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076 棋子軟肋布局
蘇可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麼被送出宮的,迷迷糊糊間聽見車輪的聲音,她試著發出聲音,卻被一塊斗篷從頭蒙到了尾。所有的記憶僅限於這些,再睜開眼時,後頸還僵僵地疼。敬王端來一碗葯,說她受了風寒,先將葯喝了,邵令航正在來的路上。
她就這麼稀里糊塗地喝了,之後永遠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
直到杜之落大吵大嚷地闖進來。
蘇可身上無力,半撐著眼皮瞧她,不知道她怎麼這麼大驚失色。身邊有個常來的老嬤嬤,支支吾吾和杜之落說著什麼,蘇可聽不清楚,但看的出來,這個嬤嬤對杜之落很是忌憚。後來杜之落跳了腳,插著腰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勢,然後也不知是喊了誰進來,那人提著她胳膊將她拽起來,然後攙扶著往外走。
後來才知道,這個人就是杜家的三爺。
沒有了敬王的湯藥,蘇可在杜府緩了一天的時間就恢復了。只是身體尚可恢復,俗世里的大夢一場卻遲遲不醒。
她,竟然死了。
「已經七八天了,我也是剛得著消息。」杜之落看了眼她三哥,復又對蘇可說,「我想著你是不是和侯爺鬧彆扭了,故意想出這麼個法子來逃走。本來只是想回來拆穿你的,沒曾想你竟然全不知情。」她說著咬咬嘴唇,試探著問,「要我們通知侯爺嗎?」
蘇可愣愣的,不知是事情太過出人意料,還是湯藥的葯勁未散,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
「我是,怎麼死的?」蘇可看向了杜家三爺。
杜三爺把玩著手裡一枚經過加工的大銅錢,將打聽來的事又重新簡明扼要地同蘇可又說了一遍,「你在宮裡突然不見了,貴妃暗中查找無果,侯爺就託了禁軍的人來找。後來得了消息,說初一那天宮裡死了個宮女,悄悄拉出去處理了。侯爺找到了你染血的衣裳還有條金鏈子,又去問了獵戶,相貌什麼的倒是對得上,於是收了你的屍骨,確定了你的死訊。」
蘇可哦了一聲,愣了半晌仍舊傻傻的,「獵戶?」
杜三爺道:「有的獵戶養獵犬,窮凶極惡的那種,打小喂著死人肉長起來的。宮裡三不五時就死個人,獵戶就尋了這門路,專門找那些處理屍體的太監買死人。」說著,上下打量蘇可的樣貌,「像你這種細皮嫩肉,又是剛死不久的,獵戶樂不得的。」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杜之落用胳膊肘使勁頂了下杜三爺。
杜三爺倒是無所謂,「聽說現在侯府的下人們都簪白花悼念你,侯爺更是抱著你的屍骨爛醉如泥,幾日沒出過門了。」
變故來得如此之快,除夕那晚的溫情還在,初一卻已經「天人永隔」。
蘇可幾乎能想象出邵令航現今的樣子,論起頹廢,他這方面的本事無人可比。
「姐姐,既然你不是和侯爺鬧了彆扭,你現如今又沒有什麼事,我還是差個人去跟侯爺報個平安吧。」杜之落往前湊了湊,伸手抓住了蘇可絞得發白的手指。
蘇可想要點頭,視線中不經意一瞥,卻看到杜三爺頗有深意的目光。
這時,外面有丫頭叩門,隔著門扇小聲說:「小姐,敬王爺提著禮品到府上來看望夫人。」
杜之落提升道了句「知道了」,然後小小的哼了一聲,「他來幹什麼,把人藏起來,還故意耍弄侯爺,安得什麼心。」她看向蘇可,「姐姐,你放心,我肯定不讓他帶走你。」
杜三爺勾著嘴角笑,手指間的銅錢像翻飛的蝴蝶,輕盈的在幾根指縫間跳躍。
「你真是孩子脾氣,行了,王爺既來了,你就去會會他,量他也不敢當著母親的面同你提蘇司言的事情。」
杜三爺有意要支走杜之落,蘇可是看得清的,低聲道:「你去探探他的話,看他到底想怎樣?」
得了差事,杜之落臉上躍躍欲試,「瞧著吧,我保准讓他給你個說法。」
