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翌日是周末。

蘇枋一整天忙於工作，快下班時，姑媽的電話追來了。

「小枋，我給你發了簡訊，你查查收到沒。六點半××餐廳，你小子要是敢不去，我就給你爸打電話。」

蘇枋在心裡長長嘆了口氣。不必看就知道，姑媽這個熱心的月老，又在張羅著給他相親了。

雖然外形出挑，性格也算得外向，但蘇枋對戀愛素無興趣。學生時代，這是令家長喜不自勝的定心藥丸；到了現在，則成了談之色變的心頭大患。

礙於姑媽的面子，不能不去。

看看時間已然迫近，蘇枋放棄了回家換身衣服的打算，直接開車奔赴見面地點。

充滿異國情調的幽靜包廂，半明半昧的花朵形蠟燭，顏色艷麗香氣濃郁的食物，確是個談情說愛的好去處。

上菜的間隙，留著長捲髮的女孩偷眼打量桌子對面的那個人。

之前聽介紹人說，對方是從事IT行業的，她還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個不修邊幅形容詭異的宅男。一見之下才知，竟是全然多慮了。

對方仍穿著正裝，剛剛下班的樣子。為了不顯得過於拘謹正式，襯衫最上端的領扣已解開，半露出好看的鎖骨。貓一樣慵懶優雅，正是精英男人最具魅力的閑散時刻。木質調的香水，舉手投足之間徐徐送來清淡的男性氣息。

相貌俊朗的男人並不少見，但既相貌俊朗又氣質絕佳的，就不那麼多了。

某部電視劇里的台詞說，所謂相親，就是兩個人一邊優雅地吃飯喝酒，一邊在心裡想象對方脫光了的樣子，以及自己是否願意與這樣一個傢伙生孩子。

如果是眼前這個人的話…………

由於微暗的燭光，蘇枋並未留意女孩兩腮飛起的紅雲。他彬彬有禮替對方倒上桔茶，恰到好處地聊一些不致冷場又不會太過親密的話題。

菜品很快上齊，五彩紛呈煞是悅目。女孩拿起手機，開心地拍照發微信。

蘇枋的視線無意間落向對方的手機鏈，一個金髮紫眸的小人兒掛墜在那裡搖搖晃晃。

注意到他的凝神，女孩微笑解釋：「啊，這是最近很紅的一個遊戲，叫——」

下一秒，二人異口同聲：「萌萌宇宙湯。」

「你也玩的么？」女孩掩口而樂，只覺與對方之間的距離倏地被拉近。

蘇枋淺笑，端過細白瓷碗替她盛冬蔭功湯：「你和這個NPC對過話沒有？挺有意思的。」

「還可以和他對話？」女孩張大眼睛，「我還沒在遊戲里遇到他，只在開頭的動畫里見過。好萌，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確實很萌。」蘇枋點頭。不但萌，而且還有點傻乎乎的。——傳說中的蠢萌，就是這樣的么？

「啊啊，對了。」女孩的眼神閃閃發亮，「我聽人說，開頭動畫里有一處隱藏關卡，通關的話可以看到皇帝真人比例的CG圖。聽說好帥好帥好帥~~~」

她握緊雙拳做了個「受不了啦」的表情，接著又一臉苦惱：「可我一直沒打出那個隱藏關卡，那些打出來的人又好小氣，不肯把截圖放出來。——呃，可以的話，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截個圖？」

蘇枋將湯碗擱至她面前，輕巧地給出富有彈性的答覆：「我回去以後會試試看的。」

飯後將長捲髮女孩送回家，蘇枋給姑媽打了電話，不痛不癢地彙報過狀況。

掛斷之後，只覺疲憊異常。

大學里曾向他告白的學妹也罷，健身房的那位OL也罷，今天相親的女孩也罷，作為朋友都無可挑剔，但若是作為結婚對象……

蘇枋無奈地苦笑。

事實已然明顯到了他無法繼續忽略的程度：對於異性，他產生不了那種愛意綿綿的情愫。

不，並不僅僅是異性。無論對誰，他都不會有動心的感覺。遙想七八年前，十六七歲的年紀正是青春期躁動的時光，身邊好友無不深陷「少年維特之煩惱」，唯有他一身輕鬆，心無所系。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愛無能」吧。

