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值得嗎?
方遲去了法院的資料室。她現在有十九局的臨時工作證明,查詢檔案和資料都十分方便。
資料室的小哥有些好奇她的身份。畢竟十九局一直都是一個備受矚目的神秘部門。但方遲的神情擺明了就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他幾次想要搭話,又都羞澀的縮回了話頭。
方遲沒想到在法庭的資料室查資料比在十九局中查還麻煩,登錄電腦還需要指紋採集與驗證。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猶豫著。
因為她的特殊身份,現在公民身份認證系統中是沒有她的真實指紋的。
她看向小哥:「你好,現在還有別的辦法登錄上去嗎?」
小哥害羞地走過來:「用我的賬號吧。」
小哥過來用她的賬號登錄了電腦,方遲問道:「我怎麼記得以前沒這麼複雜?」她還是剛進入十九局的時候來過這裡一次,當時沒有這麼嚴格。
小哥說:「Guest那個案子之後……整個立法、司法、執法體系中,從上到下都加強了信息安全管理。」
「就因為Guest的入侵嗎?」
見方遲竟然有興趣和他聊天,小哥的話便愈發地多了起來,殷勤回答道:「對啊。據說當時Guest就是混進了咱們法院的工作區,利用一台閑置的電腦入侵了司法系統。據說啊,那個案子結案之後,Guest又給咱們司法機構的領導發了一個文檔,詳細指明了當時司法系統所存在的所有漏洞,連怎麼打補丁、怎麼預防入侵的方法都寫好了。現在咱們資料室用的這套指紋驗證系統,就是Guest建議的。」
「就不怕Guest給自己留個後門?」
「咱們領導當然沒有這麼輕信啦,Guest發的那個文檔,都請專家檢測過的,確確實實都是靠得住的方案。用到現在,再也沒有出過任何問題。剛才庭審不是說電信運營商又被入侵了嗎?我還聽見咱們領導說,也幸好當時被Guest入侵過一次,現在我們法院的系統,簡直固若金湯。」
這個小哥的語氣中越是流露出對Guest的敬佩,方遲心中就越不是滋味。
——你別是Guest吧?
——你覺得像么?
——Guest,其實我就是Guest。
——原來Guest就是你,久仰大名。
——你是Maandala最初的一百個種子用戶之一?
——是啊,不過沒有你Guest這麼出名就是了。
她至今仍然清楚地記得她說自己是Guest的時候,謝微時那個肅然起敬的神色。現在回想起來,他眼中分明就帶著隱約的壞笑。
他就這樣逗著她,戲弄她。她依然記得她的公寓被炸之後,她跑去他的房子里去,那個晚上他們□□,第二天早上,迷迷糊糊中,她感覺到他一次次地輕撫過她耳後的傷疤。
那會兒,他應該就知道她是梅杜莎了吧。
她忽然覺得心口堵得慌。
她說不清楚她心中是生氣、是難過、是壓抑、還是痛恨。在藥力的控制之下,她的所有感覺都變得模糊不清,像被揉碎在一起的顏料,色調尷尬又令人憎惡。
她的痛苦並不是來自於他的隱瞞,而是在於確認了他就是Guest,是她曾經深愛過的那個人的好友。這是一種無法言喻的哀傷和難堪。
這就是她一次次懷疑著,卻又逃避著不願意去細究的事實。這是對盛琰的背叛嗎?她想去說服自己說根本不是,然而這種感覺,卻像伊甸園中的毒蛇一樣緊緊纏繞著她。
「哎,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給你倒杯水?」小哥關切地問。
方遲頓時回過神來,搖頭道:「沒事。我想查一個案子,就是17年,Guest捲入的那個案子。」
……
方遲回到謝微時家中的時候已經是十點十分。
謝微時之前給了她房門的鑰匙。她用鑰匙開門的時候,聽到了房中有一些急切的奇怪的聲音。謝微時並沒有出來迎接她。她進到裡間,謝微時正坐在電腦前面,房間沒有開燈,他穿著黑色的T恤和外套,電腦屏幕的光亮照亮了他的臉龐,依然平靜如水。
他淡淡地說:「回來啦。」
她說:「Guest。」
