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祝枝山
?「少爺,又是徐姑娘的信。」夜棠推開窗,讓那攜著信卷的灰雀進來,撇了撇嘴,「這都第三封了,又沒回信給她,她卻如此殷勤,定是有所圖謀!少爺你可別被她花言巧語給騙了去。」
「你管得倒多。」唐子畏看也沒看她一眼,只將那信展開來細細看了一遍,然後隨手放在面前的瓷碗旁。
「我、我這不是為了少爺好……」夜棠嘴裡咕噥著,有些不服氣地把臉扭向一旁,卻突然看到那小灰鳥收了翅膀翩然落在唐子畏的碗沿,頓時瞪大了眼:「少爺你看那鳥!」
「什麼?」唐子畏視線順著夜棠看的方向掃去,片刻后,沉默下來。
只見那小小的灰雀爪子扣住碗口,脖子聳動,不長的尖喙在那碗稀粥里一啄一啄的,時不時還側著腦袋看一眼唐子畏的反應,見他不動,才再接著埋頭苦吃。
夜棠著急的想去趕走它,卻被唐子畏抬手攔下,「讓它吃吧,你是不是又忘了給它備些吃食?」
「人都沒得吃了,哪還有糧食來喂它!」夜棠猶不甘心,但話一出口,便知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閉嘴低頭,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唐子畏皺起眉頭,問道:「怎麼回事?」
據他所知,唐家經營多年總還算是有些積蓄,雖將母親邱氏下葬后便過得有些拮据,酒樓生意也不好,但總還是能撐得下去的。而如今自那日畫舫與徐素分別後不過數日,怎麼竟是到了這般地步?
「這……」夜棠本還想著如何糊弄過去,抬眼對上唐子畏的視線,卻是心裡一慌,張嘴便道:「還不是因為前日里咱家遭了竊賊,那夜裡全叔睡得正熟,哪想到有賊竟會來偷咱家的東西。銀兩和一些值錢的物什,還有少爺的幾幅畫卷都沒了,只剩下老夫人的幾件首飾還在。缸里的糧食也剩下一些,但不足半月大抵便要見底……這是子重少爺不讓我告訴你的,說是不想讓少爺擔心。」
聽完她這話,唐子畏的眉頭鎖得更緊,「那竊賊可有蹤跡能尋?」
夜棠張了張嘴,又閉上了,一臉沉重的搖了搖頭。
「所以我們就毫無辦法了?就這麼任他偷了我們的東西逍遙法外了是嗎?」唐子畏問道。
「子重少爺說,他會在半月內想辦法讓酒樓重振旗鼓。等賺了錢一切就會好起來的。」夜棠看著唐子畏面無表情的臉,乾巴巴的複述了一遍唐申的話。
「好,很好。」唐子畏簡直要被氣笑了。
他猛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將小灰雀和夜棠嚇得俱是一抖,四隻圓溜溜的眼睛戰戰兢兢看過來。唐子畏一抻衣擺,面色平靜地走了出去。
夜棠和那灰雀面面相覷,正鬆了一口氣,接著便聽外面「彭!」地一聲響。
夜棠心頭一跳,疾步走到門邊探出半個腦袋,「少爺,你沒事吧?」
門廊里,唐子畏正彎腰拾起一個凹陷的竹籃,還有另一個落在院子中間,已然破開了一個大洞。他將手中的那個竹籃妥善的放回到牆邊,輕輕拍了拍,回身一笑,「沒事,不小心碰倒了。」說完,又繼續向前走去。
夜棠咽了口唾沫,什麼樣的不小心能把牆邊的竹籃碰到院子中間去?她跑到院子里將那隻竹籃抱了起來,望著唐子畏的背影,心裡有些忐忑。
而唐子畏這邊卻是迅速地冷靜了下來,出現竊賊實在是意料之外的損失,雖然因此導致了目前情況的極度惡劣,但暫時也的確沒辦法在這三無的古代社會找出那盜竊的小賊。如此說來,卻是像唐申說的那般,只能先賺錢解決了生活問題再說了。
唐子畏心裡思索著,又不覺有些煩躁。他可沒什麼技能可以用來賺錢,難不成要去賣字畫?
