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行者

26.夜行者

丁菲菲撇了撇嘴:「媽蛋,這東西好頂貴的!」

謝微時掂了掂這繩子,說:「是挺好的繩子,等會用完我拿走了。」

丁菲菲:「……」

謝微時把方遲的雙手在背後反綁了起來,方遲的牙齒磨得筷子吱吱響,像電視劇中屍變的殭屍一樣,聽得丁菲菲毛骨悚然。

「她是什麼人啊?」丁菲菲終於忍不住問。

「十九局的。」謝微時說,又將方遲的雙腳也綁了起來。

「是個警察你還跟她走這麼近!」丁菲菲嚇得花容失色,「你過去不是不和十九局打交道嘛!」

謝微時沒說什麼,把方遲抱進了洗手間,熱水器的水已經60多度了,他跟丁菲菲說:「給她洗個澡。」

丁菲菲「哦」了一聲,又犯難:「手腳都捆起來了,怎麼脫衣服啊?」

謝微時適時地給她遞了把剪子進來。

……

洗手間里熱氣蒸騰。浴室燈照出淺黃色的暖洋洋的光。

丁菲菲個子比方遲大出一圈,抱著方遲並不費力。她拿著淋浴頭給方遲沖洗頭髮,忽然聽見外面謝微時說:「她右邊耳朵後面有道傷口,剛好了不久,別碰傷了。」

丁菲菲心裡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這女孩,讓謝微時這麼上心么?

洗手間里的鏡子蒙上了厚厚一層水蒸汽,她一手托著方遲,一手拿旁邊的海綿將汽水擦乾淨。鏡子里照出她和方遲兩個人的臉龐,她的艷麗,方遲的素雅。

其實方遲也算不上特別好看,不是嗎?她就是蒼白、纖細,在丁菲菲看來有一種近乎病態的脆弱。丁菲菲覺得她心中對這個女孩的感覺是複雜的,這種複雜本著方遲本身的強大和脆弱而生,讓她不知道應該以怎樣的態度來面對她。是嫉妒嗎?也許是吧。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謝微時抱著這女孩的時候,忽然會覺得這真是太契合了。

丁菲菲就這麼胡思亂想著,給方遲洗完了澡。好在洗過澡之後,方遲就不再顫抖和磨牙了,看起來進入了稍微鬆弛一些的昏迷之中。

「真的不送她去醫院么?」丁菲菲焦慮地問。

「她不願意去。」

「她不願意去你就不送她去啊!」丁菲菲急了,「你還是不是個醫生啊!她這樣子,出了事可怎麼辦啊?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謝微時沉默。漆黑的瞳仁中有一些黯然的光芒爍動,良久,他說:「睡吧,看明天她能不能清醒過來。」

丁菲菲和方遲一起擠那一張小床。為了方便謝微時照看,丁菲菲睡在靠牆的里側,方遲睡在外面。謝微時用兩把椅子拼上凳子做了張不能稱之為床的床,靠在床邊躺下了。

凳子拼的床自然很不容易睡,稍微動一下就會掉下去。再加上他身材高大,身體的大部分都是懸空的。

謝微時一直沒有睡太/安穩,卻聽見丁菲菲倒是沾床就睡著了,發出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聲,方遲則是什麼聲音也聽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謝微時忽然覺得身上一重,驚醒過來。房中仍然是一片漆黑,他感覺到有涼涼的頭髮垂落在他臉上。

是方遲從床上滾落下來了。謝微時摸索著,扶著方遲站了起來。她的喉嚨像是噎住了,發出低低的十分痛苦的聲音,卻說不出話。

方遲身體的力量是向前的。謝微時意識到她是想去洗手間,便扶她進去。剛扯亮了洗手間的燈,忽的聽見「哇」的一聲,方遲在水池邊吐了出來。然而她沒有吃晚飯,吐出來的也只是一些水和消化液。方遲掙扎著去沖水,謝微時半蹲著從她身後攔腰固定住了她,一伸手,按下了沖水開關。

她不停地嘔吐,吐得昏天黑地,卻都吐不出什麼東西。丁菲菲也醒了,迷迷瞪瞪地扒到門邊:「還好嗎?」

「沒事,你去睡吧。」謝微時提著方遲垂下來的長發,對丁菲菲說。

丁菲菲瞪著眼睛看了他們一會兒,「哦」了一聲,又夢遊一般地回去睡了。

方遲吐得劇烈,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角淌下來。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她覺得自己狼狽不堪,又掙扎著去洗手池。謝微時一直沉默地攙扶著她,她的手顫抖得厲害,開水龍頭開了好幾次。謝微時用水杯接了水,餵給她漱口。

