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一百七十四回
巡察院,顧名思義就是負責巡查京城各城各區治安的總理衙門。說大不算大,說小也是真不小,東西南北中,但凡是京城的地界兒,那就沒有他們管不到的人,管不到的事兒。
按著胡掌柜的話說,巡察院的人,都是些繡花枕頭,沒幾個干實事兒的,而且,一個個腰包肥得流油,也是一個比一個官架子大,平時讓他們抓抓鬧事的地痞小偷,他們都嫌煩,今兒卻是主動上門找茬,這裡面必定有原因。
黃富貴拍拍桌子道:「不用想了,肯定是因為陸家。」
胡掌柜並不知道背後的事兒,正一腦子門子的官司呢,聽了這話,滿臉詫異。
「少當家的,這裡面還有什麼事兒啊?」
黃富貴有點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反正,有點事兒就是了。」
韓玉娘倒是無心瞞著他,想著多個人也能多個主意。她把給念兒尋親的事,前後講了一遍,胡掌柜聽得一怔一怔的,最後氣得啪啪拍響自己的大腿,坐都坐不住了:「這下可壞了!咱這生意才剛開張,就得罪了這麼一位大人物,往後怕是難在京城立足了!」
「不行啊,少當家,咱們得罪誰都成,就是不能得罪做官的啊。這官壓民,壓死人啊。」
「我這就去置辦點貴重禮品,讓少奶奶親自走一趟,交人認錯,把這事趁早了結!」
黃富貴聽得直皺眉,騰地站起身來看他:「丟人現眼的是他喬家安!你讓誰去認錯?」
胡掌柜見他急了,心中更是為難,故意往後退了一步,拱拱手道:「我的少當家啊。這裡是京城,不是福安鎮,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也能把咱們壓得死死的啊。先甭管誰對誰錯,先把這恩怨平了,麻煩了了,咱們才能好好地開門做生意呀!」
他說完這話,又看向少奶奶:「少奶奶,您一向是最懂事兒,最識大體的。這家事為大,咱們不能為了個外人賠掉這一家子的生意啊。」
韓玉娘面帶焦灼之色,心裡何嘗不知道輕重。
陸家這是下了死手,一旦販私鹽的罪名扣下來,那就不是關店那麼簡單了,怕是整個黃家都要有危險了。
韓玉娘咬唇發了一會呆,起身道:「我看我還是去一趟陸家吧。」
說來說去,念兒的事,是她非要攔上身的,是她失了輕重。
胡掌柜聽了這話,頓時鬆了一口氣。誰知,黃富貴卻是更急了,一把拉住她的手道:「你犯什麼糊塗?」
「我不是犯糊塗。事到如此,咱們不能不低這個頭。我去陸家給陸敏芝賠罪,先把巡察院那幫人打發掉才是要緊。」
黃富貴心裡不是沒想,可他想得完全是另外一個道道。
「我不許你去賠罪!咱們做錯什麼了?憑什麼被個小肚雞腸的小人精騎在頭上,作威作福?陸家算什麼,京城的大官就他一個了?」他一面說一面將韓玉娘帶回到身邊坐下,跟著又示意胡掌柜也坐下來道:「我是什麼脾氣,你們都清楚。不管是京城還是福安鎮,我黃富貴生來就受不了別人找茬,今兒陸家報復我,把我黃家開門大吉的好日子全給攪合了,這筆賬怎麼算!」
胡掌柜見他氣勢洶洶,似乎還要和陸家算賬,不由頭疼得很。
「少當家,您可不能衝動啊。」
黃富貴深吸一口氣,抓起韓玉娘微涼的手,擱在掌心,輕輕拍著:「我不衝動,你們也別衝動。咱們坐下來一起想辦法。」
若是以前的他,這會兒早就帶人衝到陸家門口,揪住那喬家安一頓胖揍,揍得他滿地找牙。
胡掌柜抱著雙臂,愁眉苦臉,一時想不出個好辦法來。
韓玉娘心情忐忑,手心裡急得全是汗。
黃富貴翹著二郎腿,大大的眼睛轉來轉去,似乎真的有什麼主意可想。
須臾,韓玉娘輕輕開口:「不如咱們花錢請個京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來做和事佬?」
小時候,爹爹時常會遇到些飯局的邀請,而且,每次赴約回來,腰包總是鼓鼓的。其實就是給人做了和局子的人,兩頭說好話,把事情了了就能兩頭得好處。
胡掌柜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
少當家不肯讓少奶奶上門賠罪,想必,一來是因為捨不得,二來是好臉面,不願隨隨便便低這個頭。那麼,找個和事佬是最好不過了,雙方不用打照面,事情就好辦多了。
黃富貴聽了卻是搖頭:「和事?和什麼事?現在和不和,可不是他們陸家說的算了。」
夥計們聽了這話,一時目瞪口呆,只覺自家的少東家真是無知無畏啊。
小小年紀,他連當官兒的都不怕,那他怕誰啊?
