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拾取一隻小病嬌的正確姿勢01
城東香粉鋪子顧小東家未過門的媳婦兒跟人跑了。
顧小東家全名顧雪洲,他的未婚妻是住在同條街上米鋪柳家的二女兒,臨走時修書一封控訴了父母的貪財霸道,竟然要將親生女兒推進火坑,嫁給個又傻又丑的結巴,她是迫不得已才裹挾了家中不少細軟財物跟情郎逃跑的——這些錢也不能算偷,該算作她應有的嫁妝。
不過家醜不可外揚,柳家還有個小女兒將來得說親,向顧雪洲千求萬求,他又是個心軟的,到底答應了下來幫忙隱瞞。這事對外宣稱是柳二姑娘突發時疫,不得去鄉下養病了。柳家和顧家私下悄悄找了一個多月也沒找到一對野鴛鴦的影蹤,沒得法,柳家只好說二女兒病死了,之前和顧家約好的婚事自然也煙消雲散了。
其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顧雪洲的婚事告吹了,十五歲時他就說過一回親事,是王家的小女兒。那時他們來白宛鎮還沒幾年,叫人騙了,不過即便得知真相他也沒退婚,倒還常常送些藥材尋些藥方巴巴送到岳父岳母家去,只即便如此,王家的姑娘也不過一年光景就去世了。他還為未過門的王姑娘戴了一年孝,不過這在柳姑娘口裡就是他剋死了未婚妻還假仁假義的表現了。
不管真相如何,反正在外人眼裡他年不過十八便一連剋死倆未婚妻。而且他確實面容不雅,雖然五官清秀皮膚白皙,但是右臉頰上還有一塊青紅色的臟污似的斑塊,假如脫了衣服,便可看到更多類似的斑塊——這是他幼年中毒導致的,早些年更嚇人,皮膚都是蠟黃的,這些年拔毒慢慢地已經好了許多,但大概還得個五六年才可痊。
鎮上的人都說:顧小東家品行高潔為人友善,只可惜命太硬。幼失怙恃無爹無娘無兄弟姐妹,又連死兩任未過門的妻子,可不就是天煞孤星?
顧雪洲覺得自己這輩子估計是娶不到婆娘了。
顧雪洲心情鬱悶,便套了驢車,同店裡的另個夥計去鎮外趙家村,他在那兒置了個莊子,雇了佣農專種做胭脂水粉的花材,如今正是花季,也該去收收了。
他這一去起碼得有個三五天才回來,鋪子便全權交給顧寧照看。顧寧是他家世仆,年五十且三,仍然精神矍鑠身板硬朗,叫人敬稱一聲顧伯,當年他們才來這異鄉落腳時,顧雪洲不過八歲,全賴他忠心耿耿勤勤懇懇地才保住家業,而今又有了鋪子莊子田地。
顧寧這些日子私下也不知嘆了多少氣,他已過知天命之年,不知還有多少年活頭,這些年十分著急,希望小少爺早點成親生子開枝散葉,到時他去了黃泉地府也有臉見託孤於他的老爺了。
他們路過城西趙員外府邸,幾縷婉轉纏綿的唱戲聲似有若無地飄出來,顧雪洲抬起頭,看到探出牆的梨樹花枝,雪白的梨花□□風裹挾了離開枝頭,翩躚落下,似一片雪,掉在他烏黑的發間,卻沒有融化。
顧雪洲拈了一朵落花在鼻尖嗅了嗅香氣,可惜地想,這花養的可真好,拿來蒸了花露做花露胭脂是再好不過的了。
車夫聽到唱戲,手下不禁慢了幾分,想多聽幾耳朵曲子,他平日里可沒閑錢去聽戲,羨艷地與小東家說:「您聽到那兒唱戲了嗎?聽說是趙員外的母親七十大壽,從外地請了極有名的戲班子過來,搭了檯子準備唱七天呢!」
顧雪洲對唱戲沒興趣,他沉吟片刻,隨口回答:「趙員外可真孝順。」比起唱戲,他對院子里的花更感興趣。
顧雪洲又仰起頭,再看一眼,梨樹上卻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小小的身影——那是個身形六七歲左右的孩童,鴉黑的長發沉甸甸地披散著,襯得一張小臉比身畔的梨花還要蒼白,裹著一身過於寬大的粉色水袖戲服,身子單薄的仿似一陣風就可以把他吹走。如畫的眉目艷極冶極,雌雄莫辯,漂亮的顧雪洲一時也移不開眼睛,那孩子似乎注意到他,垂下羽睫,用兩丸黑水銀似的眸子看了顧雪洲一眼。
車上的布簾被風吹起遮住顧雪洲的視線,他再去看,那棵老梨花書上只有紛飛如雪的梨花,哪還有什麼人影。
「小東家,你在看什麼?」夥計問。
「沒什麼……」顧雪洲回過頭,自言自語地嚅囁著,「難道是我眼花了?」
*
暮色合圍,戲班子的人歇了戲,吃飽喝足在後院歇下。
戲班班主沈玉官壓低聲音,微慍地說:「他倒是想得美!這小子我養了得有四年了,那老牲口區區五百兩就想買了去褻玩!我再去哪兒買個這般臉蛋聲色俱美的小童回來?」
另一人附和說:「正是,他功練得也好,曲兒也唱得好,待他長大我們給他捧出點名聲了,這時再賣定不止那麼點銀兩。」
