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五章
?朱八福後悔了。
她後悔自己一時腦抽,才會找一個記憶錯亂的腦殘吵架冷戰,且一戰便是幾個晝夜。
他不肯去見柳蓉蓉,她就應該想辦法綁他去,捆他去,找一堆壯漢壓著他去,她沒事跟個沒記憶的人研究什麼是我非我的哲理幹什麼呀?
而李宸景言出必行,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與之前那個東序首輔到底「有何不同」。
恪守規矩的性子沒了,自己擬的典章制度忘了,涼薄的性子刻薄的毒舌,就連吊稍眼眉的高傲冰霜樣貌都統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
六部開會,找不著他人。
博士請他批示,他在文案后畫鬼臉。
書香門第的世族公子邀他品茶對弈賞花鑒畫,他興趣缺缺,嫌棄到底。紈絝子弟找他翻牆逃學遛鳥擲篩子,他心花怒放,點頭連連。把所謂「親小人,遠賢者」發揮的淋漓盡致。
首輔尚能如此,誰還會乖乖地守那些要人命的規矩?一時間,東序府內清風不再,妖風甚邪,一些本就出生官宦富貴家庭,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公子哥在書院本來很是收斂,可一見嚴苛的首輔已然轉性,壓抑在心的本性也就隨著暴露無遺,在家什麼樣子,在學院依舊什麼樣。
規矩一:凡入府院生一事同仁,除院內書童,不準私帶下人家丁伺候。
改!
少爺身旁就應該隨行五六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規矩二:如院生才智慧穎,有過人之處,可由首輔破格向朝廷推薦提前錄用。
改!
什麼才智學識,只要能帶首輔公子出去逍遙一次,推薦當官什麼的好說好說。
規矩三:女眷不得靠近東序府轄內。
改!
什麼老婆小妾,紅顏知己,使喚丫頭統統可在院子內亂竄。
這邊幾個紈絝子弟圍在一起斗蛐蛐,那廂院生和滿懷待嫁選郎心的各家千金調笑不已,哪裡還像出將入相的□□第一學府?雞飛狗跳,烏煙瘴氣……
就算捂著耳朵嘈雜聲也絡繹不絕,書本上的東西鑽不進腦袋,身邊還有奚落的酸涼笑聲。
「哎喲?這不是被我們敬愛的李首輔另眼相看的朱院生嗎?果然不愧是李首輔開特例救下的才子啊。博士都沒到,就懂得開始裝好學生了?讓我瞧瞧瞧瞧,這是在讀什麼書呢?」
「喂!你別打攪人家,沒看到人家在研究的是情詩三百首嗎?」
「哈!我當是什麼春秋,大學呢,原來是情詩啊?嘖嘖,還以為首輔公子看中的是什麼大器之才,不過爾爾。」
「你可別這麼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聽說,咱們朱院生在考進府前可是在坊間小有名氣,替人代寫情書的八公子。和那些個連字都識不上幾個的人在一起混這,必是十分有優越之感吧?」
「那他是怎麼認識咱們李首輔的?該不是……李首輔自己想不出詞,需要也要找他寫情信吧?」
「你這猜測以前可能天方夜譚,如今看來妙不可言啊,看咱們李首輔近日行徑,每日只知廝混,去坊間找人寫些淫詞俗語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喂,朱院生!勸你別高興太早,以為有李首輔替你撐腰便肆無忌憚,我本仰慕李首輔風采才考入東序府,不想卻是那般瘋瘋癲癲之人,哼,我看他被撤下首輔之位是遲早之事!」
李宸景被撤下首輔與她何干?對他有意見就去親自找他說啊,對著她發什麼牢騷!
