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095 我的家交給你
「但我要你一句話,如果我真的一無所有,你會離開我嗎?」
蘇可不禁去想,如果是一個正常的女子,陷在溫柔的懷抱里,嘴唇上還有溫熱的氣息,她會怎樣去回答。如果不是像她一樣冷情的女子,是個纖弱溫順的,對感情執著且抱有幻想的女子,會怎樣來回應他想要的誓言一般的回答。
邵令航等不到她的回答,咬住的嘴唇開始慢慢吸吮,像小鳥在啄食,又像一個靦腆的男子在輕叩心儀之人的門扉。
蘇可的心撲通撲通,她的頭下意識向後仰,卻被邵令航伸進髮絲里的大手托住。這吸吮很快便不能滿足他的等待,唇舌覆上來,頃刻間就破門而入。蘇可笨拙卻實在地回應他,交出嘴唇,交出舌尖,交出她一直搖擺不定的心。
但她始終睜著眼睛。靠得這樣近,視線里的輪廓是模糊和重疊的,可她始終讓自己看著他。
「回答我。」在戀戀不捨的親吻后,邵令航的氣息帶著一些喘息,頭抵著頭,還是不依不饒地追問這個答案。
蘇可張了張口,緩緩攢出一個字,「會。」
唉,她到底還是一個冷情的人。
邵令航的身子微僵,頗有些不自然地將手鬆開,整個人向後退。退到車廂上退無可退,撐著一雙有些泛紅的眼睛看著她。
蘇可盯著他的眸子,一字一句說:「因為你不會一無所有,所以這個假設是不成立的。我做了這麼多,到你這裡就全盤否定了,你覺得我會怎樣回應你?如果你指的是朝局,敬王若是失敗,我會帶著思棟在梁家好好活下去,為你殉情的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於外於里,你要的答案我都不會給你。你能做的,就是盡你所能把事情辦好。」
她停頓了半晌,聲音軟下去,「你會做到的,對嗎?」
邵令航看著她,這麼近那麼遠,他卻看得真切。她始終是她,不會為了他改變絲毫。他忽的一笑,非常鄭重地點了下頭,「會。」隨即歪了頭,「那麼瞞著我的那些事……」
「老夫人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秦淮,醉香閣。」蘇可衝口而出,怕他想不明白,又補了後面一句話。這事情揭出來,話鋒就可以轉了。
邵令航沒有想象中的憂心忡忡,但也沒有如釋重負,只是呼了口氣,「知道就知道了吧,早晚也是要說的。我只後悔沒有早一點說出來,你本就不是掛牌的姑娘,橫豎也只跟了我一個人,有什麼需要這樣瞻前顧後的,反顯得咱們把這事看得多重。在哪裡管事不是管事,醉香閣和侯府又有多少區別。這事不用操心,我會去和母親說明的。」
那麼四爺……蘇可想了想,還是咽下了話頭。
正想著,邵令航突然偏了頭,「醒了?」
蘇可回過身去,發現倚在車廂上熟睡的梁思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睛。蘇可一時有些慌,不知要怎樣解釋。橫豎梁思棟也是見過邵令航的,打個馬虎眼也不是不能夠。但本心裡,蘇可並不想拿話去騙一個始終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梁思棟坐正了身子,對邵令航揖了揖手,身子隨著馬車的行進稍有些虛晃,但也做得一板一眼,「見過侯爺。」
邵令航將蘇可拉起來,推到一邊做好,自己也坐正身子,微微點了下頭。
梁思棟看看蘇可,又看看邵令航,孩童的稚氣又浮現出來,「侯爺是……姑父?」
不知為何,蘇可聽了這稱呼,耳根突然一燙,臉瞬間染了紅暈。
邵令航倒是鎮定,手放在膝蓋上,神色間很有派頭,「還早,你父親剛去不久,我這邊也還有事情要處理。等辦完了,你再改口。」
梁思棟眨眨眼,半晌哦了一聲。
邵令航嘴角浮有笑意,開了一點車門看外面的情況,回身後問了問梁思棟最近的課業,一副家長的樣子。
蘇可在旁邊瞧著,忽而發現邵令航在帶兵打仗之外,四書五經也知曉得很多。不過和一個七歲才正式啟蒙授業的孩子相比,懂得少也確實說不過去。
梁思棟磕磕絆絆應答著邵令航的提問,因為才開始學,道理不通,背文不熟,算是全然敗下陣來。
邵令航抿抿嘴角,「不要死記硬背,跟著先生逐字逐句地將意思弄明白。」
梁思棟還是怯怯的哦了一聲,邵令航道:「把胳膊伸出來。」梁思棟照做,只覺得邵令航的手非常有力,捏在他肩膀的骨頭上,特別彆扭地疼。
「底子還行,想學功夫嗎,我給你找個師傅來。」
梁思棟的眼睛有瞬間的光亮,一閃而過,隨即又縮回了肩膀,拿眼睛瞟向蘇可。
蘇可皺了皺眉,「你都喊姑父了,那侯爺問你話,你就如實地說。不要怯,不要老盯著我的目光行事,你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場。」
