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清遭難
「子睿,我已於今日朝堂之上向皇上提出致仕的請求了。」楊一清神色有些黯然。
「什麼,那麼快?」彭岳心裡也有些疑惑,「難道張璁現在就回來了。」
「是啊,今日早朝,皇上下詔召張璁重返朝廷。」說罷沉重地嘆了一口氣:「不過皇上對我致仕之事還比較猶豫,至今還沒有同意我的致仕請求。」
彭岳聽到這,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我本料想張璁重返朝廷之日,皇上必不願留我,可沒想到…唉,真是聖意難測啊。」
「我猜可能是今日我與皇上的對話使皇上又改了主意吧。」彭岳終於忍不住了,於是將今早之事說了出來。
只見聽的同時,平日善於隱藏的楊一清這次也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詫之情,並不時發出一聲讚歎。
聽罷,楊一清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抬起頭,發出了一聲長嘆:「子睿,將你擢入朝廷,實在是一件再正確不過的事了。」
但是楊一清說完,便又坐了下去,「雖然目前皇上猶豫,但張璁也不會留我,希望你以後能有所作為,以正聖聽啊!」
「彭岳絕不敢忘大人賞識之恩。」彭岳確實一直心存感激,而且他明白此時在楊一清的心中,已經不再是一個棋子了。
第二日朝堂,楊一清稱病未到,只上了一封請求致仕的奏疏,朱厚熜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應對。他心裡確實對楊一清的離去心存猶豫,一是念著他畢竟功勛卓著,留下對處理朝中大事大有裨益。二來張璁日盛,此番歸來很可能依附之人更多,楊一清在朝還可對其進行壓制,三來彭岳那天說的話確實也引起了自己的思考,心裡還存著二人能夠摒棄前嫌,攜手合作的念想。
「陛下,臣有本奏。」霍韜率先發難,對楊一清進行彈劾。
朱厚熜也想到如今楊一清提出致仕,肯定有人趁勢落井下石。
緊接著,方獻夫及一干言官皆對楊一清進行彈劾。
「唉,看來就算楊一清與張璁肯罷手言和,其手下派別未必善罷甘休啊。」朱厚熜心道,此時想起當日彭岳之言,更覺有理。
「臣有異,臣認為楊大人為國為民,乃功臣也,剛才眾位大人所言非實。」發言者乃是禮部右侍郎李時。
朱厚熜聽到此時還有大臣為楊一清辯解,心中稍顯寬慰。
黃宗明聽到李時為楊一清辯解,剛要出言反駁,卻被張璁用眼神制止住了。
「陛下,臣認為李大人所言有理。」朱厚熜看到竟然是張璁在為楊一清辯解,心裡不免有些驚奇。
「陛下,楊大人確實勞苦功高,所以眾位大人所言楊大人之過,雖應納之,卻不應再做追責,就准了楊大人之願,允許他致仕吧。另外,臣認為,還應對楊大人給予賞賜,以示皇恩浩蕩。」張璁說完,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朱厚熜心裡暗嘆:「原來張璁竟是存著這個心思,先讓霍韜等人出面彈劾,自己再佯作為楊一清辯護,既堂而皇之地讓楊一清不得不致仕,同時也達到了收攬人心之效。」想起楊一清也曾阻撓張璁回朝,心知張楊二人握手言和是不可能了,況且楊一清心向舊臣,對改革多有躊躇,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准許楊一清致仕,賜二百金。」
「爹,咱們真的要回鎮江府嗎?」楊繼思對楊一清突然的致仕還是有些不理解。
「嗯,不過也不著急,咱們還可以在京城呆段時間,多在此逛逛,此番一去,恐怕是難再回來了。」楊一清說得倒有些坦然輕鬆,也許他也有些厭惡了官場的爾虞我詐。
「那明日我去市中,淘換些京城特有的物什。」楊繼思心想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楊繼思果然帶著彭岳,紫菱和一幫下人去了京城市中,準備多買一些京城特產回鎮江府