杜之落從杌子上跳起來,提著裙擺志氣滿滿地出了屋子。剩下蘇可和杜三爺,兩人對視幾眼,蘇可扯著嘴角敗下陣來,頭垂著,聲調萎靡,「三爺想和我說什麼?」
杜三爺吸了口氣,也不兜轉,直言道:「蘇司言趁這會兒之落不在,離開這兒吧。」
蘇可的手死死攥了起來。
「蘇司言覺得,敬王是為了藏起你故意耍弄侯爺嗎?」杜三爺笑笑,「你心裡也明白得很,敬王有他自己的目的,你是他牽制侯爺的一枚棋子。如今棋子在別人府上,他不會善罷甘休。敬王的婚事早定了,我們家一直不贊成之落和敬王繼續糾纏,只是之落性格單純,她拿他當哥哥,人家卻全然不這麼想。將你帶出十王府,已是我們能力所及,後面的事恕我們不想插手。」
蘇可沉吟,「牽制侯爺?」
杜三爺成熟沉穩,雖然年紀比蘇可小,但虎父無犬子,杜大將軍的兒子各個都有將領之才。他平靜地打量蘇可,身子微微前傾,壓低聲音說:「敬王逼宮,早晚之事。」
蘇可大驚失色,眼睛瞪得滾圓,瘦削的手急忙捂住了嘴唇。
「宣平侯曾平定北境,鎮北大營里無人不服他。現在他又任左軍都督,交情甚廣,攏擴京城內外的駐軍是輕而易舉的。五城兵馬司的薛鈺,不知你知不知道,也和他頗有交情。如今為了你,他幾番周折,已和宮裡的禁軍搭上了橋,你覺得這些人集結起來……」杜三爺伸出手掌,在蘇可面前握成拳頭,「能為了什麼事?」
看著蘇可慘白的臉色,杜三爺用手指輕點著桌面,「你的死,經過敬王的插手,全部推給了司禮監。在宣平侯那裡,你是死於掌印方勵的。五城、駐軍、禁軍、司禮監……蘇司言,侯爺待你真是情比金堅啊。」
最後,杜三爺擲地有聲地對蘇可說:「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侯爺將你看得過重,對他沒有什麼好處。你醒來后沒有第一時間讓我們去通知他,想必你心裡也是有幾分考量的。我的話只能說到這裡,後面的事,我們不插手,我們也不過問。」
杜三爺拿出一包銀子放在桌上,目光倒是誠懇,「你先拿著用,不必推辭,諸事打點,我只希望你能顧著身邊人的周全。」
這個所謂的身邊人,大約也只是指杜之落吧。
蘇可的眼睛被逼得通紅,她全身僵直,鉚著一股勁兒,像是抓著最後的救命稻草,神色凄涼地看向杜三爺,「三爺,我若是還活著,侯爺便不會涉險了。」
杜三爺哼笑一聲,「一隻腳已經踏進去了,拔是拔不出來的。」
「那,有幾成把握?」
「以敬王如今的實力,五成。」杜三爺定定看著她,,「如果沒有杜府插手,那就有七成。剩下三成,一成太子,一成皇帝,一成老天。」
「勢在必行?」
「他已籌謀已久,勢在必行。」
蘇可沉默,她的心裡沒有太多的波瀾壯闊,心跳一下下敲擊著耳膜,失神須臾,她閉上眼睛,復又睜開,眸子里映出一股英氣。
「怎麼走?」
杜三爺讚賞地勾了下嘴角,輕聲說:「隨我來。」
……
蘇可前腳從杜府隱蔽的偏門離開后,杜之落氣呼呼地領著敬王過到這邊來。
人已經離開了,杜三爺坐在桌邊,一副「我也攔不住她」的樣子,淡定地喝著茶,「她臨走前說了,此生不想和侯爺再相見,他們之間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
杜之落不依,嚷嚷著要出去找。
杜三爺攔住她,「你自己怎樣胡鬧都可以,宣平侯那裡,你不要給蘇司言惹事。既然已經死了,何必還活過來呢?了無牽挂,對蘇司言來說是最好的。」
杜之落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她自己說的?」
「她去意已決。」
杜之落傷心地抹了抹眼角,想起什麼,轉身往外跑,「她走得不遠,我去給她送些銀兩和衣裳。」
杜三爺這回沒攔,任由著杜之落跑出去。回身去看敬王,沒好氣地瞥了一眼。
「你這算,幫我?」敬王有些不確定。
杜三爺面露幾分鄙夷,「王爺敢想敢做,臣不敢插手。只求別牽連杜府,免得有朝一日,蘇司言的決絕會出現在之落身上。」
……
離開杜府,蘇可無處可去。天大地大,找不到一處兩全其美的地方。
