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三十七章
?「院生朱八福何在?」拂塵一掃,只見那公公掃視了一圈書室里的眾儒生。
果不其然,下一瞬間,滿室的尖銳目光皆朝她一人射來,她只得擱下毛筆,起身朝那公公躬身行禮,「晚生朱八福,敢問公公有何指教。」
「哦?你便是今科新進東序府的院生朱八福?」
「……正是在下。」果然流氓不論歲數這種大逆不道的下聯還是沒法輕易逃脫調戲君上的罪名吧。
那公公拂塵一低,忽而一笑,「朱院生跪聽接旨。」
一聽有聖旨到,書室里一眾人連同博士都急忙跪地高呼萬歲萬萬歲,朱八福更是磕下頭去不敢再抬起來。
這會好了,陛下來真的啊!斬首,車裂,還是五馬分屍?不是吧,不能念在大家昨日有幾分交情的份上放過她么?
「傳萬歲口諭,朕素將東序府視作朝廷選官要地,今工部統府入朝為吏,進殿伴駕,然東序六部缺一不可,今科院生朱八福,聰穎敏慧,有才智之學,雖新進東序為生,然其行其言甚得朕心,特封——工部統府,行走東序六部會審,欽此。」
「…………」什……什麼?她聽錯了嘛?呆愣愣地仰起頭來,朱八福一臉迷茫地看著面前的傳話公公,只希望他能切換成大白話跟她再嘮一遍,陛下他要封她做什麼?
那公公見她完全無視周遭艷羨嫉妒的眼神,還發著愣不謝恩,只得半賠笑地提點,「恭喜你啊。朱院生,讓陛下另眼相看,特躍升你為東序工部統府,這以後仕途必是平步青雲啊。要知道這新進院生封統府,可是這百年東序從未有過的事兒啊。」
「我……做官了?」
「對啊。雖然,這東序統府只行東序內府之事,可是直接聽命與萬歲,品級雖非大員,卻也是品級在列的從官呢。」
「…………公公,我就問問,偷偷問問……這事能回了陛下不?」T__T她不想把欺君之罪越滾越大啊,這女兒家封爵做官都是要掉腦袋的啊。
「那怎麼行,聖旨啊,抗旨要掉腦袋的啊!再說,這可是萬歲給您的重重的賞賜,幹嘛推脫呢?」
「……小生,不……微臣謝萬歲萬歲萬萬歲。」T__T原來所謂的重重有賞,不是當眾表揚她放了個屁,而是再賞她一次欺個大君的機會啊?你妹你妹你妹妹!
一上午的時間,朱八福過得像在雲里霧裡。
自那公公走後,她就像關中籠中的動物似得被周遭同窗賞玩,問她有什麼門路後台的啦,問她是否真如傳聞和陛下稱兄道弟的啦,吼!有個神經病最過分,竟然問她,聽聞陛下那隻艷絕後宮的母貓懷孕了,是不是她乾的……
最好她是有這個功能!能讓陛下的母貓懷孕,在以此要挾封她當個一官半吏!
她跟愛妃的關係很清白好嘛!那隻母貓從來也沒正眼瞧上過她!要說覬覦,也是它一直覬覦少公子的美色,蹭著人家褲腿發情吧。
人類的嫉妒和八卦結合在一起真可怕,跨越種族亂來這種事也可以想得到,好容易躲開那些夾攻,她溜到書院後門的小庭院,坐在假山石上掏出自帶的午飯——小九的愛心盒飯裝。
嘴叼著筷子,揭開飯盒蓋,一霎那,一陣茅香撲鼻而來,哇!是她最愛的油炸蛋,還有幾片晒乾的鹹魚肉,青菜雖然擱了一晚不算新鮮,但小九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現在還冒著翠色油光,看起來好好吃,等不及了,她要吃了——
「啪啪」
唔?什麼聲音?
