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二章
?果然……伴君如伴虎,從老爹那兒她就應該學到的,這……不是什麼賢君,只是個貪玩好事的暴君,前一刻還是官服加身,后一刻就可能被他變成階下之囚……他們朱家,斷不能再出事了。
熬過眼前這一關,只要熬過眼前這一關,不要再跟這皇帝扯上什麼關係就好。他不會知道她是罪臣之女,她也沒有什麼要報仇的打算……讓她默默消失就好……
「好!一炷香時間。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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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爐裊裊生煙,紅綾紗緯被窗外細風盈盈吹動。
青衫小儒生一臉沉思,額上沁出點點薄汗,垂眉捻指口中念念有詞。
此情此景竟讓李宸景覺得如此眼熟,好像……何時何地,他也曾這樣要求過小八,「一炷香之內,吟詩一首。」
不比今日的窘迫,在他的面前,小八胸有成竹,翹唇含笑,晶亮的眼瞳閃著幾分戲謔,皺著鼻子叫他「大人」。
他好似有些隱隱的印象,卻模糊地抹不開眼前重霧徹底看清楚,不想了……不過是那個對小八不好的男人的破碎回憶,不值一錢,重要的是,小八現在就在他眼前,很近,觸手可及,沒有再生分地叫他大人,雖然還有些扭捏地拒絕他,但是他感覺的出來,他……在鬆動,對他的靠近並不像以前那麼排斥了。
都怪這愛整幺蛾子的蠢皇帝,出得什麼爛題,用「妓院」為題吟詩,啐!他家小八是正經人家讀書人,這等下作的地方是他會主動靠近的嘛?根本是存心刁難!瞧他急的一頭冷汗……若這時候,他還是原來的他……胸有點墨,滿腹文章,定能幫到小八吧。
可嘆眼下他腦子空空,什麼詩詞歌賦,經綸文章……文縐縐的句子一個也想不起來。
想幫他……
好想幫他……
不想看他滿臉焦急無力的可憐樣子……
無論什麼,能幫上小八就好了……
「咦?你……你幹嘛?」正在絞盡腦汁的朱八福突然愣了神,只因眼前突然多出一隻華錦廣袖,柔軟的絲綢袖沿輕輕撫過她的額頭,臉頰,連鼻頭都沒有放過……
——是少公子。
她怔怔地抬頭,眼瞳對上一雙濃墨深潭般的眼眸,專註地看著她,好像四周空無一物,沒有坐在那兒品茶的陛下,也沒有他曾最在意的女人,這兒只有她一人落在他眼裡,她是最重要的,誰也沒法替代。
「替你擦汗。」淡雅的男音響起,如玉如律,根本不顧慮旁人的眼光,他的親昵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卻讓來旁邊兩人看得表情皆是一變。
朴公子幽幽勾唇,更加緊捏手中的小瓷杯,而柳蓉蓉已是柳眉緊鎖,指尖絞緊了自個兒的紗襟,忍不住想要張開小檀口說些什麼,卻又看著眼前身份尊貴的朴公子無法開口。
「別急。慢慢想,想不出來,咱們就走。嗯?」
「…………」他注視著她,那麼近……
又不是什麼致命的情話,又不是小□□里的香辣葷段子,只是輕柔簡單的一句連安慰都不算的話,竟讓博覽閑書的她一時之間臉頰泛燒,不知該把眼光放在他哪裡好,眼瞳……不要,那裡好深,掉進去有爬不出來的危險,手指……不要,那兒剛撫過她的鼻尖,還沾著她的臭汗,嘴唇……更加不要不要,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厚臉皮地貼唇上去提早兌現自己的承諾,在穿著男人儒衫,眼前還有兩個旁人在的情況下,唐突輕薄了他……
「喂。我說豬小子,別只顧著和小景子在朕面前卿卿我我,讓朕等太久,朕的心情就不好了。朕心情不好,你做什麼美輪美奐的好詩,朕都沒有胃口了。」
朴公子的話音將朱八福從氤氳的氣氛抽身而出,惹來李宸景不快的「嘖」聲,用一種看擾人蒼蠅的眼光,看向當朝天子。
