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091 悶聲一記驚雷
依欽天監陰陽司擇好的日子,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因為宮中各處已經開衙上值,蘇可見到邵令航的次數少之又少。後來算算,也只是在每一個七的黃昏紙時瞧一瞧他的身影。
五七的時候,梁家迎了洛芙的牌位進來。
非常簡單的吹打了兩下,從廣四衚衕那邊由蘇可這個妹子親自接了過來。兩個牌位放在一起,顯得蕭索和荒涼。人活一世,最後變成兩塊木板立在那裡。蘇可在靈堂獨自守了一夜,眼淚流了又干,幹了又流。說了很多話,能回憶的一樁樁一件件都說了個遍。那些不能和外人說的,那些困苦的只能自己承受的艱難,在凄冷的晚上,由著靈堂里不斷的香火,從蘇可的胸口溢出來。
這最先離開她的兩個至關重要的人,大約是她今生都不能忘懷的。
四更天的時候,梁家的下人起來查看,找到蘇可的時候,蘇可的喉嚨像是砂紙揉搓在一起的沙啞粗重。跪了一宿,腿也伸不直,最後是管家派人抬了藤床給挪走的。
休息了兩天,梁思棟小小年紀,守在床前親自端茶奉葯。
蘇可不由想到,她今年已經二十四歲了,如果她像個尋常女子一般早早結婚生子,現在孩子也該這般大小吧。梁瑾承是真的了解她,這個孩子加上這座宅邸,成了她往後生活的支撐。
出殯那天,一眾素縞。由梁思棟行長子大禮,摔喪駕靈。
蘇可由涼兒攙扶著緊隨其後,聽著悲慟之聲此起彼伏,蘇可的心卻異常平靜。這一個半月的時間,她瘦的只剩一把骨頭,可是精神卻愈發好起來。隨著喪事的結束,這風滿樓雨傾盆前的寧靜時光就要結束了。她很清楚,她也準備好了。
沿途有各公卿家設的路祭,素棚高搭,設席張宴。那些出現在她生活里,起著各種至關重要的人物,都來為梁瑾承送了行。
這,就夠了。
……
三月三女兒節,宣平侯府的老夫人宴請公侯世家的夫人太太、奶奶小姐,請了尹德班來唱堂會。
二月底的時候,帖子也送來了梁府,管家來報,說侯府送貼的管事媽媽想見一見蘇可。
自喪事結束,蘇可只一門心思整頓梁府,對外從不見客。
梁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事情也是一堆。問了兩個姨娘的意見,一個想走,蘇可給了二百兩的銀子和一座小小的宅院,往後各自安好,不再往來。另一個家裡沒著落,想繼續留在府里,過來和蘇可哭了一回,願意做低伏小的服侍左右。府里那麼多人,蘇可不缺她,讓她往後安安靜靜在府里待著。
之後又給梁思棟親自挑了貼身的小廝和伴讀,托薛鈺從謹才書院請了一位西席回來,待遇豐厚,並親自將西席家裡的娘子和孩子一併接到了府里。只囑咐他,務必將梁思棟教導好。
梁瑾承因為一直沒有娶妻,府里少了女主人,下人多有偷懶懈怠。管家雖然忠心,后宅也多有照顧不到。蘇可來之後,曾立過兩次威,打發了將近三分之一的下人,又給那些留下的有些資歷的老管事漲了工錢。梁府不再設死契,十年工期滿可自行離開。倘若在梁府兢兢業業,也會像那幾個大丫頭一樣,附贈一份體面的嫁妝,風光離開梁府。上了年歲的,也可以單辟院落在府里養老。
到了二月底,諸事都有了些眉目,梁府日漸好轉,蘇可才得空喘幾口氣。
管家來報時,蘇可正偎在大炕上打算盤。內宅的大小開支和外院的庶務,最容易上手的便是看賬冊,她一通算盤撥下來,雖然慢,卻也理清了很多東西。
「那管事媽媽說是和姑小姐相熟,一別之後許久未見,借著來送貼的機會,想見見姑小姐。」管家躬身而立,眼睛睃著蘇可的表情,「知道姑小姐以前在侯府待過,所以我沒敢辭,將她留在了外院的茶房。姑小姐的意思是?」
蘇可用紙箋卡好賬冊,抬頭吐了口氣,「既然不是指著老夫人的名義,而是自己想來,那就請進來吧,看看到底是有多相熟。」
本以為是許媽媽的,蘇可都規整好了待客的眉眼,誰知來的竟是福瑞家的。
蘇可忙從大炕上提鞋下來,迎了過去,「福媽媽。」
福瑞家的上下打量蘇可,眼眶有些發酸,臉上卻是沒有好顏色,屈膝要給蘇可見禮,「見過姑小姐。」
「媽媽折煞我了。」蘇可攙她起來,目光輾轉在她臉上,撅了噘嘴,有些委屈,也有些難堪的不自在,「媽媽這是在怨我啊。」
福瑞家的掐了掐蘇可的手背,眼眶裡盈著淚,沒好氣地說:「合著人人都知道,就我們不知道。巴巴還為姑娘哭了好幾宿呢,到頭來竟是唬人的。要說咱們相處的時間不長,可也有幾個月。我家裡小子在外頭營生,身邊沒有人,有你在都習慣了的,乍一沒了人,你說說我心裡怎麼難受。既是好好的,怎麼也該給我來個信兒,瞅瞅,要不是外面風言風語說梁家冒出個姑小姐來,三太太又說那姑小姐就是你,我這還準備去寺里給你點盞長明燈呢。」
蘇可被她說的又哭又笑,扶著她到大炕邊坐了,涼兒端了茶過來,她親自接過,放到福瑞家的跟前。