身上除了杜三爺給的一包銀子外,還有杜之落之前給她換上的杏底百梅的精緻褙子。她這樣子走在路上太過扎眼,尋了一處成衣鋪子,找了極為普通的衣裳穿上,頭上扎了巾帶,喬裝成普通的民婦,多少能隱人耳目。
先找了一個客棧落腳,漫漫白日,蘇可坐在窗邊看日光一寸寸在窗格上灑下的影子。
淪為棋子,成為軟肋,是她太傻,忘了曾經邵令航是說過這些話的。蘇可在腦海中回想所有與邵令航之間的過往。那些爭執不下的面紅耳赤,欲語還休的試探表露,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躊躇不前的當下。
如果有這樣一天的到來,她會遠走天涯,斷得乾乾淨淨。
一語成讖,沒想到這一天竟這般早早到來。
有沒有不舍呢,還是有的,並且還滿心的不甘。她初來時的豪言壯志,他交給她的大刀闊斧,她並沒有為他解決什麼,卻還引來一樁樁的麻煩。
有沒有希望,她還能為他做些什麼……
日落西沉,月上枝頭,蘇可收拾了隨身的東西,隻身融入夜色。
走到侯府的後街用了一個多時辰,找到徐旺家的時候,屋裡早已熄了燈。她輕輕叩門,一下又一下,屋裡傳來詢問的聲音,她不敢出聲,仍舊一下下敲著門。
徐旺看見她,不可謂不震驚,一瞬間還有種見了鬼的錯覺。倒是徐旺家的,披著小襖打了個冷顫,戰戰兢兢問出了心底的疑惑,「蘇管事?蘇可?你是人是鬼啊?」
蘇可笑笑,「我沒死,只是唬著侯爺的。」
徐旺兩人還是不太敢相信,因外面傳來聲響,蘇可連忙閃身進了院子,反手將院門關上,扯著嘴角無奈地笑,「我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的,真是鬼,找你們來幹嘛?」
徐旺家的鼓著勇氣上前來,伸手摸了摸蘇可的手,察覺到溫度,小小地鬆了口氣。
「蘇管事啊,你好端端整這麼一出幹嘛啊?」徐旺家的拉著蘇可進屋,桌上的水早已不熱了,她張羅著要去燒熱水,被蘇可拉住了。
「我必須回侯府去,但不能讓別人知道。」蘇可看向徐旺,「你送菜的事,我沒法替你瞞了,整個侯府,我只能藉助你。」
「送菜?送什麼菜?廣興酒樓的菜?」徐旺家的有些不懂。
蘇可早前就發覺,徐旺給田太姨娘那裡送菜的事是瞞著他老婆的。目的不知為何,許是三太太之前有過交代,又或者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中,蘇可猜到徐旺在暗中攢錢。他們夫妻倆的感情很好,對今後的打算也很明確,徐旺為人又老實,蘇可倒是不擔心他有什麼別的勾當。
將給小院送菜的事挑明后,徐旺家的因為蘇可在這裡,不好和徐旺多說,但是臉上還是有些不好看。
蘇可沒時間理會他們夫妻二人的糾葛,只道出了來意,「我需要你將我送進侯府的小院去。」
「那牛婆子,眼睛厲得很,不好矇混。」徐旺蔫了吧唧的。
蘇可沉聲,「你可以把我裝進麻袋裡,說是大米或是糧食。另外——」蘇可將包袱里的那一包銀子拿了出來,「我身上只有這些,足夠你們去買塊地過自己的日子。你們將我送進小院,之後隨便你們找什麼理由,大可離開。」
「這……」徐旺猶豫,然而徐旺家的看著桌上那百兩的銀子,心還是忍不住跳了起來。
「姑娘進府去,幹什麼?」
蘇可笑笑,「找田太姨娘要點東西。你們放心,絕不會牽連你們半點。徐旺家的,咱們相識一場,沒太多交情,但我現在只能找你們幫忙了。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幫幫我吧。」
徐旺一直默不作聲,陳了片刻,將桌上的兩個銀元寶推了一個回來,「我們買地,五十兩足夠了。姑娘身上留些吧。我送你進去,之後我們就走了。姑娘自己想辦法出來,我們不管了。」
「好。」
……
啞婆子跌跌撞撞從廚房裡跑出來,丫頭攔住她,詢問她這是怎麼了。眼睛一瞟,看見從廚房裡走出來的蘇可,呼吸都忘了。
「怎麼啦?」田太姨娘循聲從屋裡出來,瞧見蘇可,臉上笑開了花,「你是來還酒的嗎?侯爺,侯爺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