「怎麼?怪我打擾你們倆眉來眼去?」輕啜一口香茶,朴公子看也不看就站在自己身後的柳蓉蓉,開口卻是朝著她在說,「蓉蓉,你是否也覺得眼前的畫面很刺眼呢?」
「…………聖上說什麼呢。既然宸景已另有所愛,雖然……對象有些奇怪。蓉蓉也是誠心祝福。畢竟,蓉蓉和宸景雖是青梅竹馬,但如今已經徹底沒相干了,蓉蓉是伺候聖上的女人。」一席話說得振振有詞,字正腔圓,音落,她直盯著李宸景的表情,卻見他根本也未認真聽她說話,伸手順著那小儒生的背脊,眼眸里滿是寵溺。
「……撲哧。蓉蓉,是不是覺得很挫敗?第一次見到,你說話,宸景卻一句也沒聽,連瞧也沒瞧你一眼的場面。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
「……聖上莫要在拿蓉蓉和宸景的事情開玩笑了。」
回頭,朴公子若有所指,眼眉藏著些刺探,「怎麼?你和小景子之間有什麼是朕不能拿來開玩笑的么?」
「…………」
「你不是朕的女人嘛?」
「……是。」
「只要你認清楚這點就好,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別太較真,蓉蓉。」
「……蓉蓉知道了。」
收回略有城府的眼光,朴公子單手托腮,再度開口提醒,「豬小子,一炷香時間也差不多了吧?你該交功課了。」
「…………」深吸一息,朱八福向前踏近一步,不明就裡地朝柳蓉蓉抬袖彎腰,深深一作揖。
這舉動讓李宸景和朴公子皆是一愣。
「豬小子?你這是作甚?」
「小八?你幹嘛要對那女人作揖?」
抬頭,她看向也狐疑皺眉的柳蓉蓉,「柳姑娘,小生不知你過往有何難處,但……現下情況特殊,小生為勸陛下回宮,如出言冒犯,請諒。」
轉身,她昂首儒步走至朴公子面前,張唇緩緩開口,「舞榭歌台水蛇腰,柳媚柔轉醉*……」
不待她念完,朴公子已是冷淡一哼,起身便拉起柳蓉蓉朝裡間房內走去,「哼,朕還當豬小子能說出什麼新詞來,這些個淫詞艷曲,陳詞濫調豈用你來吟,蓉蓉比你專業多了。朕還是喜歡女人相陪,你……從哪兒來,滾回哪兒去。這——是聖旨。」
「陛下!請留步!」被下了逐客令,她卻不肯挪步走人。
「聖上已下聖旨,朱公子還請回吧。蓉蓉不覺得有哪兒被朱公子對不住的,不要再來打擾蓉蓉與陛下相處便是。」柳蓉蓉柔媚地輕眯媚瞳。
「喂!你讓小八捧著腦袋想了那麼久,等她說完再走會怎樣?」
李宸景不爽的語調讓已旋身欲走的朴公子掉轉回頭,看向已可算冒犯九五至尊的他,他眼有深意,卻不道破,只是平靜地輕揚薄唇,聳了聳肩,「好。朕便看在小景子的份上,聽你說完那陳詞濫調。」
朱八福松下一口氣,重新調整呼吸,再度開口,「舞榭歌台水蛇腰,柳媚柔轉醉*……」顫顫唇,她略有歉意地看向柳蓉蓉,「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銀權勢……纏滿腰。」
「…………」
「…………」
「…………」
話音已落,滿屋子沉靜一片。
柳蓉蓉總算明白這小儒生的歉意到底從何而來,原來……
「……聖上,若蓉蓉沒聽錯,這……是在罵蓉蓉?」似笑非哭的腔調,柳蓉蓉隱隱地抽氣。
「…………」
「呵。朱公子。好文采啊?好一個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銀權勢纏滿腰。你是在罵蓉蓉不管是誰都好,只要他有錢有權就行,是嘛?」
「…………」朱八福低下頭去。沒錯,她就是這個意思,這是否就是聖賢破書上說的死諫呢?辱罵皇帝枕邊的女人,也順帶辱罵皇帝的品位,就好像在說……喂,跟你睡的這個女人是在騙你玩你,你還真當她有多喜歡你?醒醒吧,要不是你是皇帝,要不是你有錢有權,誰要理睬你啊?你以為清這個字,是青樓女子會給你的嘛?少來了……
話已說完,她離腦袋搬家也不遠了……
她怎麼就這麼學不乖。
爹就是毀在胡亂諫言才被罰抄家,這種皇帝……她管他去死啊!愛和青樓女子睡就睡到死好了……她們朱家人要是死,肯定都是嘴賤,賤死的!