烈日當頭,楊繼思還在和下人們不知疲倦地逛著。紫菱也提了不少東西,小步跟在後面,想擦擦臉上的汗漬,卻也是騰不出手來。彭岳看到,趕忙接過紫菱手中的東西。
「謝謝韻哥哥!」紫菱甜甜一笑,得了這空也趕緊拿出手帕擦了擦汗。
卻說彭越此時也已汗流浹背,但見楊繼思興緻不減,卻也不好意思說什麼。
恍惚間,卻聽後面響起一陣「噠噠」的馬蹄聲,彭岳習慣性地回頭一看,只見一匹黑色駿馬揚起前蹄,再向前幾步,只怕就要踏到了自己肩上。彭岳順勢將紫菱向街邊一拉,紫菱恐怕也受到了驚嚇,手中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彭岳不禁有些怒氣,抬頭正要發作,卻見馬上之人扭過一張精緻的臉蛋,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柔光細膩,皮膚細潤溫如玉。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艷欲滴。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
「雖說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比菱兒大不了多少,可這天生的嫵媚,確實…」彭岳心裡暗道,怒氣卻也消了大半。
紫菱卻是嘟著小嘴,一臉的不高興,一跺腳,沖馬上的少女喊道:「鬧市之中,騎那麼快,不知道會傷人嗎?」
本來那少女帶著些歉意,聽紫菱一嚷,語氣中卻也帶了些慍怒:「馬蹄聲那麼響,自己不長耳朵,卻來怪我。」說道後面自己底氣也有些不足:「再說了,我不是及時勒馬了嘛,又沒傷著你。」
紫菱剛要接著理論,便被彭岳制止住了:「菱兒妹妹,此時不宜招惹是非。」隨即轉過頭向那女孩陪個笑臉:「姑娘莫怪,只是我這小妹剛才確實受到了驚嚇,我們下次路上行走自當注意,也望姑娘下次小心則個,免得傷了自己。」
那少女心知自己有錯再先,聽到彭岳這樣說,小臉一紅,訕訕說道:「這位公子說的有理,小女子記下了。」然後瞅了瞅地上散落的東西:「這個…我自當賠你,只是今日出來的匆忙,卻不曾…」
「這倒不必了,值不了幾個錢,姑娘還是先去忙自己的事吧。」彭岳拱了拱手,「後會有期。」
那少女見彭岳有心開脫,心裡倒存著些感激,揚了揚手中的馬鞭:「後會有期…下次錢一定賠你。」說話的功夫,拍馬走了。
彭岳看著那少女騎馬遠去,胳膊卻是被紫菱狠狠拍了一記:「還看,再看…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彭岳回過神來,尷尬地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後腦勺。
「看著人家漂亮,差點被撞死,都沒脾氣,傷了…也是活該,大色狼!」紫菱說話的時候氣囊囊的,乾脆轉過身去,不看彭岳了。
彭岳也確實為自己見了「美色」便怒氣全消的行為有些慚愧,但還是略顯尷尬地解釋道:「菱兒妹妹,這京城裡,敢騎著馬橫衝直撞的,必定非富即貴,如今這境況,咱不好招惹於人啊。」
只見紫菱雙手捂住耳朵,搖著頭,有些無理取鬧般的尖叫道:「我不聽,我不聽…」眼神卻還斜瞟著楊繼思,心裡也怨著剛才他們在街的另一邊,好像看戲似的,也不上前來管問,卻也不好對他發作,便把氣一股腦地撒在彭岳身上:「總之你就是個大色狼,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說話的當口,又斜睨了楊繼思一眼。彭岳也不好說什麼,只好拱手作揖,連連賠笑。
「陛下,楊一清於任內收受賄賂,不可不查。」朱厚熜聽到這個彈劾,內心也很是詫異,雖說楊一清比不得張璁清正廉潔,但卸任之際,發生此事,憑藉楊一清多年的政治經驗,應該不會犯這種錯誤。況且都已致仕,莫不是張璁等人不肯善罷甘休,聯手設下此計。於是朱厚熜在散朝之後將張璁召進偏殿,打算探探虛實。
