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小小的冰山火蓮星上，正是日落時分。

這裡氣候極寒，冰山終年不融。山下的溫泉中生長著大片紅錦浮蓮，望之如火，因而得名。

蘇枋的機器人與皇帝默默相對。若不是機器人的模樣略微寒磣，倒像是一對神仙眷侶。

皇帝長身玉立，英挺的姿儀，令夕陽下的璨璨冰峰都黯然失色。金黃長發在風裡恣肆飛揚，水色瞳眸中流轉著天地間的雲影霞光。

本應是傾倒眾生的美麗，此刻卻無人得以欣賞，一如他眼前這一片綿延天際、寂寥生滅的火蓮花田。

他彎下腰，向一朵開得燦爛的火蓮花伸出手。剛剛觸及，它便在他指尖倏然化去，像一團琉璃色的熾焰在虛空中消散。

「…………」皇帝的神色微微一黯。

因為惡魔「慾念之魂」立下的詛咒，他再也無法觸碰到它們。

在他身旁，那個方腦袋的機器人卻不理會他的黯然神傷，自顧自地爬上爬下，從飛船里罄令空嚨搬下來一堆東西。

不一會兒，兩個圓滾滾的煲湯專用小機器人出現了。一個開始轉動著履帶四處奔跑，把採摘下來的冰山火蓮花扔進頭頂的大筐里；另一個像街邊小飯鋪似地支起攤子，架好煲湯機。方腦袋機器人自己什麼都不做，蹺著兩條短腿坐在地上監工。

未幾，一碗加入了冰山火蓮花的西紅柿蛋花湯被送到了皇帝面前。

方腦袋機器人用電子聲音說：「給你。」

稍停一下又補充道：「我儲存的食材只有西紅柿和雞蛋。」

布羅鐸怔了一怔，接過那隻猶自冒著熱氣的碗。

西紅柿與雞蛋的酸甜溫潤一如既往，更添了一味火蓮花微辛。綿密的口感在舌尖輕盈地舞蹈，就像……

愛情的味道。

「好喝嗎？」方腦袋機器人瓮聲問道。

冰冷無起伏的電子語音，在皇帝聽來卻是悅耳異常。因為他知道，在這個機器人的背後，在某一個遙遠的宇宙里，有另一個人正在關心著他，透過這個機器人角色的雙眼凝望著他。

「好喝。謝謝你，真的。(つ＇︶｀)つ」布羅鐸伸出雙臂，想給對方一個緊緊的擁抱。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之所以日漸虛弱，不僅是由於喝不到湯，更是由於那個禁錮著「慾念之魂」的封印。它損耗和反噬著他自身的生命，直到他衰竭而死。

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既然誰也沒有辦法，便也無須增添他人不必要的哀傷。

但他現在突然很想告訴身邊這個他：我迫切地想戀愛，是因為害怕時不我待。害怕自己還沒來得及在這世上嘗到愛情的滋味，就不得不離開。

遇到你以後，我不再恐慌了。不管我的世界今後會變成怎樣的荒涼，至少我還擁有這一份對你的感情。

就算到了我的生命消亡的那一天，我也希望有你在我身邊。給我一個可以倚靠的肩膀，還有一碗你煲的熱湯。

「我要金幣和成就。」方腦袋機器人面無表情地說。

「…………(つ||||▽||)つ」皇帝的雙臂尷尬地凝固了。

「沒有嗎？」對方又問。

「啊……有的。」皇帝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滴，忙忙給光腦下達指令。

呃……

為什麼瞬間有一種「對方是為了獲取成就才給我煲湯」的錯覺呢……

布羅鐸搖搖頭，把這個念頭打飛到外太空。

——絕對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做完一件事情想要得到回報，這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嗎，與他愛不愛我又不必相關。他只是個性特別坦率而已，我早就知道呀。

