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終獲垂青
「詩韻見過老爺。」彭岳打量著這個屋子,書房甚大,書櫃擺放的整齊劃一,上面整齊地堆滿了各種書。空出倆張大大的書桌,一張辦公,一張娛樂,文房四寶,一應俱全。牆面上的字畫比楊繼思房中多多了。「看來這老頭也沒少貪啊。」彭岳心裡暗道。
「不用拘謹。」楊一清擺擺手示意他坐下。
楊一清好像不太睬他,忙著自己手裡的公文。彭岳得了這個空細細打量起來了這個歷經三朝,活躍政壇近六十年的能臣。只見他臉既黑又長,上面布了許多皺紋,眼睛卻矍鑠有神。「好一張馬臉,挺丑。」彭岳趕緊收起了自己的笑容。
這時候,楊一清抬起頭來,直直地盯著彭岳,那眼神看得彭岳有些發怵。
「老爺…」彭岳顯出一副怯怯的樣子。
突然,楊一清有一種異樣之感,他有一種感覺,感覺眼前這個少年似與之前的詩韻有所不同。他的眼睛明明藏住了很多事情,不像之前那個和楊繼思一同玩耍的那個天真淳樸的少年。
楊一清轉出一副笑臉:「上次思兒和我說了你那天晚上的想法…」楊一清臉上的表情變得難以捉摸,「說實話,我很奇怪,你竟然有如此見地,這樣吧,你就說說你對於「科道互糾」與「翰林院改革」的看法。」楊一清確實始終難以相信那天的話出自一個小小書童之口,決意考考他。
彭岳也知道楊一清心中的想法,確實,誰能相信,一個小小書童能有那番見地。而且,他明白,這是一個機會,只有緊緊抓住,才能擺脫這一世書童的命運。彭岳整了整思路,慢條斯理地說道:「老爺,在詩韻看來,實行「科道互糾」,實在大有必要。因為監察系統內部**問題實在過於嚴重,因此對監察系統的改革整飭勢在必行。」彭岳抬頭看了看楊一清,只見他表情木然,好似什麼都沒聽見。「真是個老狐狸。」彭岳心裡暗罵道。
「張璁大人所行之法確實大有效果。考選御史,不用新進出任之人,且御史須試值一年,方准實授,有利於從監察人員上進行查漏補缺。而嚴格巡按的考察委任,既防內部**,有可起外部監察的作用。御史巡按滿一年而進行檢查考核,也起到了很好的糾察作用。」彭岳眼見楊一清的眼神有些光亮,卻又帶著些許憤懣。「也許這老狐狸還對在此事中被打壓耿耿於懷吧。」彭岳在心裡打趣道。
「但我認為「科道互糾」之所以能夠成功,老爺實是功不可沒。首先張璁的《憲綱七條》吸收了不少老爺的建議。而且在改革中「綜核太過,觸罰太頻」等過激弊端不容忽視。畢竟人才難得,中人之資,將對此無所適從。老爺的做法對於破除這些弊端甚有裨益。」這時楊一清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雖然不易察覺,卻還是被彭岳捕捉到了。
「且「科道互糾」中,桂萼大人難說未曾包藏私心,挾私怨報復。而張璁大人也存打壓異己,擴張勢力的想法。」彭岳知道這話說到楊一清的心裡去了。畢竟對於那倆人尤其是桂萼過河拆橋的行為確實氣憤不已。
「而「翰林院改革」卻也有其必要性,翰林出身決定士人前途,而其中重文辭輕實踐的大有人在。但張桂倆位大人對此過於急躁,恐怕也存著當年以皇帝「超擢」才得以進入翰林院,獲得入閣機會而心存不滿吧…」彭岳就這樣邊不緊不慢地說著,邊觀察著楊一清的神色。他知道,自己句句說到了楊一清的心坎里。既提出楊一清對於改革之功,又道出楊一清心裡認為的改革之弊,順便還罵了一下張璁,桂萼那倆個小人。想到年自己的期末論文就是張璁新政,說起來當然是遊刃有餘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彭岳說完之後才發現自己口乾舌燥。而楊一清那個老頭竟然一言未發。彭岳知道自己不能多說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彭岳心裡嘆道。
