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四十二章 夢(6)
翌日,蕭子懿一到辦公室就被叫到了洛思那裡去,她嘴裡吊著從紀淺那順來的三明治啃得津津有味,直到吃完最後一口才進門,「師姐,你找我。」
「嗯,分組情況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洛思放下筆,走到玻璃窗邊拉上百葉簾再繞回蕭子懿身邊替她整理襯衫衣領,語重心長道,「我跟上頭呈了份報告,你們兩個女生一組危險係數太大,遇到點彪形大漢就很容易出問題。」
「呵——」蕭子懿不著痕迹地退開一步,笑得很是自信,「師姐,我沒那麼嬌弱。你要是質疑我的武鬥能力,當初就不會把唐書分配到跟我一組。現在紀淺和唐書比並沒有多大的差別,了不得就是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
「子懿,這關乎到你們的安全問題,容不得你胡鬧。」
「胡鬧?」看出洛思似乎的鐵了心要打散她和紀淺的搭檔,這就意味著她們目前進行的調查進展全部要中止或者是再尋條路單獨再來,別說趕不上案件轉交別組的時間,可能連最終審判都要錯過,「師姐,我一直覺得你是這個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但好像是我錯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人寧可去找那些所謂的心理醫生去傾訴,而不是跟最親的人,因為根本無從說起。」
洛思望著蕭子懿退身離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其實說到底,沒有人比洛思更能夠明白蕭子懿口中所說的「根本無從說起」。她將那份愛藏了多少年,等了那個人多少年,守護了多少年,她又該向誰去訴說這段根本就不被世人認同的愛。
她害怕,她膽小,她擔心她說出口之後她們之間連最基本的交集都不剩了;她怕她說出口之後對方會說出一些傷人的話,即便是無心,哪怕是隻言片語也能夠將她傷得透徹;她擔心她說出口之後,子懿口中說著不接受但也不影響她們繼續朋友,實際上心裡對她的看法已經發生了改變,兩個人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所以她選擇無盡的等待與懦弱。
這種得不到又不忍失去的矛盾,她是真的、真的、真的無從說起。
她不是沒有看見蕭子懿辦案時的努力與認真,所以她才會一次又一次的放任她,讓她去做她喜歡做的事情。如果說江天澈向上爬是為權,她洛思完完全全是為私。為了給蕭子懿提供更舒適的辦案環境,為了讓蕭子懿忘記那些不愉快去做她喜歡做的事情,為了……能陪在蕭子懿身邊為她撐起最大的一片天空,看她在自己的庇護下展露自我。
到底是什麼時候明白自己的感情的?洛思不清楚。
可能是不願意看見她和梁潔接觸起,可能是開始討厭她喊自己「師姐」起,可能是對江天澈的追求沒有感覺起,可能是每天放學都要去接了她一起走才放心起,可能是當年坐在一起討論夢想,她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說要保護想保護的人起……
洛思從不知道,原來,她已經不知不覺中陷得這麼深了。
理好心緒,她收起不該在這種時刻出現的悲情,搬上一個官方的面孔,走向A區重案組辦公室。
「分組情況目前暫時這樣,」說道這,洛思目光掃過站在一個辦公桌前的兩人,繼而道,「下午的二次審判我們去聽一下,看看進展如何。不過無論具體判決是什麼,這個案子要儘快轉去別組了。」
「是,組長!」辦公室里齊聲應下。洛思餘光掃到蕭子懿背挺得筆直,眼眸下垂,任何神色似乎都被她藏在了她濃郁的睫毛之下,令人看不清她的眼神,更猜不透她的想法。
殊不知在洛思無法看見的角落裡,紀淺輕輕扯了下蕭子懿的衣角,在她臀部寫了個字才見她緊繃的身子鬆弛了下來。
感情這人還會慪氣啊,不就是一個案子沒有完全破,還能跟一個如此珍惜她的人氣成這樣不成?都說她喜歡睡摺疊床就是以事業為重,把自己的感情和床墊一塊兒隱藏起來,果然沒錯。
二審開庭,大牛二牛的律師一改一審時的態度,主張受到刺激防衛過當。在這場舌戰中,誰也沒有佔據真正的優勢,可是誰都沒優勢對於兩名嫌疑犯來說就是最大的優勢,被判防衛過當和殺人罪可是兩個概念,但這兩種可能性對等,總比一條路黑下去要好得多的多。
「真亦假時假亦真,假亦真時真亦假。」坐在椅子上的大牛,在法官敲了退庭的板子后,望著法官的上方沒由來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走。」
二審無果退庭,紀淺牽著蕭子懿的手就往外走,沒走幾步就被拉了回來,兩人力量上的懸殊讓失去重心的紀淺止跌跌地倒在了她的懷中。這一幕落在了不遠處的洛思眼中,直接成了某人的主動投懷送抱,對紀淺的偏見與不滿又多了一分。
似乎是感覺到遠處凝重的氣息,紀淺索性勾住蕭子懿的脖子,斥責道:「你這樣沒輕沒重,也不怕把我傷著了,看你之後上哪兒找這麼好的分析官去。」