嗚嗚的女人哭聲從柳蓉蓉那兒傳來,她已偎進朴公子的懷裡,哭得梨花帶淚,肝腸寸斷了。美人淚,英雄冢,她這次真是想不死都難了……
「蓉蓉,別哭了。」朴公子輕柔地出聲安慰,語調卻如往常般不輕不重,不緊不慢,看不清是慍是怒的眼眸始終如鎖定一般落在朱八福的腦袋上。
「聖上。他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聖上只說要他題首詩,他卻拐著彎兒辱罵蓉蓉無情無義,只知榮華富貴。」
「榮華富貴啊。難道蓉蓉不想要?」故作驚訝地看向懷裡的女人,朴公子故意壞壞地一笑。
「……聖,聖上?您,您在說什麼呢?」柳蓉蓉一驚,更加哭得斷腸自憐。
不理會懷中女人的驚訝,挪開她倚靠著他的手,朴公子轉身從裡間踱步而出,「自古英雄只一人,金銀權勢纏滿腰。以春分樓為題,這不正是切切說到你們的營生么?蓉蓉,朕倒不覺得豬小子是在辱罵你呢。他只是以題就詩,跟你鞠躬道歉,便是怕你誤會了其中含義,對吧?豬小子?」
「…………」陛下這話中的深意是……不宰了她這個膽敢冒犯他紅顏知己的傢伙?還幫她……開脫?
「不過,要說這豬小子的辱罵,也斷不是沒有的。表面說的是紅塵女子,但這心裡怕是在罵朕吧?」他側身湊近還在痴獃狀態的朱八福,卻在收到李宸景不快的注視后收回了眼光,仰天長嘆,「蓉蓉,朕被這豬小子一詩提點,突然通透了許多呢……」
「聖……上,您是指?」她似乎越來越看不透聖上的深意了。
「怎麼?這一刻蓉蓉反而不懂朕了?也罷,你不懂朕了,朕倒是突然徹底明白了朕對蓉蓉的感覺。」他抬手揮揮輕笑,「原來,朕如此窩囊,只因為當不了這天下的英雄,才想躲到蓉蓉這兒來避難而已。金銀權勢,只要有這些就能被看成英雄的,果然也只有春分樓了,呵呵……好你個豬小子,詩做的好。朕要賞你!」
「咦……咦?!」
是哪個環節她錯過了吧?
還是她睜眼瞎了?
丞相少公子的「紅塵」二字被朴公子勒令換下,一塊新的扇形牌匾被掛上春分樓,而那上面書寫的,正是她剛剛大逆不道諫言的爛詩,提筆書寫的正是當今聖上,當然與丞相少公子一樣,他也沒有留下姓名落款。
那龍飛鳳舞的字懸挂春分樓處咋就讓人看著那麼詭異呢?
