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11章
警.察來得很快,我買的超大杯西瓜汁才剛喝完,他們就到了。
最先當然是驅散圍觀人群、拉上警戒線,我握著空杯子看著,注意到拉警戒線的一個年輕的協.警小姑娘當場吐得死去活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警察過來,男的現場拍照,女的和顏悅色地和我說話,估計是看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覺得我嚇傻了。
「你還好嗎?」她說話時很溫和,小心翼翼地正面接近我,那樣子像是我是個什麼既危險又珍惜的猛獸。雖然某種程度上說我的確是。
我問她:「你有紙巾嗎?」
她被這個問題弄得措手不及,但反應很快地從兜里拿出一袋餐巾紙,放在攤開的手心伸向我。我接過紙,把喝空的一次性杯子遞給她,蹲下來擦乾淨鞋子。
黑鞋面還好處理,白色的鞋邊上有一些血呈現半凝固的狀態,紅褐色的血跡邊緣只靠擦是擦不幹凈的,我站起來,把臟掉的紙面摺疊,從女.警.察的手中拿回杯子,抽出吸管,把紙巾塞進去,最後將吸管重歸原位。
透明的杯壁上還殘留著西瓜汁的泡沫和細碎的瓤肉,視覺效果不要太美妙。
女.警.察的臉色已經不太好了,她看我的眼神完全轉變成看什麼變態殺人狂的警惕。我沖她笑笑,她無意識地放鬆下來,帶我坐上警.車。
讓我失望的是,直到進了警.察.局開始做筆錄,我也沒有得到熱的飲料,或者一條橘紅色的毯子。
他們對我的態度都比較,嗯,如臨大敵?
至於么,新手也就罷了,老資歷也沒見過特殊一點的目擊者?這種情況下隨便哪個學醫的都不會痛哭流涕瑟瑟發抖,雖然受到一定的驚嚇是肯定的。
好吧。我連一點驚嚇都沒有,確切的說我什麼情緒都沒有,是值得警惕。
一系列例行公事的個人資料登記,然後才進入正題。
問話的是個老警官,慈眉善目,向我提問時很巧妙地調整著語氣和表情。第一個問題是請我講述我目睹的全過程,他問得很小心,旁邊拿著筆的小年輕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風聲,雖然覺得可能是錯覺,」才怪,「還是停下了。她從我面前掉到地面,聽起來就是重物砸到地上的聲音。她頭和臉朝下,腦袋都破了,血和腦漿還弄到我的鞋子上,當場死亡。屍體看上去很破碎,慘不忍睹。」
「你真的聽到了?」他表示懷疑。
「我聽力很好,比方說門後面那個小徐正罵我怪胎,我聽得見。」
他咳嗽了一聲,又問我:「你表現得非常冷靜,鑒於目前還不確定是自殺、意外還是他殺,能不能解釋一下?」
默默杵在一邊的死者發話了:「不是他殺,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殺。」
我說:「因為我爸爸媽媽都是戰地記者,小時候就經常看到殘肢斷體的照片,還有一些急救過程的錄像。她這樣剛死的還是挺正常的,嚴重得多的我都見過……死了好久變成蛆床啊,被野生動物撕裂啃食啊,肚子被碾爆了屎尿血肉糊成一團啊,然後那個人還沒死……」
寫字的年輕人發出一陣乾嘔,「夠了夠了夠了,我明白了。」警官急忙打斷我,嘆了口氣,「什麼家長啊,這些東西也不收好,小孩子不懂事翻出來了也沒發現。」
我覺得我還是要給我爸媽說話的,「那倒不是,是我好奇心太重。我十一歲他們過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喝多了,我偷偷翻他們的相機和筆記本電腦看見的。我爸媽會設的密碼也就那幾個,兩下就猜准了,看完之後我又原樣放回去。」
年輕的那個忍不住問了:「你看了就沒有什麼什麼反應?噁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什麼的?」
老警官沒攔著,顯然也有些好奇,死者也湊到我面前,興緻勃勃地等我的答案。
她慘白泛幽藍的皮膚水波般蕩漾著,明顯是靈力不足的體現。明智的決定是趕緊找個陰氣重的地方吸取力量,夜裡活動,而不是大白天跑到正氣煌煌的「公堂」附近作死。
這逗逼怎麼死的?