朱厚熜坐在那裡喝著茶,並不抬頭看張璁一眼,卻用餘光偷偷觀察著張璁的神色變化。
只見張璁肅然而立,並無怯意。
「張愛卿,楊一清受賄之事,你如何看待?」朱厚熜平靜地問道。
「表面看來,是楊大人於卸任之際,做出受賄這種不明智之舉,但臣以為不然。」
「哦?」朱厚熜聽張璁這樣說有些驚奇,心裡也打消了對張璁的疑慮。
「據臣所知,楊一清乃是以為張永寫作墓碑為由,收受張永之弟張容二百金。」張璁說道,抬頭觀察了一下朱厚熜的神情,只見提及張永之時,朱厚熜似有所動。
「張永其人,奸險狡詐,武宗時便禍亂朝廷。幸賴陛下英明,即位之初,便將遺留的奸佞一掃而光,可偏偏留下了一個張永。」
聽到這朱厚熜不禁有些憤憤。
「臣知道,非陛下不想除之,而是楊一清為其求情,陛下礙其情面,不得已而為之。」張璁接著說道,「楊一清留下張永為掌權太監,並藉此結交近侍。今張永已逝,一清去位,在這個當口,楊一清要收受張永之弟二百金,楊一清是何用意,臣不敢擅自揣測!」張璁說著便納頭拜了下去。
此時朱厚熜心中已是盛怒,想當初楊一清阻止自己除掉張永,便已心頭不快。今日張永已逝,楊一清又與其弟私交。況且張璁話雖說的模糊,但似有所指,盛怒之下,也順著張璁說的楊一清欲行不軌的思路想了下去。
「傳朕旨意:削去楊一清官職,收回賞賜,等待處理!」朱厚熜大怒道。
「張璁小人,竟然如此暗算於我!」聽到朱厚熜的旨意,楊一清這個政壇元老再也撐不下去,昏厥了過去。
「爹…」看著病床上的楊一清,楊繼思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唉…」楊一清長嘆一聲,「如今,只是繼思你讓我放心不下啊,我…也只能如此,怕是…命不久矣了!」楊一清的語氣含著說不出的哀傷。
楊繼思在一旁哭的更厲害了,卻不知說什麼好。
「思兒,京城你怕是不能久留了,待…皇上對我的處理完成之後,你便回鎮江府,不要再回來了,也…不要再想我的事情了。」楊一清既無奈又感傷。
「還有,思兒,這座宅子就留給子睿吧,不要賣了。」楊一清看了看楊繼思,又用手指了指彭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楊繼思,楊繼思知趣地和一幫下人退了出去。
「子睿,我恨啊!我自認一心為社稷,思黎民,卻沒想到會是這個結局…」楊一清仰天長嘆。
「大人,您放心,我會努力為朝廷剷除奸佞,您也不必過於憂慮,沒準皇上念及舊恩,很快便會收回成命。」說到最後,彭岳自己的底氣也不足了。
楊一清無奈地擺了擺手:「希望你不要忘了你今日所言。」
「不會的。」彭岳堅定地說。他一開始本無心對抗張璁,他知張璁素有廉名,且銳意改革,儘管措施有些激進。但如今卻看清了他心胸狹隘,不能容忍,打擊異己,泄私報復的本質。沖著楊一清的知遇之恩,他也不能不管。
「大人,這個宅子…我還是不要了。」彭岳似乎想起了什麼。
楊一清若有所悟:「還是你想得周全…宅子你就著人賣了吧,自己再用那些錢買個小宅院,剩下的錢…就當做把繼思託付於你的補償吧。」楊一清不勝凄涼。
附註:1.張永:明武宗朱厚照時期的宦官,「八虎」之一。但其曾和楊一清合作計除劉瑾,因此和楊一清私交很好。明世宗朱厚熜即位后,「八虎」(已經不足八人)受到打擊,張永也被牽連,被剝奪實權,貶為奉御,前往孝陵主持香光。關鍵時刻,楊一清挺身而出,說服朱厚熜讓張永掌管御用監,提督團營。
張永死後,楊一清為其親撰墓志銘,追錄其遺功,升其弟錦衣衛千戶張容為指揮僉事,本衛堂上管事。升其兄張富為錦衣副千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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