喂喂……這種招牌不就好像在告誡抽大煙袋的人「吸煙有害健康」一樣嘛?
妓院的招牌要不要這麼勵志啊?
是告誡他人不要進去,進去也只是金錢買賣,別被裡面的姑娘騙心又騙身是嘛?
招牌換妥,朴公子笑眯眯地從房裡走到她和少公子跟前,「走吧。」
「哎?去哪兒?」
「跟你們回宮啊。」
「…………您,這就是答應跟我們走了?」
「對呀。」歪頭,他繼續笑眯眯。
「啐……礙手礙腳。」少公子卻發出了無法苟同地不屑哼聲。
「小景子別這樣嘛,朕肯跟你們一起走,也免得豬小子受罰不是?」
「…………」看在這份上,忍了。
「哦,等等。差點忘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朴公子一拍腦門,立刻又鑽進柳蓉蓉的房間,一撩衣袍,顧不得九五至尊的形象,啪地跪地蹲身伸手在床底下左撈右撓,「愛妃?愛妃!走了走了,跟朕回家去。」
「…………」哪家的愛妃躲床鋪底下等皇帝的啊?
「愛妃,你又不乖哦?快出來。」
「喵……喵喵……」床底下傳來兩聲撒嬌似的貓叫。
朱八福這才悟了,他們的皇帝是何等愛貓如命……
眼見著怎麼也叫不出他的愛妃,朴公子撇了撇唇,一瞥站在一邊的李宸景,突然破釜沉舟放出殺手鐧,「愛妃,小景子在哦,你不出來他就要走咯?」
「…………喵!」
說是遲,那時快。
只見床底突然躥出一隻大肚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站在朱八福身邊的李宸景。
還未等李宸景反應過來,只間腳邊不知何時爬著一隻雪白的波斯貓,大腹便便,一邊喵喵□□,一邊不停得地蹭他的黑靴……
「哎……愛妃,你何時才能戒掉男色啊?」
「喵喵……喵——」
「喂……這隻蠢貓,是你的?」李宸景皺皺眉。
「對啊。是不是很可愛?你以前可是很寵愛它的哦?」
「……」他以前很寵愛這隻貓?啐……管它呢,反正他現在對小動物,可不喜好,除非,小八縮成一隻小東西,唔,不過小八已經夠小巧了,再小一點,他一使力,會把小八抱碎的,所以,還是這個大小最最好,不過眼下腳底這隻——「礙事,抱走。」
「別這樣嘛,小景子。」
「你不抱走,我一腳送你的愛妃上西天。」
「……」這點倒真是沒變,從以前開始,小景子就很想謀殺這隻特別喜好他男色的小可愛,「好好好,小景子不喜歡愛妃,真可憐吶。沒關係,還有朕好好疼你。」彎身將愛妃抱回懷裡,朴公子抬步就往門外走。
倒是朱八福拽住了他的腳步,「陛下,不用跟柳姑娘說一聲,道個別么?」
好像自從陛下誇獎她那首爛詩開始,柳姑娘便把自己關在房間的小雅間里,再也不肯出來一步,那是自然的吧,估計已經氣到七竅生煙了吧……
「嗯?跟蓉蓉道別?」他好似很奇怪地眨眨眼,訕訕一笑,「不用了吧?我每回來去也沒有特別跟她交代過啊。」
「……小生覺得還是不妥,你應該跟柳姑娘說一聲。」
「是嘛?豬小子覺得這樣比較好?」
「那是自然!畢竟……柳姑娘今天肯定被氣得不輕……」
「……」挑挑眉,他看著朱八福盈盈一笑,裝似無奈地搖搖頭,「哎,那好吧。聽豬小子的。」轉身踱步,他朝裡屋小房間門口靠近兩步,張口沒心沒肺地敷衍道,「蓉蓉,朕走咯。做人要大度些,再生氣可會變醜哦。」
「…………」哪兒有這樣和女兒家道別的,這個陛下啊!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