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14 智慧通透理解
這世上有很多動人的三個字的話,比如「跟我走」「留下來」「相信我」,再比如「隨便買」「我付賬」「全包了」,甚至「金錠子」「銀元寶」「一吊錢」都是好聽話。
但唯獨不包括「你過來」。
蘇可想,她瞧上去是個會自投羅網的傻姑娘嗎?一失足成千古恨,她感慨萬千還來不及,難道還要哪裡跌倒再摔哪裡?
她耷拉著眼皮怏怏道:「我這樣跪著就挺好的,比較容易掂清自己幾斤幾兩。」
邵令航愈發頭疼起來,蘇可這人你硬她敢跟你頂,你軟她還不領情。嘴上倒時常掛著服軟的話,可心裡一丁半點的誠懇都沒有。好像鐵了心要跟他劃清界限,不過是礙著一張床榻一筆銀子。倘若沒有這束縛,她早已是斷線的風箏。
想到此,那本性便再次暴露出來。
邵令航撐著桌邊嚯地站起,兩步便走到了蘇可面前,居高臨下看著她,「你這骨瘦如柴的身架,我單手便可將你提起。你是想被扔到外面去,還是扔到床榻上去?」
蘇可霎了霎眼,他這種禽/獸,哪裡會有前者的選擇,定是百分之百毫不客氣地將她就地正法。她嚇得一激靈,蹭地站了起來,速度之快連自己都咋舌。只覺頭頂一陣鈍痛,直接撞在了邵令航的下巴磕上。
「你這個女人……」邵令航吃痛地捂著下巴往後退,嘴唇嚅了嚅,嘗到一絲腥甜,「咬到腮幫子,出血了。」
蘇可作為始作俑者,當然知道剛才那一下的力度,嚇得忙湊上前去,「真咬著了?我看看……還是先喝口水漱漱……」她低頭去拿茶碗,看著茶碟里空掉的地方,這才猛然想起之前那個已經被他拍碎扔到地上去了……
為什麼此刻有種羊入虎口的感覺。蘇可喉嚨一哽,身子緩慢往後退去。
邵令航看出她的小動作,抬手就扣住了她的肩膀,「原來對付你最好的辦法,就是守株待兔。」他揪著她按到杌子上坐好,自己又從旁邊抽了一個過來,然後近在咫尺地坐著,目不斜視地看著她。
蘇可的心噗通噗通狂跳不停。坐得太近,她的膝蓋正頂著他的膝窩。而他搭在膝蓋上的手,彷彿懸在頭頂上的一把刀,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
屋裡太靜了,靜得繃緊血肉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半晌,他終於開口,「進府待了幾天,覺得侯府不像想象中風平浪靜是不是?」不然怎麼想起給侯爺自薦來了。
蘇可聞言點了點頭,「雜七雜八聽了許多,不過都是道聽途說,加上我妄自揣度,事情可能讓我想複雜了。公子忘了此事吧。」
「聽你意思,好像悟出不少隱情,不如說來聽聽。」沒有劍拔弩張的氣勢,兩個人這樣平坐論事,確是讓人覺得舒暢的一件事。邵令航有些捨不得這樣的氛圍,即便府里的事並不想加諸於她身上,但聽聽她的論斷也不無不可。
蘇可卻不敢再賣弄了,有舟公子的話在前,即便她說得再頭頭是道,侯爺那裡也未必肯用她。而窺探侯府妄自揣測的罪名卻很容易落到她肩膀上。
想到這,蘇可猶豫著要怎樣回絕。
不過領兵打仗的邵令航卻擅長徐徐誘之,「四房的事想必你是聽說了的,侯爺也正為這事煩心,不知道該怎樣不傷情面的將四房這一處料理妥當。」
「四房?」蘇可沒抵住誘/惑,眨著眼睛挺困惑地看向他,「其實四房的事並不是什麼大事,眼下應該先著手料理三房才對。」
「這是為何?」
蘇可:「……」她覺得自己好像上鉤的魚。
邵令航笑道:「我與侯爺是起小長大的兄弟,他的府里現正亂著,雖不好插手但也不能幹看著。你慮到了什麼可以隨意告訴我,我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再告訴侯爺,自然裡面沒有你的責任,侯爺那裡也得了幫襯,豈不兩全其美。」
蘇可不知被這話打動了多少,但心底里那股躍躍欲試的衝動卻不停敲打著胸膛。她覷著他的神色,決定破釜沉舟一把,挑揀著凝練著,將三太太借著庫房斂財一事的猜測講給他,點明三房的過分之處。
邵令航卻道:「老侯爺在世時有話傳下來,三代內不許分家。侯爺一走七年,家中瑣事全交由老夫人和三房四房打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讓他們一點都不吞是不可能的。說起來,肥水也沒有流到外人田,三房四房對他來說,也是三哥四哥。侯爺向來是拿他們當同胞兄弟看待的,為了些錢財撕破臉皮,沒有必要。他想整治侯府,為的是讓家裡更和睦,如果錢財可以擺平事端,他倒願意做個散財童子。」
