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相信大多數見過婚紗的女孩子，無論生活幸或不幸，都幻想過自己穿婚紗的樣子，而且不止一次。李白也是其中之一。
到孤兒院后她一直沒能被領養，童年過得如何可想而知。所在的孤兒院雖然不至於苛待孩子，但院長不懂經營，資金匱乏僧多粥少，無論生理還是心理，孩子們都只能混個半飽。李白小時候常常幻想有一天童話故事中的那種王子會來拯救她，帶她去美麗溫暖的城堡，城堡里有富足的食物和蓬鬆的被褥，她將被簇擁著穿上畫冊里那種里裡外外好幾層的華麗裙子，戴上拖地的頭紗，手捧鮮花和王子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後來則在無數落空的等待中慢慢明白，幻想終歸是幻想，她不可能是流落在外的公主，只不過是千千萬萬沒人要的小孩中毫無特點的一個，想要穿上漂亮裙子，終歸是要靠自己。
如今的她即將大學畢業，實習的單位雖然忙，但待遇著實不錯，不出意外的話會被留用。而且她從初中開始便琢磨著賺錢，18歲離開孤兒院后更是放開了手腳，辛苦至今也有了一筆小小的積蓄。
總算是熬出頭了……有些東西命運不願意給她，她無可奈何；而有些東西努力一番還是能握到手中的，她總要對得起自己才是。
掩下心中的感慨，李白心念一動，身周便出現了四面清晰無比的巨大鏡子。看著鏡子里熟悉又陌生的新娘，李白才發現不止身上的衣服換好了，連髮型和首飾也全部整理佩戴完畢，甚至新娘妝都已經描繪妥帖。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一鍵換裝，也在這個驚喜不斷的夢境中實現了。
撫摸著觸感極佳的裙擺，李白驚嘆地欣賞著被四周鏡子完整映照出來的獨屬於她的婚紗。婚紗前擺較短，腰后則極富美感地堆疊著層次分明的曳地薄紗。被層層疊疊的雕琢著繁複紋路的半透明白紗依附環繞著的她，就像是——穿著一朵雲。
一朵盪悠悠地飄在悠遠而古老的海底的雲。
它吸飽了海水流動的質感卻保持了雲的輕盈，吸透了隱藏在時光長河中的夢幻和甜蜜，卻也從歲月的厚重中跳脫出來，不受拘束地隨意跨越時間和空間，用雲的語言為自己吟唱美的讚歌。
李白受誘惑般地往前邁了一步，抬起手輕觸鏡面，手指與鏡中的自己相抵，視線順著指尖慢慢往上移動。鏤空雕花的半長紗織手套，線條優雅的王冠插在斜打的髮髻上，牢牢扣著及腰的頭紗，垂感極佳的銀白耳飾點綴在綢緞般的黑髮間，精緻的眼妝映襯下，眸中的星光不輸頭紗上閃耀的碎鑽半分。
「你好。」李白對著鏡中人輕聲道。
和她注視著她一樣，鏡中人也注視著她，做出了同樣的口型：「你好。」
「這麼多年……辛苦了。」
「……辛苦了。」
李白又向前一小步，額頭和鏡中人碰在一起，聲音低得近乎無聲：「祝你幸福。」
「祝你幸福。」
鏡中的新娘看上去完美異常，不過還缺了一樣。李白低頭看著抵上鏡面的赤果足尖，正疑惑間，便從鏡子里看見唯一那面不透明的牆後轉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白狄換上了與她的婚紗相對應的婚服，除了金色的肩章和扣子之外，皆純白無一絲花紋，和他海藍色的尾巴出乎意料地相配。
彷彿一位奇幻國度的王子朝她緩緩而來。王子雙手捧著的，正是她所缺的那雙，真正的水晶鞋。
又一次被人魚的新形象驚艷住的李白捂住跳動得越來越不安分的心臟，轉過身面向白狄。之前因為單獨呆著而產生的自憐情緒和鏡子一起瞬間消失無蹤。
白狄行至女孩面前，單膝跪地，輕柔而虔誠地為她穿鞋。
李白沒有拒絕。白狄輕輕握住她赤果的足，兩人都因為彼此肌膚的觸感和溫度心底震顫不已。
即使再磨蹭，穿鞋也花不了多久。白狄有些遺憾地將手中捧著的珍寶輕輕放下，站起身來，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李白，瞳孔中的藍色逐漸變為主色：「你好美。」
李白將手遞給白狄，兩頰透著淡粉，也不知是害羞還是新娘妝就是如此：「你也很好看。」
白狄立刻接過她的手含在手心裡，力道柔和但握得十分之牢，美到讓人屏息的雙眼中快要溢出來的感情彷彿無所不納的大海，時時刻刻引誘著李白淪陷其中。
李白看了他一會兒，努力壓下把這條魚撲倒的想法，心中不斷提醒自己先辦正事才終於脫離誘惑，反握住白狄的手帶他來到大殿中央，讓兩人呈面對的姿態，然後道：「雖然這是西式婚禮，但我不信仰上帝，所以我們直接對著對方發誓好嗎？」
白狄當然應好。
李白有些緊張，深吸一口氣后率先開口：
"I,Bai.Lee，takeyou，Baidi.Lee,"
白狄溫柔地看著她，等她說完后流利地開口接上：
"I,Baidi.Lee,takeyou，Bai.Lee,"
李白拉著白狄的手慢慢收緊，唇角笑意湧現："tobemyhusband."
白狄回視著她，強忍著內心的激動以防水晶宮坍塌："tobemywife."