皇帝陛下就這樣安慰好了自己。

☆☆☆

【恭喜您獲得了500金幣和1個來自皇帝的新成就：『火蓮代表我的愛！咿呦咿呦咿呦~~』】

……這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成就，那個蕩漾的咿呦咿呦咿呦又是什麼鬼。

後來有一天，蘇枋知道了：萌萌湯帝國的人類在極度幸福之時，就會不自覺地通過第二聲帶發出這種「咿呦咿呦咿呦」的聲音，與貓咪感到滿足時的「呼嚕呼嚕」聲相似。

——而他之所以會知道這一點，是因為那個時候的皇帝陛下正在他懷裡「咿呦咿呦」地叫著。

不管怎麼說，多了個成就總是好事。

他並沒有完成皇帝交予的最終任務，僅僅採集到了其中一種食材而已，理應不會有成就。他問出那麼一句話，純粹是一時興起，想要惡搞一下而已。

結果沒想到，居然還真的有。

可不知為什麼，他覺得那個NPC小人兒的身影一剎那落寞起來。

錯覺……吧。

做他這行的人，跟程序打交道久了，有時真會對它們產生一些奇妙的情緒。

不過，再怎麼智能化和人性化，程序終究是程序而已，不能為之投入真實的感情。

自從跟這個奇怪的NPC對了幾次話，他覺得自己的頭腦漸漸不大正常起來。

——莫非我也終於要向某種詭異屬性的宅男轉型了？？

腦補了一下自己左擁右抱各種真人比例手辦的場面，蘇枋後背一陣惡寒。

沒再跟屏幕上那個兀自獃獃的小人兒對話，他直接點擊了退出遊戲。

嘀嘀一響，屏幕右下角的小企鵝歡快地跳動起來。

［莫愁］：在嗎在嗎在嗎

［莫愁］：我要截圖~~~[心][心][心]

［木方］：稍等，我傳給你。

莫愁是上一次相親時蘇枋所見的長捲髮女孩。接觸稍多便發現，她的個性嬌憨又直爽，全無心機。

在蘇枋婉轉地表達了拒意之後，她即刻在惋惜之餘豪邁地表示：「沒關係，相親不成仁義在，就憑大家都玩《萌萌湯》，以後見面還是朋友。」

蘇枋拿起手機，把皇帝的那張真人比例CG截圖傳至電腦。

對方接收完文件，三秒后便傳來反饋。

［莫愁］：神哪！！我要暈我要暈！！怎麼可以這麼帥！！！[抓狂][抓狂][抓狂]

［木方］：如果這遊戲出了收費3D版，你還會繼續玩嗎？

［莫愁］：那還用說！就沖著這麼帥的皇帝，賣腎也要玩下去啊！

［木方］：-_-

蘇枋靠向椅背。

遊戲方的最終目標，果然在於此么？

以商業眼光來看，似乎無需另作他想。但他的直覺卻一再跳出來提醒：這個遊戲，可能沒有那麼簡單。

彷彿福至心靈，某種無端的不安突然在一瞬間攫住了他的神經。

［木方］：對了，這個圖你自己留著，別再發給別人了。

［莫愁］：為什麼？

［木方］：有一個故事你聽過嗎？某個國家的國王不允許別人給他畫像，說這樣會帶來厄運。

［莫愁］：啊，這個我也聽過的！有一個畫師不相信，進宮去見了國王，回去后憑著記憶偷偷畫了一幅肖像。結果不久以後，那個國王真的死了。

［木方］：沒錯。所以你既然喜歡皇帝，就不要把他的圖片隨便給別人看。

這般一本正經地說出口的內容，連蘇枋自己也覺得頗為白痴。

幸而隔著屏幕，莫愁看不到他一臉莊重的樣子，以為他在開玩笑，發過來三個捂嘴偷笑的表情。

［莫愁］：[偷笑][偷笑][偷笑]嗯嗯嗯我知道了，我就自己看著花痴一下哈，絕對不給別人！

後來蘇枋回憶起這一刻，驚覺人生確然有著某種神秘的不可知性。他以為自己在信口湖綠，卻不料那竟然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了事實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