且不說以唐寅如今的名氣是否經得起他這般大肆販賣的糟蹋,就說他如今這三分似伯虎,七分卻還帶著上輩子鋒芒的一手書法,也不適合流傳出去讓太多人看到。
種種念頭從腦海中閃過,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唐子畏剛走過拐角,迎面就遇到了兩個人。
兩個他從未見過,卻十分熟悉的人。
「希哲兄,征明。」唐子畏駐足,沖兩人行了一禮。
「怎的一段時間沒見,你倒變得守禮了?」被喚作希哲兄的那位穿著件大粉的外袍,頭戴一頂高帽,右手比起常人要多出一指來。他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面容端正,卻偏生在下巴留了一小撮尖尖的鬍子,配合著臉上打趣的擠眉弄眼,倒顯得有些荒誕。
而與他同行的另一位,卻是衣冠整潔,舉止謹然,截然相反的樣子。哪怕同行之人不以為意的打趣了唐子畏那隨意的一拱手,他也依舊一絲不苟的按禮數回了一禮,問候道:「子畏近日可好?」
唐子畏覺得有趣,便反問道:「你看我當是如何?」
文徽明知他行禮一次便是難得,此時不按常理出牌也算是習慣了,便像往常一般不再出聲。果然下面便是祝枝山接過了話頭。
就見他神神叨叨的上下打量唐子畏一番,搖頭晃腦道:「我觀你面容清瘦,膚色白里透著青,青中又帶著紅。眉眼間少了幾抹風情,卻多了幾分凶煞,不似凡間過路客,倒像天上渡劫人。我現在說什麼都不靠譜,唯有一點敢斷定。」
「你說說是哪一點?」
「你,要走桃花運!」那祝枝山猛一指唐子畏,接著便哈哈大笑攔上他的肩頭,「走,許久未開葷了吧?哥哥帶你喝花酒去。」
唐子畏以為他要說什麼,卻沒料到是這麼個答案,當下便有些哭笑不得。
他將祝枝山的手臂從自己肩上扯了下來,緩聲道:「今日不行,我有一煩心事,若不解決,怕是無心作樂。」
「有什麼事是飲酒作詩不能解決的?」祝枝山笑了,「今日聽說那煙雨閣請了京城來的戲子,不去賞賞?」
唐子畏正想再推辭,卻見始終在一旁規規矩矩站著的文徽明竟也點了點頭,附和道:「於子畏而言,怕是沒有什麼是飲酒作詩不能解決的。」
唐子畏的動作頓住了,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的靜了下來,似在凝神思考著什麼。
半晌,他突然笑了起來,抬手拍了拍祝枝山的肩膀,「希哲兄說的不錯,飲酒、作詩!走,我們去喝花酒!」
***
乘興而去,大醉而歸。
唐子畏在家門口與那兩人作別,踉踉蹌蹌一頭撞進門裡,還沒走出幾步,便被聞聲趕來的唐申動作熟練的半攬著架了起來。
「大哥,你又去哪兒喝酒了,我讓夜棠熬些粥給你吃點?」
唐申架著唐子畏往裡走,感覺到肩上唐子畏身體一僵,接著很快以熟悉的姿勢倚了上來。耳邊那人帶著酒氣的溫熱呼吸噴吐出來,聲音有些含混,條理卻還清晰:「不必了,家無餘糧,還吃什麼粥。」
唐申的腳步一頓,「你知道了?」
唐子畏輕呵一聲,卻未接上他的話,轉而問道:「你那酒樓,現在可還有客上門?」
「子畏哥,我不想你分心。酒樓的生意問題我會解決,你——」唐申表情嚴肅,卻被唐子畏打斷。
「三日。三日後,我與征明他們要在唐記酒樓舉辦詩會,酒品菜肴你且多備些。若有客來,可別輕易放了他們進來。」
唐子畏說話間,兩人已到了房門口。唐申猶自不覺,一臉的恍然,「大哥是想辦得熱鬧些,將人都吸引到咱們酒樓來?這、這是個好主意啊!」
唐子畏從他的肩上撐起自己的身子,晃了兩晃,站穩了,「我只管請人來飲酒作樂,這籌劃的事,你便自己多想想罷。」說完,自己走進房間,砰地一聲反手關上了門。再看他臉上,哪還有一絲喝醉了酒的樣子,一雙略微狹長的眼睛透亮,像是比其他時候更清醒幾分。
門外的唐申卻還站在原地,一面是欣喜地思索著,一面還有些感動。
他身側的手捏緊了又鬆開,最後握成了拳,「大哥如此幫我,這次,我決不能再讓他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