沈玉官皺眉:「那老色鬼實在難纏……我得想個法子且推脫了他。」
被他們討論的孩子就在這個房間里。他安靜地躺在床上,呼吸勻稱,像是睡得極沉,只一雙小手緊握成拳,微微顫了顫。
七天後。
渡口碼頭。
沈玉官賃了船,他一個個點著人,怎麼找都少了一個孩子,他最值錢的人貨,嬌養了兩年的小美人。
沈玉官破口大罵:「你們眼睛瞎的?什麼時候不見的沒人知道?」
有人瑟縮著回答:「出府那會兒就沒見著人影了。」
沈玉官氣得發抖,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恨恨說:「定是那王八蛋見買不成把人偷藏起來了,隨我回去要人!」
於是戲班的夥計們就隨著沈玉官又趕去趙員外府上,只留了一個老頭在碼頭看著行李。等人都走遠了,老頭背後的一個箱子蓋子被輕輕推開,沈玉官遍尋不得的小美人悄悄地爬出來,他換了一身不起眼的麻布衣裳,抹髒了臉,用布條扎了頭髮,四處看了看,瞧見一群孩子在街頭玩耍,他便躡手躡腳跑過去,混在孩子堆里,跟著孩子們一起走了。
他跟著那群孩子走了很遠,孩子們漸漸散了各自回家,他在街頭徘徊了幾步,驀然有些茫然,不知該何去何從,他得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
他沿著牆角慢慢走著,在一輛停在茶肆旁的驢車邊停下——那天爬到梨樹上眺望時,他見過這輛車的,車上還坐了個長得很醜的人。
他一矮身躲到車底去,聽見車上的人下了車。
「我們在這歇歇吧,我請你喝盞茶潤潤喉。」
「誒,多謝小東家哩。」
「不謝,辛苦你趕車了。」
待到顧雪洲和車夫轉身不注意的間隙,他利索地鑽進車裡,輕的像一隻燕子。一進去,芳馥清新的花香撲面而來,車裡放著許多大竹簍,搭著竹編的蓋子,他走過去打開看,裡面裝著晒乾的花瓣。
顧雪洲坐下來,就著白瓷大碗喝了一口涼茶,通身舒爽。
這茶肆開在路邊,專供市井小民的茶水,幫閑的,伕子的,趕車的,都樂意來這歇歇腳,花個銅板喝碗涼茶,潤了嗓子,就忍不住和周圍人扯閑話。
挑水的老李賊兮兮說:「我剛看到那幫唱戲的回去找趙員外了!嚷嚷著好像說趙員外偷了他們什麼東西。」
人們鬨笑起來,紛紛表示不信。
老李被人笑得臉漲通紅:「真的,我去聽了,鬧得厲害咧,我還聽見什麼『落了只鞋』,還是什麼的,那幫唱戲的還說要去官府告趙員外哩!不信等著看!」
顧雪洲聽了一耳朵八卦,喝完茶,歇夠了就回車上準備上路。
他一回到車上,皺起眉,目光在車內的竹簍之間梭巡幾遍,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但草草一看,又似乎什麼異樣都沒有。
顧雪洲翕動鼻子,敏銳仔細地分辨出多了一抹之前沒有的香氣。
「小東家,坐穩了。」車夫在外頭說。
顧雪洲按捺住不安,靜靜坐下,「……好。」
先不打草驚蛇。
他佯裝成什麼都沒發現,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靠近其中一個竹簍,小心翼翼地揭開蓋子。
花簍里,一個孩子蜷縮著身體把鞋子抱在懷裡躺在花間,他闔著雙眼,愁眉緊鎖,好似累極了,又好似在夢中都忍耐著莫大的痛苦。
顧雪洲先是送了一口子,再看到這孩子的臉,登時怔住了——這不是他之前在梨花樹上看到那個小美人嗎?——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睜開,花簍里的孩子並未消失。他伸手輕輕地觸碰了下,是活的。
沒多久,車停下,車夫在外頭喊:「小東家,到了。」
顧雪洲猶豫了會兒才出來。顧伯走過來,捋袖子正準備幫忙,一看顧雪洲欲言又止的神情,思忖著問:「……你是不是又撿貓回來了?」
他家小少爺從小就愛撿些髒兮兮的小貓小狗回家,屢教不改!
顧雪洲心虛地搖頭:「不是,我真的沒有撿小貓,你進來看。」
顧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怎麼這麼神秘?他往車裡一擠,瞧見了花簍里睡得酣甜的孩子。
——得,這回乾脆撿了個小娃娃回來!
顧雪洲輕聲說:「你看,他多乖啊,還知道要把鞋子脫下來。」
顧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