合上手中書本,朱八福站起身正要發作,只見衛晨暮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見她抬頭朝她微微頷首,向課室外揚揚下巴,示意她出門一聚。
刑部統府親自邀她說話,四周又想起竊竊私語之聲,她嘆了一大口氣,垮下肩膀不情願地挪步走向偏廊。
「少公子變成這樣,朱公子你可有打算?」
衛晨暮的第一句話就踩中她的爆點。
「那是你家少公子,並非我的!我一沒領他俸祿,二沒承他恩情!相反的,我被他害的很慘好不好?他要怎麼辦我怎麼知道,我儘力幫他,他大爺的還不領情!就讓他被皇上給撤職查辦壓進天牢發配充軍好了!反正是他自己不要回復記憶了!」
「少公子說不要回復記憶?」
「可不是嘛!你不知道你家少公子脾氣有多神奇!他說如果想起過去,他就不是他了,他不是他,他會變成誰啊?他是掉進水裡去了吧?他不是腦袋被門擠了吧?」
「…………」衛晨暮沒有立刻回話,只是低眉思量。
「衛大人,你倒是說話啊?你說他是不是莫名其妙?我好心說要帶他去見柳蓉蓉,他還對著我發脾氣!我為他好喂,他簡直狼心狗肺,不知好歹!哼!他自己心愛的女人他愛見不見,我著急個毛?」
「柳蓉蓉?」一聽著敏感的名字,衛晨暮大驚,「朱公子您要帶少公子去見柳姑娘?萬萬不可!」
「為何不可?見到了柳姑娘,你家少公子才能憶起從前,回復正常呀!她可是你家少公子心愛之人!」
「曾經。」衛晨暮強調,「她只是少公子曾經喜歡過的女人,現下少公子最在意的人是您,不記得柳姑娘,不記得任何一個人,不記得任何一件事,他記得唯您一人而已。」
「我……」朱八福百口莫辯,抓抓頭張口解釋,「少公子摔壞了頭,衛大人也跟著他一塊瘋嗎?少公子記錯了,那只是他憑著一些片段記憶自行想象出來的!我與他……我與他……從前根本沒有什麼的,真的!我只是幫他做戲騙……」
「那請您考慮現下。」
被打斷話語,她一愣,「……現下?什麼現下?」
「現下,滿心都是您的少公子,您要如何答覆他?」
「我……」怎麼可能答覆得了,她對李宸景根本就沒有……
「少公子還在病中曾問屬下,過去的他是否很虧待於你,屬下據實以告,說不曾在他身邊見過您。」
「對啊對啊!我們真的不曾有過什麼,是吧?」
衛晨暮搖頭,「以後就會見到了,絕不再把他藏起來,上哪都要帶著。少公子是這麼回我的。」
「…………」那傢伙,他一定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一定以為過去的自己因為她是個男人,為了避嫌,才不讓她見身邊的人……幹嘛這麼體貼周到,滿腹心思地為她思慮,就好像她真的是他的情人一般,就好像他真的虧欠了她太多太多,拼了命也要還給她之前沒得到的甜蜜……
根本不需要為她做那麼多啊。他沒有虧欠她,她亦沒有想要他的付出,她對他而言,只是一個路人罷了,為何突然就糾纏不清了呢?
「最後……恕在下多言,屬下懇請您別帶少公子去見柳姑娘。對少公子而言,能忘了柳姑娘也許是莫大的福分。」
「忘掉自己最喜歡的人,怎麼可能是莫大的福分?」
若是她,要是摔一跤就忘記了自己以前喜歡過誰,她肯定會慪死的!
老爹說過,存在即現實。就因為柳姑娘的身份,世俗觀念不容便逃避般的不聞不問,把過去埋得不見蹤影,對李宸景不公平吧?
「若少公子只是一廂情願,求而不得呢?」
「……」
「如此,還要幫少公子憶起往事嗎?」
「幫他,不幫他,幫他,不幫他,幫他……」無涯書坊內,朱八福翹起椅腿,手捏雛菊,一邊撕扯花瓣,一邊嘴中碎碎有詞。
最後一片花瓣拔下,她怔怔地看著花托皺眉,「不……幫他啊?」
莫非天意都覺得她在多管閑事嗎?
