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088 不撞牆不死心
在所有來弔唁的人當中,對蘇可的出現表現得最不平靜的,莫過於三太太。
因為是梁瑾承的去世,憑著多年的交情,侯府是肯定會派人來弔唁的。三爺四爺都來了,老夫人是長輩,身體又剛剛好轉,所以便由三太太出面,全權代表。
消息是聽說了的,可總也懷著猜疑。畢竟外人不知情,侯府里卻是透風的牆。蘇可死在宮裡,侯爺多日閉門不出,一切都是明面上的。莫名其妙起死回生,一探究竟的心比弔唁的心還要大。待蘇可領著梁思棟給他們回禮磕頭,面容從兜帽下露出來,三太太的呼吸瞬間窒住了。
不管兜帽下的面容是怎樣的蒼白,五官還是那個五官。
三爺四爺倒還好,三太太後退兩步,人險些被裙子絆倒,還是被三爺扶了一把。
「大哥喪事,禮數不周,還望見諒。」蘇可目光清冷,對他們一副不相識的模樣,叫過一旁的小丫頭,「將客領到偏室去吧。」
三太太很快恢復了神智,嘴唇抿得很緊,一言不發跟著丫頭去了。
倒是四爺,蹉跎了兩步復又回來,蹲下身在蘇可耳邊恨恨地說:「胭脂的事,我們回來再算。」
四爺的臉背著光影,和邵令航頗有幾分相似的五官上染著恨意和怒意。蘇可平靜看他,跪在那裡聲音冷淡,「現如今是我大哥的喪事,閑事免談。四爺要是為了別的事來的,恕梁家不歡迎。」
四爺氣得青筋直爆,「別進了梁家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我跟你的賬有的算。」
蘇可斜睨著眼睛冷冷瞪著他,話已經說得很明白,現在是梁瑾承的喪事,天大的事,都得等喪事辦完,入土為安之後才能談。她不發一言,四爺還有些不依不饒,眾人都瞧著,針尖麥芒的樣子又成了添油加醋的談資。
邵令航聞訊趕來,只單單喊了一句「四哥」,四爺的臉便現出滿滿的鄙夷,緩慢站起身來,和邵令航擦身而過。
「讓瑾承的那幾個妾室過來,你休息會兒吧。」邵令航斂斂神色,走過來輕聲道。
「我沒事。」蘇可搖頭,想起一旁的梁思棟,語氣緩了些,「你帶著思棟去吃些飯吧,交給別人我不放心。」
賓客紛至沓來,揣著什麼心思,邵令航看得清楚。他不想蘇可被人品頭論足,硬拉著她起來,「今晚上要熬一宿,明一早兒出殯。你這幾天閉了多長時間的眼,要是不想明天出什麼差錯,現在就去吃飯歇著。」
蘇可跪的時間長了,起身時腿直打顫。邵令航扶住她,口氣也帶了幾分不悅,「你不把自己照顧好,思棟怎麼辦。你是大人,尚且能周旋,思棟年紀小,沒有你在旁邊豈不亂了陣腳。橫豎你們倆一塊歇著去,這邊我先來盯著,這樣總行了吧。」
不過就是不想梁瑾承的靈前太凄涼。沒有父母兄弟,沒有妻子兒女,兩房妾室只感嘆自己凄涼,這偌大的靈堂里,還有誰真正為他哭一哭。
蘇可見邵令航能夠明白這種感覺,鼻頭又是一酸,也不再推辭,帶著思棟去偏室休息吃飯。
本家客家都分在不同的偏室里,蘇可有單獨的一間,管家算是這整個梁府最為識時務的人,在梁瑾承死的那天晚上就對蘇可畢恭畢敬。瞧著蘇可從靈堂出來,趕緊著人送去了熱水熱飯。簡單梳洗,又用過飯,親自來跟蘇可報一下前面的事情。
喪事的規矩,蘇可並不太懂,一應交給邵令航和薛鈺在辦。他們的主意是大辦,想著梁瑾承生前喜愛熱鬧,家裡也沒有人了,總不好凄凄涼涼的讓他走。
「請來念經的和尚道士的齋飯必須料理好,讓廚房緊著他們的做。」
管家應著,「辟了一間廚房單獨做。」
蘇可點點頭,想起洛芙的事,「大哥生前有過交代,雖然這樣有些不太好,但好歹下去也做個伴。聽說欽天監那邊已經算下來,說是相合。這個事就托給您辦吧,等下了葬,挑個好日子一起挪過去。」
「既這麼著,那也不好不做聲地辦。還是按著規矩來,冥婚也是婚,迎了牌位過來,也名正言順供到祠堂里去。老爺名下有幾處房產,找一間離著近的,就從那邊迎過來吧。」
「我都不懂,就勞煩管家了。」
「瞧姑小姐說的什麼話,往後這個家還要姑小姐來撐著。」管家半弓著身,掃了眼蘇可身後怯怯坐著的梁思棟,臉上堆了堆笑,「大爺還小,家裡事多,姑小姐得立起個來,我們這些下人才好有個依靠不是。」
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順,沒有蘇可,這個家現在還不知落在什麼人手上。管家對梁瑾承是非常忠心的,蘇可將他的話聽了進去,噙著淚花點頭。
「您的話我記著了。」
管家不再說什麼,囑咐兩句照顧身子,就出去了。