楊一清露出了笑容,笑容中有疑惑,有欣慰,甚至還存在著一絲絲感動。
「好了,詩韻,你去休息吧。你說的…很好。」楊一清語氣顯得很柔和。
「老爺,那我先下去了。」彭岳轉過身,小步走了出去。關門的時候,楊一清輕輕說到:「好好養傷。」
「嗯,謝謝老爺關心。」彭岳心裡暗喜。「終於讓這個楊老頭滿意了。」
彭岳一路上思考著怎樣能夠繼續取得楊一清的青睞,從而助自己擺脫現在這尷尬的地位,正思考的當口,便不知不覺地走到了房門。
站在房門外,彭岳發現燈還亮著。進到屋裡,才發現是紫菱那個小丫頭睡在了自己床上。只見嬌小玲瓏的她半側著身子,躺在床榻邊上,在有些昏暗的燈光的映襯下,雪白的臉龐顯得更加可愛。好像是不經意間睡著的,胳膊還枕在頭下彎曲著。輕輕打著酣,不算豐滿的胸部隨之一起一伏。
彭岳想要叫醒她,卻有些不忍。已經抬起的手又隨之放了下去。
紫菱好像感覺到了有人站在身邊,加上沒有熟睡,便醒了過來。一睜眼,發現彭岳站在身邊,不禁嚇了一跳。站起身來,連忙用手捋了捋後面的髮髻,整了整有些皺褶的衣服。生怕讓人見了自己的窘態。
「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在這?」彭岳笑吟吟地看著紫菱。
「人家怕你有什麼事情嘛,晚上突然被老爺叫走,那麼晚才回來,你傷又沒好…人家…有些擔心你嘛!」說到後面,紫菱小臉一紅,自己都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原來如此,那我在此謝過菱兒妹妹啦。」彭岳有些惡作劇似的盯著紫菱。
紫菱發現彭岳眼神有些怪異,低頭看去,原來是剛才睡覺不小心,把自己的粉紅抹胸都露出來了:「你怎麼那麼討厭,真壞!」紫菱臉紅通通的,轉身就要向外跑。
「菱兒妹妹路上小心些。」彭岳在身後喊道,剛才被紫菱發現了自己不懷好意的眼神,自己也顯得尷尬了。
「人家才不要你管。」紫菱在門口小聲嘟囔著,盈盈一笑,出門去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朱厚熜宣布了張璁致仕的消息。緊接著,殿中約有一半的大臣皆稱有事啟奏。無非彈劾張璁平日跋扈專權,打壓異己等劣跡。朱厚熜看著這些啟奏大臣,臉上卻顯得很平靜,只是推說張璁已離開朝堂,過往之事便不再追究了。眾臣見朱厚熜如此表示,便也不再言語了。
「臣有事啟奏。」楊一清先是猶豫繼而堅定地說了出來。
「唔,楊愛卿有何事?」朱厚熜有些擔心他再次提出彈劾張璁。
「陛下,臣希望陛下能夠開恩赦免了因大禮議事件而獲罪的一干大臣,他們也是為江山社稷著想。況且其中不少人才幹超群,可堪大用…」楊一清言辭懇切,情緒有些激動。
「你的意思是他們不讓朕供奉獻皇帝是為了江山社稷,連禮法都不知,談何才幹,楊大人不要說了,散朝!」朱厚熜氣呼呼地走了,留下一班大臣面面相覷,誰也不明白楊一清為何要觸這個霉頭。
「唉,看來想為舊臣再做些事情,也是不可能的了。」楊一清搖搖頭,輕輕嘆息道。
卻說散了朝後,朱厚熜也是氣憤難當。他沒想到楊一清竟會提出這樣的請求。自己剛剛准了張璁的致仕請求,他便開始阻撓起了自己的改革之路。如果把那幫舊臣召回來,改革豈不是寸步難行?