似乎蘇可說得無意,邵令航卻因為話中的稱呼覺得神清氣爽。
「你姑姑說的對,行事坐卧要有自己的主意和立場,錯了要虛心受教,改了便是,對了,就不要因為心底的卑怯而失了自己的立場。我剛剛問你的話,如果是旁人問你,要掂量對方話中的意思,看是不是故意引誘你好取得別的目的。不過既然是我問的,你就大方回答我就行了。」
蘇可拿眼斜睨著他,覺得他真有些蹬鼻子上臉。
不過梁思棟倒有些悟了,重新揖了揖手,對邵令航恭敬地回道:「我年紀尚小,一切聽姑姑教導。多謝侯爺提醒,待我回府和姑姑商議后再給侯爺答覆。」
邵令航愣了一記,隨即指著梁思棟對蘇可大笑道:「一看就是你教導出來的孩子,說話方式都跟你一模一樣。往後咱們的孩子還是不要給你教養,免得一個個都對我頤指氣使的。」
蘇可的神色一瞬有些悵然,但很快就消逝了,對著邵令航白眼,「又在胡說了。」
邵令航將她神色的變化收入眼底,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剛好馬車已經過了東四大街,跟車的慶兒在外面小聲喊了句「侯爺」,意思是必須得下車了。
臨走前,邵令航方想起要追問的秘密還一直沒有著落。看著蘇可灼灼目光,他拍了下她的手,千言萬語,他只是真誠地說道:「我的家交給你了。」
蘇可以為他要說什麼,聽了這話卻紅了眼圈,扯著嘴角笑,「好,你去前方戰場,後方留給我。」
你去主外我主內,這是我給你最好的情話。
邵令航走後,馬車繼續朝著梁府行進。蘇可空落落了一會兒,抬頭對梁思棟板了板臉,「裝睡偷聽大人說話,回去后寫兩張大字才能吃飯。」
梁思棟還是哦了一聲,但迎起目光說道:「姑姑,我想學功夫。」
蘇可露出欣慰的笑容,點點頭,「好,回頭我給你找個好師傅。但話說在前頭,既然自己想學,就不要因為苦,過兩天就跟我說不學了。」
「不會的,我會堅持的。我想練得和姑父一樣結實。」
「還不是你姑父呢,別亂叫。」
梁思棟繼續哦了一聲,可是抬眼,卻瞧見蘇可臉頰上的紅暈未退。
……
兩天後,黃家抄家的東西里查出了和太子勾結的證據,隨著皇帝的震怒,太子交了手上的事務,在東宮裡閉門思過。工部尚書被革職查辦,另一位侍郎因檢舉有功,暫時頂上了尚書的缺。
宮裡和嬪不幸滑胎,自梁瑾承去世後接了這安胎差事的太醫也被擼了官職。
四太太託人送了錦盒到梁府,裡頭是一個紫檀木做框梁,紅木做盤珠的梯形算盤。蘇可記得沒錯的話,這應該是初進侯府的時候,四太太的娘家託人送進府的。好像是可以同時做好幾處賬。
蘇可關上錦盒,讓涼兒包了個空的紙包和一吊錢給來送錦盒的人。
沒過兩日,朝廷派往滄州的督查回京述職,說冬天因吃了霉米而死的難民一事查到了線索。幾個鄉紳紛紛落馬,沈家打點了官員,幸免於難。而夾雜在其中的兩間糧食鋪子因為也在所查賬冊之中,便一併封了賬。
蘇可得著消息的時候,正看著太陽下跟著師傅扎馬步的梁思棟。
涼兒沿著抄手游廊走過來,附耳同蘇可說了一句,弓著身子等候示下。
蘇可接過小丫頭手裡的鳥食盆,給廊下掛著的鳥籠里盛了兩勺食,眉宇間冷冷淡淡,「派個管事來見我,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繼續關門謝客,告訴管家,什麼時候見到了侯府的馬車,什麼時候再來告訴我。」
三月春雨貴如油,伴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等候多時的三太太終於姍姍來遲。
待客的花廳里遣了閑雜的丫頭,蘇可坐在正位上喝茶,幾日不見,三太太愈發顯老,被重芳扶著進來,看見蘇可的瞬間,眼睛里冒出騰騰的怒火。
不知哪冒出來的力氣,明明瘦的枯槁,卻腳底生風,甩開重芳就朝蘇可撲了過去。
五六步的距離,蘇可看著長牙五爪的三太太,將擋在身前的涼兒剝開,抬手的時候,三太太正好到了眼前。
「啪」的一巴掌下去,三太太失了心魂,捂著臉跌坐到了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幫著惡人逞威風,卻對我們死抓不放?你幫老夫人卻不幫我,你也是一丘之貉,你以為你比我高貴多少……許媽媽的冤魂不會放過你的……」
蘇可揉著手腕子坐下來,眉眼間有淡淡笑意,即便坐著,也是居高臨下看著三太太,傾身問她:「瞧三太太這意思,也想三爺的冤魂來找我索命不成?」
三太太哭著望向蘇可,抽噎的同時,半哭半笑地指著她,「惡鬼,你才是真正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