蘇可望著窗稜子上映的昏暗天光,心頭像橫著一根刺,隨著呼吸和跳動隱隱作痛。不知出神了多久,感覺到衣角有拉扯,低頭去瞧,梁思棟拽著她的喪服,仰著頭欲言又止。
「怎麼了?」
「姑姑——」這是梁思棟第一次對她出聲,叫的小心翼翼,「姑姑也會死嗎?」
老族長後來提過,梁思棟的父母在他剛記事的時候就死了,後來輾轉在幾個親戚家裡,過得很不好。唯有一個叔叔對他不錯,沒過半年也死了。梁瑾承死前將梁思棟叫過來看過,不管有沒有感情,眼下又是一樁喪事。
「人都會死,你也會,我也會。但在死之前,我們還有許多事可以做,所以要儘力讓自己活得很好。我會努力活著,但人都有生老病死,你要自己堅強起來,我能護你一日,是我的職福氣。但你要為你自己活著,好好活著。這份家業交給你,光耀門楣,頂天立地,旁人說的都不算,你不能愧對你自己。」
或許話說得太深,梁思棟小小的年紀未必能懂。但這世道喜怒無常,他必須能夠自己明辨是非。
「我懂了。」
蘇可莞爾,撫著他的頭,讓他再進些飯。
正說著,外面傳來喧囂,守門的丫頭似乎在攔著什麼人,等聽到外面的聲音,蘇可嘆了口氣。
該來的總會來,躲也不是個辦法。
「涼兒,讓三太太進來吧。」
黃芷蘭進來的時候,伴著一聲冷哼,瞧見臨窗大炕上坐著的蘇可,臉上的表情變換不迭,幾分羞怒,幾分鄙夷,更多的是不屑。
蘇可沒瞧她,讓涼兒將梁思棟帶下去,「你還回你父親靈前,那裡不能少了人。你堅持些,等會兒姑姑過去替你。」
梁思棟很聽話,跟著涼兒出去,臨走前對黃芷蘭仔細地看了兩眼。
「幾日不見,姑娘在梁府倒是混得很不錯。」黃芷蘭的氣定神閑裝得很不到位,氣勢還不如坐在大炕上的蘇可。
蘇可整了整身上的喪服,寬大的袍子被腰帶勒住,顯得那腰肢細細一截。
可她的話卻更加的擲地有聲,「看三太太這來勢洶洶的樣子,大約背後給三太太鼓勁兒的,不是老夫人吧。讓我猜猜,是許媽媽?還是,鄭太姨娘?又或者,是三爺?」
這抑揚頓挫的聲調讓黃芷蘭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原先在府里,我當你是聰明人。許媽媽說已經和你攤了牌,我只等你來棄暗投明,不想你一出出的連環戲,倒把我們耍得團團轉。現在又找了梁家當靠山,還真是低估了你。但你也要知道,就算你上了梁家的族譜,到底是外來的,你以為就能得老夫人喜歡,就能進侯府的大門了?」
「三太太——」蘇可半彎嘴角,撐著一雙紅腫的眼睛不甘示弱地望過去,「您若是真想分家,憑我和侯爺的交情,替你們說說情,就是違背了老侯爺的遺願也無妨的。你們帶著鄭太姨娘分出去單過,逢初一十五回侯府請個安,平日里留在宅子里照樣可以過得舒心痛快。您的兩個兒子都是人中龍鳳,往後自可以闖出一番事業,這樣不是很好么。何必要再整些事出來。」
看著黃芷蘭有些惱羞成怒,蘇可的聲調驟然轉冷,「你當我替你們瞞著這些勾當是為了圖你們什麼?老夫人待我不薄,我與侯爺也有情意,大家和和美美過太平日子,我只是求這些。你們若是還執迷不悟,事情鬧出來,不止我,老夫人那裡也饒不了你們。見好就收,這是我給你們的忠告。你現在站在這裡,心裡的恐慌早掩飾不住了。可是我能保證,若是你們收手,一切的事情就都石沉大海。三太太若是不能領悟,將我的話照搬給許媽媽和鄭太姨娘,看她們是不是聰明人。」
「你現在就是……」
「就是什麼?」蘇可打斷她,「站著說話不腰疼嗎?那我再奉勸三太太一句,人貴在有自知之明。沒這金剛鑽就不要攬這瓷器活。萬一敗了呢,還是多為文淇和文洐兩位少爺多想想吧。」
黃芷蘭氣得不輕,說話間上前邁了兩步,「你真是油脂蒙了心,老夫人都做過什麼你不是不知道。有她在一日,我們都要被壓制。你們外人瞧著文淇文洐有多好,可她眼裡能容得下誰?三爺四爺就是最好的例子。從六品的官一當十來年,我是婦道人家我不懂,你在宮裡待著,你最能明白,官大一級壓死人。三爺兢兢業業,怎麼就升不上去?四爺四處做買賣,你當她不知情?沒有她阻撓暗中下絆,能敗得一乾二淨?是,我們心比天高,我們妄想爭鋒,可侯爺要真的名正言順,我們也不會生出這些心思來。我們就是不服。倘若沒有當年的事,立嫡立長,這個侯府也該是三爺的。」
蘇可的心涼得透透的,講事實擺道理,仍是不聽,難道就真的不撞南牆不死心?
她也是有些氣了,扶著炕桌站起身,針鋒相對地走到黃芷蘭面前。可是不等開口,伶俐的目光掃到外面門扇上投下的身影,她的呼吸瞬間就噎在了喉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