「啪啪啪啪」
好像是什麼珠子撞在一起的聲音。
管她呢,吃飯皇帝大,她快餓扁了,夾起一片油炸蛋,長大嘴巴,啊——
「啪——咻」
剎那間,一顆不知道什麼鬼東西從假山石后飛進了她的嘴巴,彈痛了她的舌頭,她急忙將異物呸出嘴巴,「呸呸呸呸,誰啊,這麼無聊,人家吃飯呢,往別人嘴巴里飛……飛……算盤珠子?」
草地之上一顆圓滾滾的算盤珠子印入她的眼帘,她蹲下身正要低頭去撿起,只見一把寒光發亮的鐵算盤從背頸處升來,背後揚起一把清秀的男孩聲音。
「食盒留下。滾。」
「什……什麼情況?」她略略側目,朝背後瞥去,只見一個身高只過她肩膀,看起來不過十餘歲的小男孩正冷眉冷目地死瞪著她。
他手舉一把寒鐵算盤駕在她脖間,算珠因他似乎陰火正盛而被腕力震得噠噠有聲。
「沒聽到么?叫你滾。」
「嘿!你這小孩夠跋扈的啊,叫我滾,我還沒叫你滾呢,我先來的好嗎!再說了,就算是你先來,我在這吃午飯,管你什麼事兒?」
眯眸,男孩眸光冒火,「本府再說一遍,食盒留下,你——滾。」
敢情是來搶她飯吃的啊?小叫花子嘛?小小年紀還敢自稱「本府」?本什麼府?裝老成,醬豆腐吧!
瞧他身材消瘦,面色白皙,人倒是挺俊秀,眼圈卻是極黑,讓人不覺得猜想,熬夜不睡覺是去做賊了么?一身玄灰的儒衫說是簡單樸素,不如說是破破爛爛,縫縫補補很多遍,補丁補丁很多年,家境似乎慘不忍睹啊,再敲他一雙怒目從她身上移到她手裡的飯盒,那眼神好像餓了好幾天沒吃過飯一樣,恨不得將她一腳踹翻,搶了飯就吃。
可憐人,餓肚子沒飯吃的感受,她也嘗過。算了,都是窮苦人家孩子,相煎何太急。
「喂,不介意的話,我分你一半吃好了。只要你別再用算盤指著我了。」
「……你憑什麼同本府談條件。食盒留下,那些吃食本來就是本府的。」
「喂!你這臭小孩到底講不講道理啊,飯是我帶來的,我看你餓的不行,分你一半,你還全部都要搶走?還敢說本來就是你的?」
「那是小九做的吃食,本府一問便知,小九做的就是本府的,誰敢同本府——」傲慢地一昂頭,「本府叫他死得很難看。」
「……小,小九?」這小叫花子怎會認識小九?
「小九也是你叫的,叫他朱大公子!」
「……」叫自己的弟弟朱大公子?大豬公子才對好不好!
等等等等……這口氣略有不對啊,讓她想起某個人——啊,是少公子!他最喜歡對陛下說的話——「小八也是你叫的」,這口氣……做姐姐的聽起來很憂傷啊!這臭叫花子要對她大朱家唯一的香煙做什麼吶!
「老八,你怎麼在這兒?」
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見朱小九手拎著一個大食盒朝對峙的兩人走來,眨眨眼,他先看向自家家姐,一手飯盒一手擋著算盤滿臉嚶嚶嚶的委屈表情,再看向面冷眸定的男孩,他一手算盤,一手已經將他拖到一邊護在身後。
「小九,你過來。此人行蹤詭異,還盜你食盒和吃食,貪念極度,勿要靠近。」
「好你個惡人先告狀,我的食盒是小九親手做給我的,我犯得著偷飯吃嘛?」叉起腰,她已經快要進入潑婦罵街的模式了。
冷冷一哼,那臭小子傲慢地昂頭,不可一世開口,「小九做飯給你吃?笑話。休要在本府面前狡辯,身著東序儒衫不知廉恥偷盜,待本府稟告六部會審,擱了你出去。」
「是我做的啊。」
「聽見沒,小九也說是你偷——小九?」耳中話語並非他所想,他不解地皺了皺眉。
朱小九挑起眉頭,一臉看好戲地瞧著他,「是我做的給他吃的。不行嗎?」
「……」不爽地干瞪起眼,小叫花一臉不爽,卻只得忿忿地扯下駕在她脖邊的大算盤,重新背在背後,往草地上隨意一坐,不再說話。