不是不會寂寞，但也習慣了孑然一身的自在。

可是這番言辭，又怎好對長輩們說出口。

回到自家樓下，車還沒泊好，便有同事電話告知：有一款軟體在某個項目的版本中出了點問題，導致客戶的業務系統運轉異常。

待到所有的bug全都遠程調試完畢，已是凌晨兩點。

蘇枋疲倦地倒頭在床，拿過手機定好鬧鐘。再過四個小時，他還要開車去機場接洽一位遠道而來的客戶。在那之前，必須抓緊時間睡一下。

明明已經沒有時間再上線遊戲，可指尖掠過桌面上的湯碗圖標時，卻忍不住還是點了進去。

只看一看開場動畫的話，不需要登入遊戲賬號，比較省時。他想再簡單地瞄一眼那個萌萌的NPC，順便試試能不能找到隱藏關卡。

動畫不長，概述了萌萌湯帝國遭遇外星入侵之前的一些歷史：萌態的皇帝帶領著同樣萌態的臣民們，把這個星系營造得繁榮而富庶。

憑藉經驗，蘇枋在最有可能出現隱藏劇情的地方細細探索一番，果然觸發了一個拼圖小遊戲：先向玩家展示一幅完整的帝國星圖，然後將它分解成形狀各異的小塊，60秒內重新拼好即可過關。

蘇枋的記憶力自是沒得說。不一會兒，最後一塊拼圖精準地落到了正確的位置。

【恭喜您完成了『帝國星圖』！請記住這裡，這裡是我們的星系，我們的家園！】

隨著系統提示，原本卡通模樣的星圖驟然變幻成了精美的3D畫面，璀璨的漩渦狀星系在宇宙中熠然閃耀。

就在這個畫面之後，皇帝正常狀態的俊顏在屏幕上定格了一秒。那雙萌化狀態下可愛無比的紫色大眼睛，此時美目流盼，沉靜地望向屏幕之外的遠方。

蘇枋微微一震。他熟悉這樣的神態。每當他注視鏡子，鏡中的自己便是這樣一副眼神：堅定、淡濘，有著一些不傷人的稜角，以及一些不示人的驕傲。

絕世的容光僅綻放了一霎，皇帝的形象迅即消失在群星之間。蘇枋這才恍然想起，忘了替長捲髮女孩截圖。

重新打開遊戲，再次觸發關卡。這一次的觸發位置與上次不同，竟是隨機的，難怪發現的人極少。

完成了拼圖，皇帝的影像又一次出現。

點下截屏，咔嚓一響，手機里多出了一張皇帝的「照片」。

有這樣一種說法：愛情來源於自戀。愛上一個人，是因為愛上了對方身上我們自己的倒影。

無論這說法真實與否，在蘇枋看到正常形態皇帝的那個瞬息，有一顆種子悄然落進了他的心底。它如此輕盈渺小，連他也毫無所察。直到某天它破土而出，他才驚覺，這種子竟已在自己體內沉睡了這許久的時光。

☆☆☆

——「明天晚上，我有空。」

對方這句話，皇帝記得牢牢的。

萌萌湯帝國的首都星和蘇枋所在的城市有時差，不過系統可以查詢「對方本地時間」。等到蘇枋那邊下午五點之時，皇帝陛下便已早早地候在了遊戲里。

一個小時過去了，對方沒有來。

皇帝一點都不意外。現在開始才剛剛進入「晚上」嘛，很正常。(*￣︶￣*)

七點鐘，對方的頭像依然暗著。

八點鐘……

九點鐘……

……

整整一夜過去了，「起名字什麼的最討厭了」始終沒有出現。

又一次查詢了時間，對方所在之地已經是早晨五點了。

皇帝黯然地下了線。

這一天，皇宮的守衛們都看見，一隻憂鬱的藍色包子在宮苑中失魂落魄地四處游弋。

大家面面相覷，心照不宣地嘆息：陛下他又在為即將到來的「單身情侶節」悲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