陸上帶回來的哦,可都是好東西呢,你看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