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復仇
不提兩個爸爸商量著要去見兒子,趙政卻是快發瘋了。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軟禁?扣押?放我出去,我要見陸津南!」他眼神噴火地瞪著門口的保鏢,要不是一隻手被扣在桌腳,他早就撲出來了,堂堂趙家主落到被人用手銬銬住的地步,也是頭一遭了。
不僅如此,他身上還頗為狼狽,像是和人狠狠打過一架,外頭的保鏢也是一個個身上掛了彩,有些忌憚地望著趙政,這人發起瘋來還挺厲害,差點幾個人都制不住他一個,要不是最後用手銬銬住了他,早就被他跑出去了。
「趙先生,你還是休息一會,不是我們非要攔著你,只是現在沒有人有功夫招待你。」保鏢盡量客氣地說,他們老闆雖說很不待見這位,但又叫他們不要太無禮,所以他們也為難得很。
趙政此刻滿心都是陸津南,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回國,出現在自己面前,可是自己卻被弄到這裡來,他強壓下心頭的暴戾,怒極而笑:「傅之卓人呢!叫他來見我!」
只是話還沒說完,阿洪來了,手裡還拎著一個半昏迷的趙煌,把人跟麻袋一樣扔給趙政。
短短時間內的調查雖然沒有查出太多的東西,但阿洪著實接收到不少信息,比如程先生為他老闆生了個兒子,比如程先生本人也是男人生的,那個男人就是和外國伯爵一起剛剛找上門來的姓陸的那位,而程先生另一位父親就是眼前這個趙家家主。
阿洪腦海里已經自動播放出一部豪門恩怨情仇大劇,自然多少也能猜測出趙煌的身份有問題,他看著趙政趙煌這對父子的目光就帶上了一絲鄙視:「趙先生,你還是先看看你的好兒子吧,我們老闆請你先消停點也是在幫你,免得你一時激動再鬧出一些既令人生厭又不可收拾的事情來,外面的賓客可還沒有完全散去。」
要不是老闆及時阻止,這位當時就能當著所有人的面對那位陸先生來一番深情質問了,阿洪心裡搖搖頭,這麼大把歲數了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難怪連兒子也會搞錯。
趙政到底不是一般人,聞言很快冷靜下來,目光落到趙煌身上,被他嘴角一抹刺眼的血跡驚道:「小煌!你們把他怎麼了?」
「大概是不小心跌倒弄的吧,醫生馬上就到,你們稍等片刻。」阿洪上前給趙政解了手銬,他立即把畢竟是程先生生父之一,銬著也太難看了。他看一眼人事不省的趙煌,咧咧嘴角,程先生下手可真是狠,不知是用踢的還是踹的,趙煌的肋骨生生斷了三根,可見是氣得很了。
醫生很快趕到,一番急救趙煌蘇醒過來,本來程蕭然也沒往死里揍他,他並無生命危險,看到趙政趙煌就彷彿看到了救星,拉著他臉色慘白恐懼地喊道:「爸,爸救我!程蕭然要殺死我,那個賤種要我的命!」
趙政聽到前半句先是皺眉,聽到「賤種」兩字更是本能不喜,下意識為程蕭然辯駁:「要是你不跑出來那麼說他,他怎麼會針對你?他打你是輕的。」
「我哪裡說錯了,他本來就是……」
「本來就是什麼?」
趙煌說不出來,他似乎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不過他對程蕭然恨意不減,捂著斷掉的肋骨忍痛獰狠道:「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是專門來和我作對的,他要搶走我的一切,我就要他當眾身敗名裂!」
趙政震驚地看著他,兒子什麼時候會露出這樣猙獰狠辣的神色,趙政印象中自己的寶貝兒子想來是乖巧無害的,他本能排斥這樣的趙煌。
趙煌像急於拉同盟一樣問趙政,神經質地拽住趙政:「爸爸,你不是也說他來歷不明心懷不軌嗎,為什麼要幫他說話,你幫我弄死他吧,弄死他我就永遠都是你唯一的兒子了,沒有人能夠拆穿我了!」
趙政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將這句話揉碎了一個字一個字品讀,恍然明白了什麼一樣,瞬間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一把抓住趙煌,甚至顧不得上他斷掉的肋骨:「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趙政,你他媽還敢動我兒子!」一個暴怒陰冷的聲音幾乎是疊著趙政的話語上一起響起,趙政一抬頭就看到一個人影衝進來,一腳踹在他心口。