單戀加苦戀,她怎麼也沒料想到李宸景與柳蓉蓉的關係如此狗血。就他那張俊俏的美顏在脂粉堆里明明該是無往不利,所向披靡,怎麼也不像個一廂情願的倒霉蛋啊。
樣貌,才學,家世,除了人品有點問題,他樣樣稱優,沒得挑剔。
就算雞蛋裡挑骨頭,說他家世太好,跟著他有壓力,可依李宸景護短的性子,他是絕不會讓自己心上人吃半點虧的,至少……這幾天,他一直是這麼對她的,不準別人對她指三道四,不準家裡人對她不恭不敬,一直待在她身邊也是生怕他一轉身,她就會出岔子。
那些細緻末梢的舉動不是記憶脫序后的產物,分明是把以往壓藏在心底的心思滿溢傾瀉出來,體貼得讓人難以招架,恨不得把全世界也端到她面前來。
結果……她還罵他幼稚纏人,不知好歹。
可是,那有什麼辦法。他把潛意識裡想呵護柳蓉蓉的心意全數轉嫁到她身上來,她總不能對著那些根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欣然接受吧?
李宸景和他的心意,身體和靈魂,都不是她的東西,理當物歸原主才對。
她還是沒辦法像衛大人一般睜一隻閉一隻眼,若是李宸景不要,那她只能再去一趟春分樓,請柳姑娘來見他了!
可萬一真如衛大人所言,柳蓉蓉對他毫不留戀,不肯撥冗前來赴約呢?
「…搞什麼鬼!那個女人到底不喜歡他哪裡啊?」
沒精打采地趴在桌面上,筆墨硯台險些被她推下桌面,頭頂突然飛來一隻雞毛撣子,正中紅心地敲在她的額頭中,頓時紅起一塊。
「我才想問你要搞什麼鬼!朱八福,這份工你是不是不要做了?幾天不來上工也不打招呼,一來就給我開小差?」
無涯書坊的出資老闆趙無涯出手從不手軟,就算她是他高薪聘請來的智囊小掌柜,他也是照打不誤,身為一家書坊老闆卻毫無文人氣息,最喜好嚼著檳榔,窩在書坊小雅間里翻翻小艷本,雖然——那些小艷本多半都是她鼓動他進貨,並由她親歷親為挑選的,可是,那有什麼辦法,這年頭要靠書店賺錢,光賣些之乎者也是填不飽自己肚子的!什麼聖人大道理也得向風花雪月敬禮。
就好像她——雖然書墨滿肚,還不是要被檳榔老闆敲詐剩餘勞動力。
「也不想想是誰勸你多進寫葷段艷本,讓你扭虧為盈的,竟敢敲我頭。」喃喃著抱怨,她不滿地接過櫃檯前客人遞來結賬的書,掃視目錄計算價錢。
《合歡良宵引》、《絕色錄》、《誰偷走了我的肚兜》、《誘歡》下冊……唔,又是一個看書口味好重的衣冠禽獸,看來又該去進貨了,書庫里還有幾本《誘歡》來著,上冊幾年前就已脫銷,沒想到下冊依舊大賣如風潮啊。印刷的小哥說重印大概還需要些許時日,過幾日應該可以去拿貨了,這幾本算下來應該是……
「客官,請問您是現銀還是銀票?」低頭算算算……
「現銀。」
算好賬目,朱八福抬頭露出商業化的微笑,「嗯,一共是一兩二錢,多謝惠顧……你?!」
「……你□□書?」不可置信的疑問帶著濃濃的不滿。
這個問題該她問才對吧,「李宸景!你買這種書?」
堂堂東序首輔,逛黃書鋪子?還還還偷肚兜,還誘歡下冊!還下冊哩!他也太長臉了吧?
幾本厚厚的書往桌上一捋,朱八福推開他的銀兩,將書直接抱進自己櫃檯里。
這算什麼意思?李宸景眼眸一眯,「書,我買了。」
「你還好意思說!你要不要臉啊?這種東西是你看的嗎?是你看的嗎?」
他瞥眼,「為何他人看得,我看不得。」
「你是李宸景喂!」你是那個不苟言笑,不喜淫//詞艷語的東序首輔喂!
「李宸景是什麼東西?他不看,我看,書還來。」
「你——這種東西,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看不懂的!」還下冊哩,上冊都沒看過,怎麼看的懂下冊?
「誰說我不懂。你沒試過你怎麼知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