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第一百五十章

周一，桃子坐在辦公室，看著桌上的手機發愣。還沒有從這個溫馨的周末回過味，就又回到了她所熟悉的「現實」中來。林墨一早只發了條簡訊：「請假一周，家裡有事。」再之後就沒了動靜。

桃子斟酌了半天，回了句：「是奶奶么？」

但是信息石沉大海，林墨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沒了音信。桃子覺得應該是跟林墨的奶奶有關，這段時間林墨的變化也是因為這個吧。

幾個月前的一個晚上，林墨正跟桃子在自己家打算做點什麼的時候，忽然電話鈴響起。那是桃子從來沒聽過的音樂，林墨在床上從來都是專註的，即便有電話響也不會接。但是那天晚上，那個有些詭異的鈴聲響起之後，林墨整個人先是愣住，然後幾乎是跳到地上抓起手機，桃子被她那麼大的反應嚇了一跳。

林墨接電話時表情極其嚴肅，她大多是在聽對方講話，只是寥寥的回了幾個字。但是桃子明顯的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太好的事，林墨當時的眼神泄露出有一種特殊的情緒，除了濃濃的悲痛外，似乎還有些……亢奮。桃子敏感的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發生了。

林墨掛斷電話，說了句：

「你先睡。」

然後抓起衣服往身上套，可一邊的袖子怎麼也穿不進去，桃子趕忙下床幫她。

「慢點，別急。」

林墨沒說話，皺著眉跟衣服較勁。

「別穿這個了。」

桃子果斷的把林墨只套上半邊的衣服脫了下來，打開衣櫃拿了件帽衫幫林墨穿上。桃子想了想，到客廳把包里的車鑰匙拿了出來，遞給隨後走出來的林墨，

「開車去。」

林墨淡淡的看了一眼，

「不用。」

想想又補了句，

「很晚了你就在這兒睡吧。」

然後穿鞋準備離開。

這時電話又響起，還是那個音樂。林墨接起電話，眉頭緊皺。桃子看出了林墨的為難，二話沒說回房間穿了內衣，從衣櫃里揀了件林墨的t恤換上，又到客廳拿了錢包跟車鑰匙，掃了眼鞋架，挑了雙林墨的高幫休閑鞋穿上。

林墨看著她不明所以，桃子淡淡地說：

「我送你。」

然後率先打開門走了出去。

林墨站在原地糾結了一下，回手拿了桃子的風衣走了出來。其實桃子站在門口等電梯的時候心裡是不安的，她不知道林墨會不會同意。直到身後的關門聲響起，心才落了地。兩人進了電梯，無話。快下到一層時，林墨將手裡的風衣披在了桃子身上，

「晚上風涼，在這等我，我把車開過來。」

說完拿過桃子手裡的車鑰匙，越過她快步朝外面走去。

坐上了車，桃子心跳有些快。她覺得自己離林墨近了，起碼她沒有拒絕自己。桃子覺得自己渾身跟充了電似的，不論即將面對什麼，都覺得無所謂了。

車子駛進一家養老院，桃子跟著林墨匆忙的上樓。漆黑的走廊里桃子聽見自己跟林墨的腳步聲，渾身汗毛豎起。這條走廊太長了，而且時不時的會從某個房間里傳出咳嗽或者痛苦的□□聲。桃子忍不住伸手抓緊林墨的衣角，林墨放慢了腳步，忽然桃子手上一暖，林墨握住了抓著她衣角的手。

一個護工從遠處一個房間出來，房間里的燈光讓走廊有了些亮。兩人走近，

「李阿姨。」

林墨說道。

「情況不太好，你去看看吧，燒了快兩個小時了。」

林墨站在門外，透過門縫朝里看了看，桃子明顯的感覺到握著自己手的林墨有些顫抖。桃子緊了緊兩人交握著的手，林墨深吸了口氣，鬆開桃子，推門走了進去。

桃子想了想，跟了進去。病床上躺著一個瘦弱的老人，緊閉著眼睛。林墨站在床邊，身體發顫，桃子看的很心疼。

「奶奶。」

林墨沙啞的聲音響起，老人緩緩睜開了眼睛。但接下來的一幕嚇到了桃子，這個看上去風燭殘年的老人，突然像被什麼附上了身一樣，滿臉猙獰的瞪著林墨，大叫著：

「你這個喪門星！這個沒人要的野狗！畜生！你把我扔在這兒！你這個混蛋！難怪你爸媽不要你！你怎麼不去死！……」

叫罵聲持續著，桃子獃獃的立在原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一個遲暮老人的嘴裡怎麼能講出這麼刻薄惡毒的話來！

桃子看向林墨，此時的林墨已經不再顫抖，她默不吭聲的看了看點滴，然後拿起床頭的暖瓶出去打水。轉身發現桃子也在，她一下子有些尷尬，隨即就是冷漠，沒說一句話，提著暖瓶離開了。

林墨走了，剩下桃子一個人，她有些不知所措。床上的老人發現了她，緊緊盯著她看，嘴唇哆嗦著，還在含糊的罵著什麼。不一會兒，林墨打好了水走進來，將桌上的一個舊茶杯倒滿水。然後搬了把椅子放在離床遠一些的窗邊，對桃子說：