趙政本來可以躲開的,但在要避開的那一刻看清楚了這個人,頭腦一下子空白,就僵在原地,下一刻就被從椅子上直接踹翻下去。
阿洪看著眼前的鬧劇,揮揮手把所有人都遣退,自己一個人盡忠職守地守在門口,謹防有過度暴力的事情發生,畢竟趙政武力值高得很,要是發起瘋來,以這位陸先生的單薄身板可是扛不住。
唉,早知道就不給他解手銬了。
雅恩轉頭對他笑笑:「我想這裡就讓他們私底下解決吧。」
阿洪怔了怔,從這個優雅英俊的白人身上嗅出了一絲危險氣息,這人笑得從容,態度閑適自信,想來應該有壓制趙政的把握吧。
程述年落後一步,從走廊上走過來,一張臉也是沉鬱難看,對阿洪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點笑:「這裡就交給我們自己來解決吧。」
程述年身後還跟著趙牧,一副保駕護航的姿態,阿洪想,厲害啊,該來的都來了,不過有趙牧在肯定不會出事,就算有吃虧也肯定是趙政那邊吃虧,這就夠了。
「趙中校,那這裡就交給你看著點了。」阿洪走近低聲說,「雖然有恩怨,但別鬧太過了。」
傅之卓叫他來看著趙政的原話是:陸津南去找人算賬的話就由著,但別讓他們鬧出人命,兩邊都是蕭然的父親,當年恩怨如何、孰是孰非應該由蕭然自己去判斷,別死了哪邊死無對證。
對於程蕭然這兩個生父,老闆是哪一個都一點好感也沒有。
……
傅之卓確實對程蕭然這突然冒出來的兩個父親既不滿又充滿了懷疑。
一個是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蕭然功成名就才國外趕回來,另一個更離譜,居然都認錯兒子了。
傅之卓將程蕭然嘴裡複述出來的信息稍作整理,緩慢地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冷冰冰地道:「所以當年的事情說起來,無非就是陸津南跟著趙政回國打算生下你並舉行一個隆重的婚禮,但趙家人突然發作,在你出生那晚,趁著陸津南那邊忙亂的時候,將所有人一網打盡,陸津南及時發現,帶著倖存的人逃出國去,而你在這個過程中本該被滅口,但被程述年救走逃過一劫?」
他眸光晦澀難辨,嘴角緊緊抿住,還有些向下拉,整個人都顯出一分殘暴之意來,殺氣外泄。
只要想到懷裡的人險些在剛出生的時候就被殘害,他的心就如同在烈焰山燒灼的鐵塊。
「差不多是這樣,我們本來以為幕後主使是趙政,但後來發現趙政根本就把趙煌當作是和陸津南的兒子,也就是當成了我,這樣看來他應該是被蒙在鼓裡的。」程蕭然嘆了口氣,鬱郁地說,「你知道趙政真的有個雙胞胎弟弟嗎?如果真的有的話,恐怕當年他還真是無辜的,陸津南恨了他這麼多年,恐怕都白恨了。」
傅之卓冷笑:「趙政怎麼會無辜?如果他是主使,他就該死,如果他絲毫不知情,他就是無能,也該死。」
對趙政一口一個該死,顯然是氣急了。
程蕭然安撫地拍拍他:「我現在不是沒事嗎?」
「陸津南動作很快,已經跑去和趙政對質了,要不要聽聽他們說了什麼?」
程蕭然驚奇:「能聽嗎?」
「當然可以。」
傅之卓在那個房間里放了竊聽器,本來是為了了解陸趙二人到底會說些什麼,對蕭然是馬上態度,現在則有了更重要的作用。
那聲音一打開,程蕭然就聽到了趙政不敢置信的驚呼:「你說什麼?程蕭然才是我的兒子?」
陸津南如同看著一個演技蹩腳的小丑:「趙政,夠了,不要再演了,你以為你做出這副樣子我就會放過你嗎?多少年了,我恨不得喝你的血吃你的肉!」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趙政急忙站起來道,「我把孩子換掉對我有什麼好處,就算我壞到極點,難道還用提防一個剛出生的孩子。」
雅恩冷哼一聲:「你是不用提防他,但你把阿南的族人當作怪物,也把自己的孩子當作怪物,當然不想要那個孩子,偏偏又捨不得阿南,所以用個私生子來拴住他,我說得沒錯吧?可惜你雖然拿出了親子鑒定,但阿南對自己的孩子有天然的感應,一眼就知道那根本不是自己的孩子。」
「閉嘴,你給我閉嘴!」陸津南赤紅了眼要殺人一眼瞪著雅恩,轉頭對陸津南道:「津南,不是這樣的,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當時我真的不知道家裡要對付你們,我滿心只有你,只有孩子,那天我一整天都在產房外急得團團轉,外面發生了什麼我都不知道!」
陸津南心中一震,閉了閉眼,這句急得團團轉是他的痛叫,就因為那天他的親朋好友都在替他著急,圍著他團團轉,忽略了其他,不然趙家怎麼可能那麼輕易地得手?