福瑞家的剛落座又忙站起來,眼睛在涼兒和蘇可身上打了個轉,緊盯著蘇可道:「做這些幹嘛,沒的讓人家看見,私下裡議論你。」
蘇可笑笑,「涼兒無礙的,我的事她大多知道。」
涼兒屈了屈膝,笑著說:「福媽媽先坐著,我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點心什麼的,讓福媽媽嘗嘗我們這邊的手藝。」說著就退下去了。
福瑞家的頷首,「是個機靈的。你現在不同了,該把宮裡當差時的派頭拿出來,可不能讓梁家的人小瞧了。」
「我省得。」蘇可在炕上坐了,眼睛忽的一轉,「媽媽是,老夫人讓過來的?」
福瑞家的眉眼上挑,不由嘖了一聲,「瞧瞧你,打我來這會兒,怎麼侯爺的事一句不問?」
蘇可臉上淡淡的,「他的事我多少知道些,那個五城兵馬司的指揮使薛大人,倒是總來,說過不少他的事。」
「那是外面的事,家裡的事你知道多少?」福瑞家的有些埋怨,「我也瞧出來了,你現在有梁家了,就不拿侯爺當回事兒了是不是?我跟你講,頭裡侯爺和老夫人吵了一回,鬧得有些凶,這算下來,得有小半個月都沒去老夫人那裡了。」
「吵了一回?」蘇可的心中隱約覺得不好,「老夫人怎麼樣了?」
福瑞家的見蘇可只問老夫人,卻不問邵令航,一時翻了翻眼,半晌說道:「老夫人那裡倒是沒怎麼,侯爺不過去,她也不嗔著,就是氣色上有些不大好。這不也是為了緩和下侯府里的氣氛,今年的三月三決定大辦一回。而且……」
福瑞家的住了口,看著蘇可,遞了個眼神,「老夫人還是想緩和和侯爺之間的關係的,不然能讓我來請你么。你現在不同了,老夫人那裡或許是想認同你也說不定。不過那天也請了許多公侯世家的小姐過來,你過去的話,一定要留心些。」
本是想來提點提點蘇可,但蘇可腦子裡轉著別的,對福瑞家的提出的忠告充耳未聞,只是問道:「知道不知道侯爺和老夫人為了什麼事吵?」
還有這樣不開竅的,福瑞家的也是頗為無語。心裡琢磨著是不是侯爺和蘇可之間也起了彆扭,又不好多問,陳了陳只好道:「鬧的那天將屋裡的人都遣出去了,說的什麼沒人知道。但是過後沒幾天,侯爺拉著三爺喝酒,三爺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和侯爺勾肩搭背的從外院回來。」
這是在為老夫人多年來打壓三爺而感到愧疚吧,只是他又知不知道三爺暗地裡的盤算呢?
鼻涕一把淚一把就是真情實感么?
這麼多年的隱忍還不夠把一個人捏揉得圓滑和老練么?
蘇可嘆了聲,道:「回去跟老夫人說一聲,三月三那天我會帶著思棟過去的。有些話還要和老夫人當面談,請老夫人幫著尋個機會。還有,福媽媽,現在我不同了,您也不同了。老夫人會越來越倚重您,您在侯府里要小心為上,多留意身邊的人。那個許媽媽,您聽我一聲勸,不要和她有任何正面的衝突。在侯府里您還是我的舅母,許媽媽會忌憚您,也會對您下絆子,您務必小心她。」
提到了許媽媽,福瑞家的暗暗生出了幾分不對勁。是了,這些日子來,老夫人確實頗為倚重她,許媽媽雖然還料理這府里和擷香居的事務,但明顯能瞧出老夫人有意在躲著許媽媽。
這裡面,和蘇可有關係?
一時天色也不早,福瑞家的來梁府是都是知情的,不好多坐。蘇可將她送到二門,臨了仍是不住的囑咐,倒讓福瑞家的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放心吧,我不是三歲孩童,還是有分寸的。況且我們家那口子已經從南邊回來了,我這也多少有幾分底氣。行了,我走了,你快回去歇著吧。」
送走了福瑞家的,蘇可看著正午的日頭,轉身讓涼兒叫了前院的小廝過來。
兩封信,一封送去了杜府,一封送去了十王府。
……
三月三這天,侯府大開宴席。尹德班的戲唱得很好,蘇可挨著老夫人的下首坐,將公卿夫人都甩在了後頭,也對三太太鋒利的眼刀視若無睹。
戲唱到二折的時候,這平靜了多日的天終於響了悶雷。
工部侍郎黃大人落了馬,皇上那裡震怒,下令抄家嚴辦。府衙來了人,在侵吞堤壩建造款中,三爺涉嫌其中,著令也要帶走審查協辦。
三太太還在預備給尹德班的賞錢,聽聞府里來人將三爺帶走了,登時便暈了過去。
與此同時,小半個月行蹤不定的四爺帶著一個新納的侍妾來給老夫人請安。恰逢眾人亂作一團,對剛領上前還沒來得及磕頭的侍妾,倒是無暇多看一眼。
只有蘇可的眉眼在這春寒料峭的日子裡,冷得像一塊寒冰。
她走到四爺和那侍妾跟前,眯著眼近乎猙獰地看著他們,「四爺好手段好能力,竟還找了我的好姊妹來。」
四爺冷笑,「怕你忘了這好姊妹,正好帶來讓你們敘敘舊。」
蘇可轉眸看向一邊的侍妾,目光又多了幾分寒意,「凝香,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