「這個楊一清,真是死性不改,上次遞了個奏章,還以為他是改了主意,一心想著幫朕重開新政,可他心心念念還是想著那些舊臣!」說到氣憤處,朱厚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把旁邊的太監嚇了一跳。
「陛下息怒,那楊一清不識抬舉,咱犯不著和他置那份閑氣!」答話的正是站在他身旁的太監黃錦,黃錦本在朱厚熜年幼時便在身邊侍奉,朱厚熜對他也很有感情,可鑒於武宗時期「八虎亂政」,來到京城后,不僅將散落在全國各地的太監召回來,訓話的訓話,處罰的處罰,就連對黃錦的態度也日益冷淡起來。雖然讓他做了御前太監,可涉及朝政之事,休想插足。黃錦倒也知趣,加上為人老實,倒也還算本份,因此朱厚熜在平日還是很倚賴他的。
「唉,放眼朝堂之上,竟鮮有可用之人。」朱厚熜不禁嘆息道。可想起今日朝堂之上將近一半的大臣彈劾張璁,心裡感到些許安慰。「幸好這步棋還沒有走錯,畢竟改革之事,還是要倚靠這幫禮議大臣啊!」
楊一清回到府上,心裡也是不舒服。他以為張璁已經走了,以自己現在在朝中的勢力,將那些獲罪舊臣召回來並不是不可能的。可沒想到朱厚熜的態度竟然如此堅決。如此看來,朱厚熜必定不會真正捨棄張璁,張璁起複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了。
「爹,聽說您今日在朝堂之上觸怒了皇上…」楊繼思還想接著說些什麼,卻又不知怎樣開口,顯然他也看出了楊一清此刻極度的憂慮。
「嗯。」楊一清有些漫不經心地答道,「此事爹自有主張,你就不用擔心了。」
楊繼思見楊一清不想提及此事,也只好乖乖閉口不言了,站在旁邊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見楊一清猛一抬頭,若有所思:「思兒,你去替爹把詩韻叫來。」
楊繼思知道自己也明白不了楊一清的心思,邊聽從吩咐,將彭岳叫到了書房中。
「見過老爺。」彭岳見了個禮,便在楊一清的指示下坐下了。他知道,此事絕不能事先開口,只等著楊一清問自己。
這次楊一清什麼都沒做,很快便向彭岳發問了:「想必今日之事,思兒都和你說了,你怎麼看?」
「啊,」彭岳被他問得不知該如何回答,心裡暗道:「鬼知道你為什麼今天要提出赦免因禮議獲罪的人。」但嘴上仍說:「不知老爺所指何事?」
「哈哈,你倒機警。」楊一清自己也笑了出來:「我是說張璁致仕之事。」
「詩韻以為這是張璁的「以退為進」之策。」彭岳心裡暗道:「原來是說這個事。」
「算了,我現在也相信這是你個人所思,也就不再過多糾纏此事了。」楊一清低頭整了整桌上的摺子,「那你說皇上為什麼輕易就答應了張璁致仕的請求呢?」
「皇上也許有著自己的打算。」彭岳有些吞吞吐吐,此時腦中正飛快地回憶著此事。「皇上即位不久,心心念念干番大事,可此時朝中禮議大臣與舊臣的矛盾不斷加重,雖說費宏大人去位,局勢有所緩和,但如今又呈現出愈演愈烈之事,皇上恐怕是為改革大計著想吧。」
「你看得很精準,可皇上的算盤打得也是過於精細了。」楊一清有些無可奈何地笑笑,「我看皇上行的也是以退為進之計,他讓張璁此時致仕,不過是讓他避避風頭,保存實力罷了。皇上心念這些禮議功臣,他要是真想讓張璁致仕,就不會留下他那諸多黨羽,反而幾個與他做對的臣被罷黜降級了。」
「我看皇上是利用這倆股勢力相互壓制,以免一家做大,在牽制勢力的同時,使改革既能順利進行,又不致過於激進。」彭岳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楊一清一道銳利的目光看向彭岳,隨即悠悠說道:「詩韻,我有一事不明,你…是從哪裡得知這些朝中之事,又是如何對這些事有著這些深入的思考?」
「平日陪少爺讀書時,少爺總向我講述這些事情,我私下記得,便也愛胡亂琢磨。而且,少爺仁愛,讀書之時,也邀我一起,因此倒也習得些史書政事。」彭岳早料到楊一清會這樣問,便提前編好了理由。
「嗯,好。」楊一清輕聲應著。「詩韻,你本名是什麼,從你進府之日也不曾問過你。」
「詩韻本姓彭,單名一個岳字。」彭岳有些驚奇楊一清會有如此發問。
「有表字嗎?」楊一清接著問道。彭岳尷尬地搖了搖頭。
「我給你起個表字如何?」
「那謝過老爺了。」彭岳心裡犯起了嘀咕。
「彭岳,字子睿如何,小子睿智啊,哈哈。」屋內響起了楊一清爽朗的笑聲。「以後就不要叫詩韻了,就叫自己的本家名吧。」
「誒,謝老爺。」彭岳似乎有些猜到了楊一清的心思,不禁偷偷地笑了。
附註:1.大禮議中,朱厚熜將自己的生父追謚為「興獻帝」,嘉靖三年時又加尊為「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