如果不是他醒來之後,發現孩子被掉包了,他也不知道要被欺騙多久。
或者直接到趙家將他們所有人全滅,然後把他也給弄死,直到死的那一刻他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吧?
不過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那麼多人都已經死了。
趙政捂著被踹得陣陣痛的胸口站起來,期冀又貪婪地看著眼前闊別二十餘載的人:「你走之後我查清楚了,家族裡有一些人思想太過保守,也太自以為是,私自策劃了那一場絞殺,我已經把參與的人都處理掉了,津南,我已經替你們報仇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你,讓我用下半生好好補償你好不好?」
雅恩聽了嗤笑一聲。
趙政充滿敵意地掃他一眼,他倒沒有再開口。
陸津南臉上露出厭煩的神情:「七十八條人命,一句對不起就行了?趙政你好大的臉,如果你真的有為我的族人討回公道,為什麼你的爺爺,當時的趙家家主能夠壽終正寢?為什麼你幾個叔伯現在還活得好好的?為什麼趙家一點動蕩都沒有,直到今天還勢力不減?」他已經很少說這麼多的話,可是有些話他看著趙政一張理所當然的臉就不吐不快,一句句幾乎咬牙切齒,「為什麼你會不知道你所謂的寶貝兒子是別人的種,為什麼你還兢兢業業替趙家賣命?趙政,你真的有用心查過嗎?這就是你的替我報仇嗎?趙政你真的令我感到噁心!」
趙政臉色一白,大受打擊一般倒退了一步。
陸津南前進一步咄咄逼人:「好吧,我勉強信你被蒙在鼓裡,可你的好家人因為厭惡我們族人的體質,趕盡殺絕,連你剛出世的兒子也要弄死,換了一個趙家種給你,把你當成傻子來愚弄,以前你是不知情,傻乎乎地替別人養兒子,現在你知道了,你打算怎麼做?」
他目光如同錐子一般扎在一臉蒼白的趙煌臉上,似乎要把他給用目光鑿爛,趙煌聽傻了,一個激靈回過神來,驚恐不安地喊趙政:「爸爸,我是你的兒子啊。」
趙政想起趙煌剛才說的話,不敢置信地問:「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
「前兩天才知道的,爸爸,我是無辜的,我一直是無辜的啊!」
「閉嘴!」趙政一張臉都猙獰了起來,感覺受到了深深的欺騙,家人,兒子,他一直以來的某些信念彷彿在崩塌,而原本想好的與愛人重逢之時,他會帶著趙煌深情款款地對對方說,他好好帶大了他們的孩子,從未有一天忘記過他,那樣感人溫暖的畫面成了最可笑的笑話,反而變成了陸津南毫不留情的詰問和咄咄相逼,他頭痛欲裂,幾乎無法思考。
「津南,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陸津南的目光從厭煩變成了憎惡,像看著一堆垃圾一般噁心。
雅恩這時候終於說:「如果有誰想動我愛人的家人,又要害死我的孩子,我拼了這條命也要和他們同歸於盡,是個男人都會這麼做,可是趙先生,你似乎一點都不為自己差點被害死的親生孩子心疼。」
別說心疼,連明顯的憤怒都沒有,有的只是被欺騙的不堪與震驚。
「你是誰?這裡輪不到你來說話。」趙政終於注意到這個外國佬。
雅恩走到陸津南身邊擁著他的肩膀:「我是能夠和阿南並肩作戰的人,他要我弄死誰我就弄死誰。」
陸津南看他一眼,並沒有反駁,雅恩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趙政感覺雙目都要被刺瞎,心中妒火滔天,強自忍耐,懇求道:「津南,我會重新徹查,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我只是一時之間太過震驚了,我會讓所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陸津南已經不想理會他,雅恩挑眉問:「哦?你的父母也參與了,還是主使之一,你也會殺死他們?」
「你給我閉嘴!」
當年趙政父母憎恨陸津南拐騙了自己的兒子,覺得陸津南就是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連陸津南肚子里的孩子都厭惡得不行,要說趙家誰最想陸津南去死,趙政父母絕對是頭一個,強烈的恨讓他們煽動了家族裡主要的人物,將長夷族存在的危害說得非常嚴重,這才一步步導致了趙家竟派出特種部隊來對付陸津南帶回來的族人們,又暗中成立了研究所來研究這個特殊的族群。