隨後兩人的聲音合在一起："Tohaveandtoholdfromthisdayforward,
"forbetterorforworse,
"forricher,forpoorer,
"insicknessandinhealth,
"toloveandtocherish，
"tilldeathdouspart."
說話間，大殿中有隱隱的樂聲環繞飄蕩，俯瞰的視角唯美得讓人落淚。雲端之上的巨石自然完整地記錄了這一段意義非凡的影像。
隨著兩人最後一個音同時落下，水晶宮外早已翻騰不息的海水突然猛地湧入殿中，在進殿一米后又彷彿被凍住一般驟然停住。幾條被驟停的海水甩出來的魚劇烈撲騰了一會兒，最後絕望地平攤在地板上。
李白驚訝地看著這神奇的一幕。
白狄則被這一瞬間的失控駭得面色煞白，他怎麼竟然沒用至此！這已經是第幾次控制不住激動的情緒了？萬一……萬一以後害她受傷怎麼辦！一想到女孩受傷流血的場面……不，他根本不敢想！他會瘋的！一時間世界恨不得把自己壓縮到爆炸來謝罪。
李白轉頭咋一看見白狄失去所有血色的臉，嚇了一跳，以為他是害怕，立刻上前抱住他安撫地拍著他的背：「抱歉，大約是我太激動了。嚇到你了嗎？」她依舊以為這次的事件也是受她情緒影響。
白狄垂著手被李白抱著，自我懲罰著不去摟女孩的腰，心裡自我厭棄到不行：「不是你……是我！」
驚訝於白狄隱隱的哭腔，李白稍微拉開些距離抬頭看他：「怎麼了？」說著還安撫地揉了揉他可憐兮兮垂下的耳朵。
白狄眼眶微紅：「這些海水是因為我！對不起……我太沒用了……」
她還會要自控力這麼差的他嗎？一旦她知道了他是一個世界……她從沒見過這麼沒用的世界吧？每次一見到她就忘乎所以，每次一觸碰她就會失控……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在剋制了，可是每次一到重要的時刻，他身體的每個部分都瘋狂地想要親近她，那股衝動光憑理智抑製得實在艱難，一不留神就可能出現剛才的那種狀況！
和她之前所居住的那個成熟的世界相對比，他實在是不堪入目……白狄失落地垂下眼，開始慎重考慮要不要等再進幾次階之後，再讓她拆禮物。不然，她拆開了發現不喜歡，把自己扔掉怎麼辦？！如果被扔掉，如果被扔掉……一想到這種可能，白狄心痛到無以言喻，他看著自己的掌心，如果真有那一天，他會失控到什麼程度現在的他想象不出，但一定是場巨大的災難。
李白看著人魚恨不得自裁謝罪的模樣，明白了這次不是她的鍋。人魚是海洋的霸主，自然也有掌控海水的能力，她猜想，許是因為念結婚誓詞念得太過激動，以至於牽動了海水導致失控。
因為太愛她而失控，多麼可愛的事啊，他有什麼好難過的？李白微笑地撫著人魚彷彿抹了淡紅眼影一般的眼尾：「你別哭啊，不然掉一地珍珠你自己收拾啊，我可懶得撿。」
白狄用側臉輕輕蹭著她，努力把紅眼眶逼回原色，依舊一副沮喪無比的樣子，不過倒是記得回話：「我撿。」他怎麼捨得讓她彎腰勞累？
李白看著他低眉垂眼的樣子，愈發心疼道：「激動是好事兒，說明你在乎我。我之前不是說過嗎？你越激動我越開心！」她手微微用力輕輕一拉，白狄便彎下了腰，她湊過去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別哭。你為我失控我很開心。在我這麼開心的時候，你確定要讓我心疼嗎？」
白狄一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女孩，她喜歡他的失控？！她因為他的失控而開心？？！！
「可是，萬一傷到你……」
李白挑眉：「傷到我？」她示意地看了一眼殿門邊凝固著的海水，「離我還遠著呢！」
白狄看看海水又看看李白，結巴道：「萬一……萬一我沒能及時停下來呢？」
「你不是停下來了嗎？哪有什麼萬一？」李白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短了，你哪次傷害到我了？就連手勁大捏疼我都沒有過。要相信你自己。」說著安撫地啄了一下他的唇角，揉狗一樣揉揉他的頭髮，「也要相信我。我沒有那麼容易被傷到。更何況這世界里並沒有什麼東西能傷害到我。」
雖然李白想表達的意思是：這是她的夢境世界，所以沒有東西能傷害到她。但白狄聽在耳里，聯想到的卻是另一層意思，頓時眼前一亮！對啊！這個世界里所有的東西，除了她的貼身小件，都是他的意識在掌控，雖然有時會衝動，因為想要親近她，星辰會想要落下，海水會想要狂涌，遠處的地面會想要翻折過來親吻她的腳背……但是並不會真正傷害到她啊！作為星辰的他不會讓她感受到重量，作為海水的他不會阻礙她呼吸，作為火焰的他永遠無法灼傷她，他的尖刺對她來說如同平地，他的鮮艷對她來說永遠無毒。他大概是被嚇糊塗了，一時之間想岔了，竟擔心他的存在會傷害到她！
既然不會傷害到她，她也喜歡他時不時為她小小地失控一下，那……那是不是說明她並不會嫌棄自己這個還不成熟的世界？一時間彷彿虔誠的信徒看到了天堂的入口，白狄原本萎靡的神色瞬間明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