「當然有了,又不是聖人。雖然知道我爸媽是幹什麼的,對這個行業也有些了解,做了不少心理準備,看了那麼多東西也折騰得我去了半條命。」我一語帶過,「我爸媽太忙了,我們很少有相處時間,他們不太了解我,平常在一起的時候對我很縱容,所以我只要假裝發脾氣,問他們為什麼非要做戰地記者,然後把自己鎖在房間就好了。」
「你既然受不了,就不要全部都看啊。」年輕人說。
死者看了他一眼,作出和我一模一樣的評價:「媽.的智障。」
老警官無視他,對我點點頭:「感謝配合我們的工作,你可以走了。」
天黑了,晚上十點了。
我打開導航,根據提示,打計程車回寢室至少也要花一個半小時,寢室大門已經關了。我沒有帶身份證,沒辦法住賓館,徐晶晶住得太遠,李衿——誰知道她在做什麼好事。
這下不好玩了。
死者飄在我旁邊,看我搜索的目標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麼,熱情邀約:「可以住我家啊!住我家住我家!備用鑰匙就埋在鐵樹下面!」
我戴上耳機,回答她,「我不認識你,而且你才剛死我就去住你家,沒有嫌疑也要有嫌疑了。」
她一驚:「你看得見我!」
「對。」
「那你叫什麼名字?我叫錢錚,人民幣那個錢,錚錚鐵骨的錚。」
我說:「你可以叫我一越。」
「什麼一月?代號?你們組織都是你這樣的人?一到十二月?」
「一是那個一,越是越過的越。」我說,「你想太多了,沒有組織,這是我的名號。」
我曾經在外行走時最常用的道號。一為始,越取摯友之國,「樂」的諧音。
我的第一個朋友,越國國君。
他無法修鍊,一生都只是凡人,在我的注視下壽終正寢。
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講他都是個昏君,沒有音樂他什麼都不是——要他耕作,最孱弱的農人都比他優秀;要他治國,最昏庸的大臣都比他明智;要他著文,簡直是要他的命。
可一旦有了音樂,你會原諒他的,就像你原諒彌爾頓是瞎子、貝多芬是聾子、帕格尼尼是啞巴,就像腐爛的泥土開出最絢麗的花。
他是個蠢材,他的音樂里卻有人間天下。
「你是個道士?修真?真的假的!」錢錚說,「好吧我懂了,我都成了鬼了,這世界再奇怪我也不會吃驚了。」
我不置可否,反問她,「你是怎麼死的?不是自殺意外他殺,還有別的什麼死法?」
她忸怩了一下,「那個,勉強算是意外吧……跳下來之前我在十五樓的陽台看電影,看完了之後往樓下看,忽然特別想跳下去……平常我都能控制住的,但是這一次沒能控制住,就跳了。」
「所以說你也沒有想死,就是想跳就跳了。」我說,「那好,死得不冤。死得不冤你跟著我幹什麼?」
「我不可以跟著你嗎?只有你能看見我啊!我第一次死沒有經驗,以後要怎麼辦?」
我想了想,「相逢也是有緣,我送你去地府吧。」
「地府?!真有地府?那怎麼牛頭馬面沒來收我?」她睜大眼。
「靈氣枯竭,地府式微是一,鬼修難成是二。廢話少說,等我找個地頭開陰門,你自己去問前輩。」
我在附近買了便利貼和簽字筆,領她到攝像頭死角,隨手勾了幾個字元,便利貼離手便化作煙塵,微風拂過,錢錚沒了蹤影。
很好,三千年的功夫很到家,陰氣沒有外泄,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假使有修士看見,只會把我當作某個大拿,不敢直視。頂多會有人拐彎抹角送上拜帖——
我心滿意足地轉頭,水杏獃獃地看著我。
對了,我說過我們寢室沒有正常人的。李衿是重生者,水杏是個妖怪。
大妖怪。
她是一隻誕,通俗的叫法是訛獸,我一直覺得這一種族活下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在我大吃貨國。
《山海經》記載:「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面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水杏天天貓寢室打遊戲,一般都不使用能說會道這個種族天賦,一般都是直接上手。
重點是「其肉美」,換句話說,很好吃。
我才不告訴你們我剛回來每天出門遊盪的原因之一是……很想很想吃掉她……
現在與她對視,我不爭氣地咽了口口水。
水杏一個激靈:「英英!有話好好說啊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