「喂,老年。我今天可做了你愛吃的辣炸雞蛋,不吃是嘛?」好似習慣了他的易怒,朱小九也懶得多搭理他,兀自將食盒拿出來揭開蓋子,那裡頭盛的菜色果然和朱八福食盒裡的一模一樣,只是分量足足多了五倍。
被不停飄來的香味撩動鼻尖,坐在地上生悶氣的傢伙終於忍不住朝食盒挪動了幾分,卻還是架不住面子綳著臉朝他訓話,「這人是誰,你幹嘛做飯給他吃。」
「她啊……」上下打量著自家姐姐一身英挺的儒衫,聽著她不住咳嗽朝他打暗號,朱小九老成地一笑,「我哥。」
「哥?你竟然還有個哥哥?」
「是啊。生活不怎麼能自理,於是都是我在照顧她這個托油瓶。」
「喂!小九,有你這麼說自家大哥的嘛?我說……這小鬼是誰啊?對大哥我啊!好生沒禮貌!」一想到自己還在扮男人,那叉腰潑婦罵街法趕緊收回去,豎起大拇哥指著自己,她粗豪地拍拍胸脯。
「給我這個的人咯。」說罷,小九掏出掛在脖口的印章,上頭鐫刻的「戶」字讓朱八福驚呼出聲。
「戶部統府?」那個連皇帝申請買衣裳也敢叫他打補丁先湊合的鐵算盤——戶部統府,年有餘?
他不是老成世故,尖酸刻薄的三角眼猥瑣大叔,而是眼前這個——十來歲的小叫花子?
而她大朱家唯一的香煙命根是他最重要的人?!
「朱小九!你給我解釋清楚,這……怎麼回事?!」
將自家弟弟揪到角落,朱八福深深地抽著氣,「你怎麼會認識他的,還拿著他戶部印章。」
相比自家阿姐緊張的模樣,朱小九倒是一派淡定,「以前在這裡碰到他啊,每次都啃窩頭,我以為他是要飯的,就偶爾給他口飯吃。」
「給口飯吃?你給堂堂戶部統府當要飯的?」
「你還不是?他那德行說是要飯的一點也不奇怪啊。」指指坐在假石邊狼吞虎咽大快朵頤的年有餘,朱小九不覺輕笑起來,「起初也只是給他口吃剩的,後來,他可能嘗著甜頭了,現在每天都在這兒等我喂。喂久了,阿貓阿狗也有點感情咯,索性就給他帶點吃的。」
「你那是一點嘛?比你姐姐我的分量大五倍好么!」
「他是男人,這個時候正長身體。你——吃再多也長不高了吧?」朱小九斜眼。
「那——印章的事又怎麼說?」
「印章?」看向自己脖口的小石章,「我白喂他啊?當然要拿點什麼來抵押啊。他摳門小氣,兩袖清風,身上連個銅板都沒有,他那把算盤又太大,拿著費事,全身上下摸過來,就這個看起來還挺值錢的,先押著。等他將來當個大官,這就是信物,懂不懂。」
「你說押就押啊!他竟同意讓你拿走。」
「他說,喜歡就送我。」
「…………」
這才是問題的關鍵好不好,兩個小屁孩私相授受,根本不知道這東西的嚴重性,陛下擺明已經盯上這幾枚印章了。
「還給人家,別拿人家的東西,這樣不好。」
「我與小九豈是別人。」一隻空食盒插入姐弟中間,年有餘抬袖一邊擦嘴一邊說道,「本府送出的東西焉有收回之理。午膳時辰結束,六部還有會要議,先走一步,小九。」
「…………」不要用上工的丈夫交代賤內的口氣交代她家弟弟啦!
等等等等,他剛剛說,六部有會要議?那以她現在的身份豈不也要立刻滾去會議現場?
「年大人!」
「……」回身,他不悅地挑眉,示意她有話就說。
「呃……六部會審在哪間廂房……我不太認識,可否搭個順風車,跟你一同過去?」
「六部會議,與你何干?」
「……因為……我好像剛被封了工部統府……」
尷尬地撓撓頭,她不敢去看朱小久瞪大的眼瞳,只能呵呵賠著笑。
「……新任的工部統府?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