「少當家的!」胡掌柜聽了這話,鬍子都要氣歪了。「您……您這不是胡鬧嗎!」
黃富貴打斷他的話,一臉認真道:「這不是胡鬧,這是黃家的硬氣。胡掌柜,您也是做生意的老江湖了,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咱們今兒就算沒錯認錯,討好了陸家那幫孫子,往後咱這生意還是做不好!與其這樣,那還不如和他們死磕到底,給黃家找回臉面。」
胡掌柜聞言只是搖頭:「少當家的,咱們怎麼和他們斗啊。這人情算計,光靠使錢可不行!」
「嘖,錢是錢,您一把年紀了,肚子里就沒點別的主意!」
黃富貴說的別的主意,其實就是「壞主意」。且不論,這人是不是奸商,但凡是做生意的,肚子里總得有點壞水,不為害人,只為提防提防,免得同行的冤家在背後給自己下絆子。
胡掌柜經他這麼一提醒,腦子裡也跟著拐了一道彎。
「少當家,您的意思是……」
黃富貴微微前傾身子,嘴角一勾,露出一絲壞笑來:「那姓陸的,在京城就沒有什麼冤家對頭?沒個害怕的人?」
胡掌柜聞言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
少當家這是要借力打力,與其花銀子找個和事佬和稀泥,還不如直接找陸海陽的冤家對頭來幫黃家脫離困境。
正所謂,冤家的冤家,就是朋友。
胡掌柜和黃富貴相視一笑,暗暗點頭。
韓玉娘心思重,一時倒沒怎麼想明白,看著二人道:「這是什麼辦法?」
黃富貴握了握她的手:「甭管是什麼辦法,管用就行。」
他看著胡掌柜道:「陸家來黃家找茬壞事,可是虧大了。他們可不知道,我黃富貴從來就不是什麼善茬兒。」
這世上霸道的人多的是,他黃富貴就算是一個。
胡掌柜知道該怎麼做了,立刻帶著兩個小廝出門打聽去了。不過半天時間,他就打聽出來,陸家不少的消息。
這陸海陽雖然身為翰林院大學士,官居正五品,平時卻一向不喜以官員自居,而是喜歡別人以「文人」的身份來稱呼他,多為「先生」,而不是「大人」。
陸海陽頭上頂著一個正五品的頭銜,但其實只是個閑得不能再閑了的小官。為何說是小官,這翰林院大學士的名號,聽著響亮,可是陸海陽身上的職務,卻是輕之又輕。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陸海陽年輕時也是科舉名列前茅之人,後來得入翰林院做事,乃是受了老師的提拔。
不過,這翰林院內卧虎藏龍,多得是能人。陸海陽以庶吉士之名,入了之翰林院,很快就取得了備考資格,後來被提拔之後,便跟隨一心修史的老師去了史館,整理史料邸報。
這差事看著不錯,其實是無趣。史料堆積如山,日日埋頭其中,整理纂修的文書。為了力求真實,有時候不過百字的一段古文,要好幾個大學士在一起研究好幾天,方可定稿。可一旦定稿之後,又要上級審閱批複,不過還要重改,甚至是從頭再來,繁瑣至極。
入翰林院者,人人都想要做內閣士,成為太子或者皇子們的幕僚,成為手中握有實權的朝之重臣。
陸海陽在史料館窩了這麼多年,一直沒能有出頭的機會。位置不高不低,每年只靠俸祿過日,人前風光,門后冷清。那「大學士」的頭銜,已經成為他唯一能裝點門面的東西了。而且,文人多刻薄,相互排擠的事情,並非少數。
陸海陽身上有傲氣,卻無傲骨,而且,眼高手低,常常擺出一副高姿態的架勢來,卻一直沒能做出什麼功績來。若是說起他的冤家對頭,倒也不少,其中多半都是和他同期入院的大學士。
而和他最不對付的,當屬慕容南橋。慕容南橋出身名門,祖上曾經出過一位貴妃娘娘,又和皇家沾親帶故,所以,備受皇家恩寵。不過,慕容南橋的才學見識,倒是平平,只是為人圓滑,善於結交朋友,很懂官場那一套。
陸海陽和慕容南橋是同期,年歲也相同,兩人一同入院,又一同入了史料館。可慕容南橋卻是比陸海陽混得風光的多得多。陸海陽心裡不服,遇人提起慕容南橋,便含笑嘲諷,說他不過勝在一個好出身,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那慕容南橋本不是個小氣的人,但經不住他在背後的輕視和嘲諷,便和他交惡起來。平時有事沒事逮到機會就要為難他,說他不會做人,只會讀書,是翰林院之中的第一朽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