「坐這兒吧。」

桃子點點頭，走過去坐下。

林墨又出去打了盆熱水回來，然後給老人擦身體。桃子起身過去，林墨說了句：

「不用。」

桃子停下伸到一半的手，只愣了一下，便又繼續拿了條毛巾，跟林墨一人一邊的幫老人擦拭起來。林墨沒說什麼，只是低頭做著手裡的事情。老人漸漸的沒了罵人的力氣，眼睛也合上了。桃子有些害怕，她看向林墨。

林墨低著頭，說道：

「沒事，還活著。」

桃子不知道說什麼。擦完了身體，林墨找了套乾淨的衣服給老人換上。然後拿了換下的衣服要出門去洗，桃子走過來，

「給我吧。你多陪她一會兒。」

林墨有些驚訝的看著桃子，然後搖頭說道：

「不用，我來。」

「沒關係，我又不是不會洗。」

「水房在另一邊，太黑了，我去。」

桃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林墨手裡的盆，

「沒關係。」

水房只有冰涼的自來水，桃子接滿了水，朝盆里倒了些洗衣粉。她看著水盆里浸濕的衣服出神，儘管心裡很害怕，但桃子看得出來這對祖孫之間有著很特別的關係。老人之前雖然一直在罵林墨，直到最後罵不動了，眼神也始終沒離開過林墨。而且林墨也沒有不管她，依然耐心的擦身體，包括在擦的過程里仔細的查看老人身上，桃子猜大概是在檢查有沒有什麼傷痕之類的。

衣服泡的差不多了，桃子正要伸手去洗的時候，林墨走了進來，遞給她一副手套。

「戴上這個，水涼。」

「哦。」

桃子接過來戴好。林墨站了一下，說句：

「謝謝。」

桃子看了她一眼，

「快進去吧，我這兒很快就洗好了。」

林墨點點頭，轉身離去。

桃子洗好了衣服回去的時候，看見走廊里林墨跟護工在說些什麼。林墨看見桃子便迎了過來，接過手裡的盆拿進屋，將衣服掛好后，又看了看點滴，然後走了出來。

「李阿姨，辛苦你了。」

「小墨啊，辛苦的是你。自己在外面要多注意身體，你奶奶畢竟也這麼大年紀了，何況……唉，看命吧。」

「恩。這裡就拜託了。」

說完林墨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袋交給護工。兩人又說了幾句，林墨轉頭跟桃子說：

「我們回去吧。」

桃子點點頭。林墨拉起桃子的手，往外走去。

上了車，林墨沒有馬上發動車子。

「餓不餓？」

林墨問道。

桃子想了想，

「有點想吃魚片粥。」

林墨笑了笑，表情放鬆了不少。

「去西塘吃？」

「好啊。」

兩人去了一家口碑不錯的粵菜館。這裡不僅菜品不錯，而且就餐環境優雅，私密性很好。林墨和桃子要了一間雅間，不一會兒菜就上齊了。

兩人吃了點東西，林墨才開口。

「她是我奶奶。我10歲那年，父母出門打工，結果遇見意外去世了，就剩我跟奶奶兩個人。她一直都這樣，對我很兇，覺得要不是為了我，父母也不會決定外出打工，也不會遇上意外。」

「可是這不是你的錯啊。」

「曾經我會覺得那就是我的錯，因為我的原因才讓爸媽遭遇了意外……那時候，近似苦行僧一樣，狠狠的對待自己，越是苦越是難的事，越逼著自己去做，似乎覺得那樣才能贖罪一般。」

桃子聽到心裡一揪，她給林墨面前的杯子填滿了水。

林墨端起來喝了一口，繼續道：

「奶奶對我的感情很複雜，她恨著我也愛著我。那時候每天放學我都要在班裡呆到最後才走，因為我怕一回家就要面對她，就要聽她罵。我有時候特別羨慕那些有爺爺奶奶來接的同學，他們的爺爺奶奶會幫著提書包，然後拉著同學的手回家。我奶奶一次都沒拉過我的手，但是沒少打我手。你看這兒有個疤，」

林墨指給桃子看，桃子看到林墨左手的虎口處有一道疤痕。她很想握上去，但是林墨很快的收了手。

「每次我要做了什麼礙她眼的事，她就打我的手。有一次我想幫她端菜，結果她一下拍開我的手，我沒拿住盤子，盤子掉在了地上。當時我真的很害怕，趕緊蹲下去撿，她就氣的大罵。那時候我還小啊，她越罵我越緊張，越緊張就越抖，結果不小心碎片把手劃了很深的一個口子。但是，也是那時候我才知道其實她不像表面上那麼凶。當時流了很多血，她看到后趕忙扔下手裡的活，給我包紮。包紮完了還不放心，擔心會感染，又帶著我去很遠的衛生所打針。一進衛生所的門她就跟人家嚷嚷，『大夫，快給我孫女看看，孩子流了好多血！』」

說到這兒，林墨搖頭笑了笑，

「那時候才知道，老太太也沒那麼可恨。還有一次……」

那一天，桃子聽林墨講了好多小時候的事，都是跟奶奶的事。有時候林墨會無奈的笑，有時候，會淚花閃爍。那一晚的最後，桃子主動擁抱住林墨，給了她一個綿長溫柔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