謝微時抬眸看向她,鹿一樣的眼眸,溫柔又漂亮。他眼睛里沒有絲毫的意外,彷彿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一樣。
他答道:「哦?」
她拉過來一把椅子,在他桌子對面坐了下來。
「不給我一個解釋嗎?」
他的眉微微的凜起。「沒有解釋。」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梅杜莎的。」
「你房子被炸之後的第二天早上。」
「那時候你說希望我成為謝太太。」
「不管你是誰,我都會這麼說。」
方遲的心口驟然一痛。她眼圈微紅,然而幸好房間沒有開燈,謝微時應該看不出來。
「可是我接受不了。」
謝微時目光垂下,他沉默了。屏幕的光黯淡下來,他緩緩地抬起一根手指,在觸摸屏上劃了一下,光亮又盛了起來。方遲看到他的動作並不很流暢。
「因為盛琰嗎?」他慢慢地問。
方遲的目光投向了別處,天花板陰暗的角落。「你知道的。你知道我是梅杜莎之後,仍然不敢告訴我你就是Guest。難道不就是因為我曾經是盛琰的女友嗎?你登錄過盛琰的Avatar,你去過遊戲之地,知道我一直在那裡守護著しと的幻影;你去過半月灣,知道盛琰計劃向我求婚,還在那裡瞞著我為我預訂了Maandala蜜月旅行。我還知道你偷偷給了大富翁的老闆F一大筆錢,讓他為我留著しと的幻影——」
她緊緊握著藏在桌子後方不住顫抖的雙手,聲音卻愈發的平靜:「我知道你們三劍客之間的感情。你那天明明看見我的癥狀越來越嚴重,卻還說,想讓我做謝太太。你是想替盛琰照顧他的未婚妻嗎?」
「不——」他似乎想站起來,卻沒能夠。方遲打斷了他:
「你不需要這樣的。」方遲忽然覺得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開始哆嗦。在她失態之前,她迅速地站起了身,向門外走去。
「方遲!」他在身後大聲地喊。
「我走了。」她強硬而冷漠地說。隨手將他家的鑰匙丟在了「黑客牆」對面桌子上的空酒瓶里。那是她那天晚上喝光的薄荷清酒的瓶子,謝微時在裡面插上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是那天他出門買東西,看見雜草叢中高高地探出這麼一枝出來,就好像是特意為他生長的一樣。他便摘了回來,說送給她。
他沒有追出來。她想這樣也好。重重關上門,她飛快地向樓下跑去。她想她竟然是害怕他追出來的。如果他真的追過來,她將不知道是該接受他,還是拒絕他。
她心裡無法言述的滋味。她叫了一輛車,一直去到一個她過去所不常去的城區,找了家酒店用□□住了下來。
她吃了很多葯,這些葯一直讓她睡到不知道是第幾天的中午。她覺得虛弱而飢餓,叫了一份餐點送到房間來。吃著飯,她登錄了Maandala。
她的手機一直沒裝sim卡。她想這段時間,應該不會有什麼人找她。然而上了Maandala,她發現自己的消息爆了。
全都是Reboot。
Reboot在瘋狂地找她。
「都第三天了!姐姐你去哪兒了?!」
「天都塌了!眉間尺揭露了神經玫瑰製造冰裂的事情!」
「眉間尺向Guest發出了挑戰,在斗獸場!!Guest差點死在眉間尺手裡!」
「祖楓的兒子祖瀝被綁架了!於銳死了!」
「O記VR眼鏡的股價一路狂瀉,現在都要被收購了!Maandala的股價也在跌!」
方遲恍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裡的任何一條消息都不像是真的。
任何一條消息都足以引發爆炸性的效應。
她原來昏睡了兩天,這兩天為什麼會發生這麼多事情?
她不知道為什麼,首先點開了有Guest的那一條消息。
是庭審那一天的晚上,9:50。
斗獸場。那是一個虛擬格鬥的競技場,所有參與競技的人都必須將力反饋裝置的敏感度設定到最大才能迎接挑戰。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Avatar受到的一切傷害,都會原封不動地加諸於真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