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節
晚上七點,鄭坤準時來到醫院。他穿著鐵灰色的暗條紋西裝,系配色的領帶,頭髮打理得一絲不苟,齊齊梳向後方,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他的眼窩略深,有歐美混血的味道,眼神愈發顯得深邃動人。
見面前,林河特意在網上搜索過鄭坤的照片。可是這個男人低調得不可思議,網上竟然沒有他清晰的正面照。
林河這時看清男人英俊的相貌,得體從容的舉止,頓時放下心來。其實他挺怕自己的前夫是個腦滿腸肥的中年大叔。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而鄭坤比他年長十幾歲。快四十歲的大老闆,身材走形什麼的太正常不過了。還好鄭坤沒走形,相反,保養的極好。單看長相和氣勢,甚至可以和好萊塢巨星相媲美。
林河對自己曾經的眼光表示很滿意。他靦腆的露齒一笑,向鄭坤打招呼,「鄭先生,謝謝你百忙之中抽空來看望我。」
「嗯。」
鄭坤不輕不重的回應,抱著捧花走到病床邊。看望病人自然不能空手而來,送花算是比較大眾化的一種。
林河卻揉揉鼻子道,「你送花給我嗎?我花粉過敏。」
住院這幾日,也有粉絲跑來看望林河,送了不少禮物給他,有來信、小手辦、鮮花,大多是通過護士轉交的。但林河聞到花粉味兒會不停打噴嚏,他擼起袖子給鄭坤看遍布紅疹和抓痕的手腕。
鄭坤眉毛微動,繼而面不改色的將捧花插/入花瓶中,擺好。
林河伸長脖子,瞄過去一眼,是一束白玫瑰。眼前嬌艷純白的花朵讓他莫名想起了蚊子血和硃砂痣的說法。最早應該是出自在張愛玲的經典中短篇小說《紅玫瑰與白玫瑰》中。人這一生,但凡失去的、未得到的,總是最難以忘懷的。
林河尚在發怔,猜測今天這束白玫瑰背後的含義。鄭坤已逼近眼前,捏起他的手腕左右查看起來。
「你對花粉不過敏。」鄭坤篤定的說道,「你這兩天都吃什麼了?身上也長了嗎?」
他說著,伸手要解開林河的病號服。
林河躲避不及,聽見「刺啦」的布帛碎裂聲,胸前已是白花花一片。他皮膚偏白,嫩紅的兩點在空氣中顫抖著。
鄭坤表現得又淡定又專業,拉過林河繼續檢查,重點查了他腋下、腰窩、腹股溝等幾處,見這些地方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小紅疹。
「沒看醫生?」鄭坤問。
「看過醫生了。我開始以為是花粉過敏。當天擦過葯就好了。可是第二天又長出來好多,還在做檢查,等化驗結果。」
林河鬱悶地扯過被子,把自己包好,看向鄭坤的眼神充滿了排斥。
鄭坤察覺到他的防備,有些無奈的從胸前取下籤字筆,「我給你寫一下吧。你以後在飲食上多注意。」
鄭坤伏在桌子前,寫了滿滿一張A4紙的日常注意事項。寫完后,拿鋼筆壓在那裡,吩咐道,「按照這上面的要求忌口,配合外擦和內服的葯使用,很快就會好了。還有,不要用指甲撓,留疤了不好看。」
林河別開臉,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鄭坤又道,「你找我來,想談什麼?」
從鄭坤撕碎他衣服的那一刻起,林河就什麼也不想談了。但想到自己的實際情況,只能暫時屈服道,「我想聯繫我在國外的家人。但是找不到聯繫方式,」
鄭坤的臉色瞬間變得沉重,眉頭緊蹙,思索了好一會兒,「你只有母親還在世。目前住在郊區的高級療養院。她的精神狀況不太好。」
「可我在網上的百科不是這樣寫的,上面寫著我父母定居國外。」林河瞪大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雖然他記不得父母的模樣,但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裡還是覺得很難過。「那我爸呢?我難道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叔伯親戚?」再怎麼樣不沾親的親人,也總比前夫靠譜吧。
鄭坤搖頭,「沒有。你沒有別的親人了。」
「我不相信!」
鄭坤打開筆蓋,在紙上多寫了一行字,「這是你母親所在療養院的地址,如果你想去看望她的話。至於你在百科上的家庭資料,有一半是造假。為了不影響你在公眾面前的形象,公關團隊刻意抹去了你父母的信息。」
林河這下徹底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怪不得他車禍住院后,沒有親人和朋友來看望他。他花了將近兩個小時來平復心情,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想多跟鄭坤了解一些過去。
鄭坤的手機卻適時響了起來。
「喂。寶寶,怎麼了?」鄭坤接通電話,起身走到窗口處。
「哦。我給忙忘了。我馬上就回去好不好?」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半個小時內到家。」
「好的,再見。」
……
林河豎起耳朵,想從鄭坤的話中聽出蛛絲馬跡。因為鄭坤的聲音實在是太溫柔了,跟剛才完全是判若兩人。
等鄭坤回過頭,林河趕緊縮回耳朵,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我家裡有事,要回去了。你以後不管有什麼麻煩,都可以直接聯繫我的助理,他會幫你辦妥。」鄭坤從衣架上拿起自己的西裝,邊穿邊說,「我們……已經離婚了,日後還是少見面為好。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見面是最好的。」
林河挑眉,語氣沉悶的唔了一聲。他猜測是鄭坤的新伴侶在查崗?所以鄭坤不方便跟他聯繫?
他也蠻尷尬的,堅持下床送鄭坤下樓,解釋道,「我不知道你有新的伴侶了。也對啊。我們離婚四年了,這很正常。總之,謝謝你的幫忙。我不會給你們帶來任何困擾的,你可以放心。」
鄭坤沒承認,也沒否認,點點頭算作回應。
兩個人並排走到樓下的花園裡,林河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張嘴問道,「你知道金宇藍苑108號在哪裡嗎?那是什麼地方?之前的司機師傅告訴我,我下飛機后,乘坐他的計程車,目的地是那裡。」
鄭坤頓住腳步,回頭盯住林河的臉,目光逼仄。
林河不解,「怎麼了?你不知道就算了。等我出院后,我自己去找。」
「那是我家。」
「你……家?」林河彷彿觸電一般,四肢麻木,渾然無覺。他的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我完了!
因為車禍的計程車司機告訴他,他在車上聊天時說,要去找自己的愛人。然而目的地是鄭坤的家。
夜色沉淪下,林河望著鄭坤絕塵而去的車尾,喪氣的垂下腦袋。
他儼然把自己腦補成了被拋棄的可憐蟲,被甩掉四年,還是對前夫痴情不悔,在得到前夫即將訂婚的消息后,火急火燎的趕回來,結果半路上出了車禍。
我好可憐啊,林河忍不住心疼自己。
他回到病房裡,腦子裡始終晃動著鄭坤英俊的面孔。這麼優秀的男人,即使對自己這麼冷漠,也還是念念不忘的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