要說罪魁禍首,趙政的父母絕對算一個。
可是這麼多年,趙政頂多就是和父母吵過、鬧過,疏遠了,那對老頭老太可是至今都活得舒舒坦坦,趙政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弒父弒母,甚至因為那是他的父母,他拒絕將他們想得太壞,用盡各種方法替他們開脫,其他長輩也是如此,反而只發作了一些只是聽令行事的人。
這種避重就輕的報仇,實在令人心寒,也實在可笑。
陸津南看著眼前一臉痛苦的人,這麼多年來心中的怨氣彷彿消散了,那隱隱的期待更是被自己拍得絲毫不散。
他居然對這個人仍有期待。
他恨趙政,但心底深處也真心希望他確實是無辜的,因為太愛,他也想法設法地在自己心裡給對方找理由。他的血海深仇主要也是奔著趙家當年的掌權者們去的,落在趙政身上並不多。可是這一刻,他突然醒悟,何必呢,這個人有什麼值得他另眼相待的,就算他沒有參與殘害他的同胞,他對自己同胞的漠視也一點不比別人少。
那麼多條人命,不為人知處隱蔽的研究,在他眼裡好像能夠一筆帶過,隨便彌補一下就能當作沒有發生過。
這樣的態度,跟親手拿起屠刀有什麼兩樣?
陸津南笑了,這是重逢之後第一次對趙政笑,趙政愣了一下,心裡浮現極不好的預感。
陸津南的笑容很快隱去:「血債血償,我說過要回來報仇,這一次我們到底誰弄死誰我們各憑本事,趙政,你既然姓趙,從今往後你就只是我的仇人,和所有趙家人都沒有任何區別……還有蕭然那,既然你從未認過他養過他,就不要妄想打擾他,帶著你的寶貝兒子相親相愛去吧。」
……
程蕭然聽到這裡吐了一口氣,恍然明白過來:「其實當年的真相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族和趙家已經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海外那支想要回國,想要立世,必須先打倒趙家。」
在這樣的大前提面前,無論是父子情還是愛情,都是沒有意義,無足輕重的。
程蕭然心想好在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原主,不然面對趙政肯定多少有點下不了手,血緣里的羈絆是很奇妙也很複雜的東西。
傅之卓大手握著他的,目光沉著堅定地說:「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你要做什麼,我都站在你這邊,你只需要放手去做就行。」
程蕭然瀟洒地拍拍他的肩膀:「沒那麼誇張,我其實沒打算參與到復仇行動中,也沒打算和趙家正面對上。」畢竟和族人沒什麼感情,雖然陣營天然一致,他一定會站在族人這邊,但他也不是會為了這個就義無反顧拋頭顱灑熱血的人,「其實打擊報復趙家都只是小事,最有力度的復仇,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讓曾經肆意傷害我們的人只能仰望對吧?」
傅之卓微一挑眉,目光興味:「你想做什麼?」
「其實長夷族即便到今時今日,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個異類,趙家當初敢下狠手,也正是基於這一點,要是他們把我們的秘密公之於眾,不僅他們可能迎來理解,我們的處境反而要更加糟糕,這是長夷族的天然弱勢,最強大有力的做法就是讓世人接受我們長夷族的存在。」
傅之卓略一思忖:「你說的不錯,你具體打算怎麼做?」
「具體么?」程蕭然乾乾一笑,「這得從長計議,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去見恩恩嗎?」
傅之卓目光立即火熱起來,他早就等著了,都已經迫不及待了:「恩恩喜歡什麼,我買點玩具給他?對了,第一次正式上門拜訪伯父伯母,總不能空手,他們有什麼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