「額——」蕭子懿一時無語,她習慣了拉唐書他們幾個的力道去拽紀淺,男女身形體重上本來就有差異,一時間忘了面前的這個女人比那幾個粗漢更嬌嫩,只能打著哈哈,「我們去哪兒?」
「查案啊,上班時間不辦公事難不成我拉著你去睡覺啊。」
本是隨口無心調侃的話,可誰知蕭子懿這顆愣腦袋不分場合的回了一句:「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紀淺感覺到陳建輝他們幾個投來詫異的目光,拽了蕭子懿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聽到後面那人不斷嚷嚷,「我們這是去哪兒啊?」
「去查那對夫婦的背景。」紀淺在車前停下腳步,蕭子懿發現她的臉上泛著紅潤的光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跑步的原因才讓她紅了臉,只認認真真地聽她說,「不是你告訴我的,我們要去找那些更準確更詳細的。」
說罷,她將蕭子懿推進了副駕駛,自己繞到駕駛座上,系安全帶驅車,「我查過了,這對夫婦在來A市之前,是住在邊城的小疙瘩村莊里,可能找起來會費勁,但總比就這樣斷了線索的要好。時間緊迫,死馬也只能當活馬醫了。」
「你覺得大牛說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哪一句?」
「真真假假那個。」
「什麼是真?看到的未必是真,聽到的未必是真。」這是蕭子懿帶她從平民窟里所學到的,「什麼是假?即成的定局可能為假。」
蕭子懿沒有再說話,而是闔上眼睛背靠座椅,陷入了沉思。被掩蓋的踩踏痕迹、高風險的頂樓偷竊、被發現后的殺人滅口,一切是緣由真的是因為貪念而起?
如紀淺所說的那樣,擁有反社會人格障礙的大牛從事地位很低的工作,只是一名普通的修理工。這種人只要是令他們感到良好的事情,他們就會沒有節制地做下去。一個貪財的人覺得偷竊是良好的事情,所以繼續行竊,那麼作為一個多年最底層的修理工呢?為什麼大牛能堅持如此之久?他們向來都是喜歡冒險、追求刺激,對生活容易感到厭煩和焦躁,不能韌守日常事務的乏味和婚姻、工作中的日復一日,不甘心平淡。
除非這個修理工的工作給予過他好處,令他覺得良好。
將腦海中大牛二牛的模樣消去,轉到死者家中的場景上。那片草依然有一隻腳能通過的凹陷,然而牆壁、強沿上沒有一點踩踏和攀爬的痕迹,難不成兩個小偷還能從天而降?
等等,從天而降?
蕭子懿猛然睜開眼睛,拍了下自己的腦門,恍然大悟,這樣——就說得通了。
原來這樣就可以不用進到死者家裡就可以知道死者家的情況,也可以對他們家的布局了如指掌。
紀淺餘光瞟了眼舒開眉頭的蕭子懿,抿唇笑笑,看來她是想通了什麼了。也不打攪她,紀淺自顧自的開車,旁邊的那人倒是一路越想越躍躍欲試,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抵達目的地。
車在一處河流前迫使停下,兩人看著地圖一路跋山涉水,還真是應了紀淺口中描述的「小疙瘩村莊」,好讓她們一頓找。不過這個村莊里的人已經搬得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老弱行動不便者,選擇了在這裡度萬年,其他能有力氣出山的早就搬到了其他地方去了。
找了一位勉強能用普通話溝通的老人家,蕭子懿半跪在他破舊的竹椅面前,大聲道:「老人家,你記不記得住在村頭的一對夫婦啊?」
「他們呀,沒了咯。」
聞言,蕭子懿和紀淺默契地對視一眼,有戲。
「那你知不知道他們在村裡的生活是什麼情況啊?」
蕭子懿問完,老人家卻不顧她的詢問,自顧自的嘀咕,「可真是苦了那倆剛有人疼的娃啊……作孽啊……」
倆娃?莫不是大牛和二牛?
「老人家,你知不知道那娃現在在什麼地方?」
老人依然對蕭子懿的提問置之不理,說著他沒頭沒尾的話,似乎是因為好久沒人可以說話的原因,他話特別得多,「娃的命是真的苦,剛被從外頭撿回來就害死了好心救他們的夫妻,被當作瘟神趕走咯,都趕走咯。」
紀淺拉起蕭子懿搖搖頭,默默地聽他講著,再慢慢梳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約莫太陽快落山,她們才明白過來。
當年有兩個孩子被這對夫婦好心撿了回來,準備帶去登記收養,可因為兩人文化水平較低,等他們等級完孩子的身份回來,村裡讀過書的人才告訴他們,他們把倆娃的名字填返了,哥哥填到了弟弟上,弟弟則成了哥哥的名字。這一鬧,讓夫妻倆急壞了頭,匆匆忙忙又往回趕,路上卻慘遭車禍當場去世。
倆孩子剛來就克親是個不祥的兆頭,在這個封建的村莊里肯定容不得兩人的存在,直接將他們趕了出去,據說最後是被收留進了收容所。收容所早因幾年前的自然災害已經沒了,所里的人死的死搬的搬走的走,以至於他們倆現在的身份和名字無從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