蘇可搖了搖頭:「侯爺看中兄弟情分,卻並沒有站在他們的位置上考慮過。老侯爺交代三代內不許分家,可就算是祖訓,事情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也仍然要讓步,分家便是遲早的事。況且面和心不和的生活在一起,著實沒有一點意義。侯爺若是真心不想分家,那就不能任由三房四房再這樣斂財。
「你的意思是,三房也想要分家?」邵令航有些糊塗了。四嫂一直鬧著分家,他是知道的,也明白幾分。可三房就有些說不通了。
蘇可沉聲:「三爺為庶出,在工部已有一官半職,娶的又是頂頭上司的嫡女,他若想分家,情理之中。況且他的生母鄭太姨娘至今還在老夫人跟前侍奉,他作為兒子,出於孝道也會想接生母出去單獨立府。而看三太太的作為就更讓人疑惑了。庫房一事,三太太在其中撈了多少油水我不知道,但事情做得並不漂亮。她這樣漏洞百出,是心思真的沒慮到,還是她故意的?」
「故意的?」
蘇可點點頭,「我聽庫房的婆子說,三太太在城西有兩間糧食鋪子,在城南還有一家藥材鋪子,手頭寬裕得很。她管著府中中饋,老夫人自然會盯著,四房那裡也盯著呢。侯爺凱旋歸來之前,三太太一直兢兢業業地當家,謹慎小心,眾人皆知。可是年初侯爺回來后,三太太先是換了府中各處的買辦,後來又大張旗鼓地說要修繕房屋,如今又借著庫房一事換走了許多東西。這前前後後斂了不少銀子了,她又不缺錢,辦出這些事來只能說明她是故意做給老夫人看的,或者是做給侯爺看的,目的是讓侯爺生氣。若是再就著什麼事鬧大,那分家就指日可待了。而且最主要的,這必是三爺屬意的。」
「三房是想逼著侯爺親口說分家?」邵令航的臉已經很難看了,因為蘇可的話字字句句分析得很透徹,他之前有過疑惑,卻沒有去深想。現在她說出來,他便有了醍醐灌頂的感覺。
蘇可看他臉色不好,只道他是為侯爺憂心,無奈地對他笑笑,又給他來了個致命一擊,「光三房如此,侯爺未必會分家,但若是四房也來勢洶洶,侯爺應該就招架不住了。」
就侯府而言,侯爺和老夫人是一體的,除開他們就只剩下三房四房。三方勢力,兩方都要分家,這個家肯定保不住。
邵令航迎了這當頭一棒,臉色頓時肅了起來。
原來他看似繁華錦簇的家早已是一盤散沙。
他在戰場上運籌帷幄、殺伐決斷,自覺領兵打仗不輸他人。可作為宣平侯,他真是太過失敗。從前他有諸多理由,年少,守孝,打仗,他可以推卸責任,如今卻不能。他是一家之主,在父親去世時發過誓的。
他要讓老夫人安享晚年,要成為大姐有力的娘家,成為二姐在宮外的支撐,三代之內他不能讓這個家散掉。
可如果沒有蘇可,再過幾年,這個侯府是不是就只剩下他自己了呢?
他看著眼前的她,那份難掩的鋒芒直直逼近他的心坎里。他第一次不是出於責任,和對屬於自己東西的看管來看待她。他忽然生出慶幸之感,慶幸遇到她,並將她送進侯府。
她的智慧和通透,理解和心計,熠熠發光,從他的欣賞變成他的需要。
一夜之實,一萬兩,她是他的。這可能是他有生以來做得最為正確的一件事。
「你的立場還有你的話,我都會如實轉告給侯爺的。」邵令航的臉上一掃陰霾,這短短片刻,他對侯府的未來有了信心。
蘇可看出他目光中的肯定賞識,沒有男人對女人的排斥,不摻雜雜念。
一瞬,她很感激。但——
「我得跟公子說,我從沒有想過要爬侯爺的床。」蘇可有點賭氣地表明。
邵令航笑了笑,「我不過是負氣一說。」
「還有——」蘇可忐忑地盯住他深邃眸子,「公子說過,即便贖了身我也是自由之身,讓我當牛做馬可以,但我並不想做公子的外室。」
邵令航一怔,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有一點點失望,但也早料著會是這樣的結果,「你這樣倔的脾氣當外室,沒的苦了我自己。」他打趣一句,笑著站起身來,「行了,時候不早了,我走了。」
蘇可沒想到他這樣痛快,心裡一激動,站起身時起得就猛了點,落到邵令航眼裡,彷彿巴不得他快些走。
他不由嘖了一聲,「我記得還有事要同你說,是什麼來著?」
蘇可覺得他是故意的。
邵令航瞧她又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嘆了口氣,不同她打啞謎,「我來確實是想同你說兩樁事。不過瞧你將侯府上下分析得井井有條,我覺得和你講明倒沒了意思,不如只提點你一二,剩下的你自己揣摩。」
「公子請說。」蘇可有些氣鼓鼓的。
邵令航發笑,「第一,董媽媽可能管著你?第二,五日的事為什麼要四日做完?」和聰明的人說話,只需說上句,下句便不需再費口舌。邵令航瞧見蘇可微微撐大的眼眸,一雙杏眼清透澄亮,恍然大悟的瞬間咬住了嘴唇。
誘人的嘴唇。
「瞧你好似懂了,那我走了。」邵令航繞過蘇可拉開了門扇,轉身便融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