方遲渾身的力氣都彷彿被抽走了,手腳都使不上勁。她站不穩,謝微時幾乎是單手橫攔著她腰,讓她靠在他懷中。方遲伏在他胸口呼哧喘了半天氣,滿耳里都是他那沉沉的心跳聲。隨著那種有序的節律,她混沌的大腦終於漸漸清明下來。

謝微時抽了幾張紙巾擦去她額上的虛汗,問:「現在是什麼感覺?」

「頭暈,噁心,口渴,煩躁。」

「有沒有什麼奇怪一點的感覺?」

「腦子裡總是在重複同一段旋律,像夜半歌聲一樣。」方遲覺得有些喘不過來氣。

「是冰裂裡面的嗎?」

一提到冰裂,方遲又覺得一股滅頂的痛苦感襲來,彷彿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的末梢都在疼痛,手指和腳趾又無法控制地蜷曲了起來,謝微時不得不雙手去撈住她。

「是,又好像不是……」方遲咬著牙說。

「還有什麼感覺?」

「很恐懼……」方遲很不情願地承認,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中擠出來。

「怎樣的恐懼?」他不依不饒地追問。

「對於未知……總覺得到處都藏著人,想要襲擊我……」方遲自認為是個無所畏懼的人,連死都不怕的。然而自受傷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情都在不斷地挑戰她的自我認知,這具身軀越來越不聽使喚,總是會產生令她覺得恥辱的感覺。

她十分不自然,極力想要掩飾這種恥辱感,對她來說,這種恥感不啻於一個女人首次在男婦科醫生面前張開大腿。謝微時曾經也是學醫的,為什麼學醫的人都這麼熱衷於讓人暴露自己最隱秘的一面?

「你拿我當冰裂的小白鼠了?」方遲虛弱地問,試圖換一個話題。

「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已經是了。」謝微時說。

「你……」方遲想發作,卻沒有氣力。這時謝微時說道:「我拿了葷抽的u盤,本來想自己看一次冰裂,沒想到還是被你搶先了。」

「呵。」方遲靠在他頸邊低笑了一下,「既然想看,怎麼拿了這麼久也沒看?」

「需要找一個同伴在旁邊盯著。一個人看,我還沒有十足的把握。」

這人真是謹慎。方遲心中想。她稍稍動了一下手腳,剛才那股難忍的痛苦終於稍微過去了些。如果說剛才的意識都集中在精神和身體的痛楚上,這時候她忽然意識到了身邊這個男人的存在,意識到了周遭環境的不一樣。

「這是在哪?」

「你救的那個姑娘家裡。」

「現在幾點?」

謝微時看了眼手機:「三點二十五。」

「我要回家。」方遲扳著他的手,試圖自己往外走。走了沒兩步,雙腿一軟,險些又摔到地上。

「我打電話給何大夫?」

方遲意識到他說的是何心毅,立即道:「不要。」

謝微時叫了個夜班計程車送方遲回家。燕市中本來有許多在公共租車點停靠的智能電動車,用一張市民卡就能夠廉價地租用。但謝微時和方遲兩人各自心照不宣,並不希望在這種公共交通系統上留下任何痕迹。

丁菲菲披著衣服出來拿給謝微時一百塊錢。謝微時收下了,說:「下次還你。」

丁菲菲「哼」了一聲。

謝微時說:「你不和她說句謝謝嗎?」

丁菲菲飛快地說:「你幫我謝吧!」說著便進屋去了,「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計程車向前行駛,司機是個粗獷的大漢,不開車裡的電台,卻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醒神,也不問方遲和謝微時是否同意。他沉默地開車,大敞著車窗,涼涼的夜風呼呼地刮進來。

方遲被這帶著煙味的夜風一吹,整個人又清醒了一些,噁心的感覺也不那麼重了。

她趴在車窗上,背對著謝微時。

正是整座城市沉睡的時候,鱗次櫛比的高樓亮著星星點點的燈光,高層那一排排紅色的航空障礙燈也在無休止地閃爍。

路上幾乎沒有人,也沒有其他的車輛。自從Maandala深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之後,許多公司都在其中設置了「虛擬辦公室」,人們在家也能和其他同事一同辦公,整座城市的通勤需求便大幅下降。

方遲望著窗外的高樓,忽然說:「謝微時,你曾經就住在這邊嗎?」

謝微時顯然也沒有睡,微訝道:「你怎麼知道?」

方遲仍然望著外面,「我住在哪裡,我父母住在哪裡,你也一定和我一樣清楚。」

謝微時笑笑:「是吧,我剛才的驚訝也是裝的。」

方遲「呵」一笑:「我就知道。你這人不是什麼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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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眼淚,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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