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倪家
上午八點二十五分,錦娘準時站在小區正門等齊信芳。
她上身穿一件短袖白襯衫,下身是一條高腰九分闊腿褲,腳上是一雙黑色平跟尖頭鞋,肩上挎著小巧的黑色方形肩包。一身衣服乾淨利落,無一絲皺褶。
她戴著一副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線條柔和的下巴,嘴唇是純正的紅,成為全身唯一的亮色,更襯得肌膚勝雪。
長發在腦後盤起,整齊卻不緊繃,讓她看起來幹練優雅。路過的人都不自覺要多看她幾眼。
紀天南是個高二學生,暑假好不容易學校不集中補課了,家裡又給她報了個補習班。她苦著臉走出小區時,就看見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站在門口,像是在等人。
看見背影,紀天南眼睛就是一亮。不錯,站姿挺拔,身段窈窕。
再瞟一眼側面。噫!額頭圓潤,鼻樑筆直,嘴唇微翹,標準的三庭。
紀天南覺得自己的小心臟被擊中了。
她拿出口袋裡的手機,裝成打電話的樣子,偷偷摸摸拍了一張照片。她又趕緊跑到馬路對面,想要再來一張正面。
只可惜,等她過了馬路,那個年輕女人恰好已經坐上一輛轎車離開。就在這短短片刻,她也瞧見那人正面也是胖瘦得宜。
紀天南嘆了一口氣,失落地打開手機翻看拍下的側面照。因為是偷偷拍的,角度不是特別好,但至少也有大半個身子。
她嘿嘿笑了兩聲,挑出一張最清楚的,在臉上打了個碼,發到了啾啾上。
【天南藍南:一早便在小區門口看見一個美女!超有氣質!偷拍了幾張側顏,美哭,窩能舔屏一個月![低清有碼圖]】
等她坐上公交,這條啾啾后已經跟著幾條評論和轉發,基本都是【交高清照不殺】或【好人一生平安】之類。她暗自得意偷笑,覺得今天上課都有力氣了。
錦娘此時坐在齊信芳的車上,打開手機里收到的桑榆發來的消息。
【桑榆:親愛噠,小芳芳到了沒?可惜今天我不能親自上陣,請務必替我狠狠撕一頓!】
錦娘撲哧一聲笑出來。
齊信芳目視前方開著車,問:「小魚?」
錦娘說:「是啊,說讓我替她撕一頓呢。」
齊信芳也無奈一笑,說:「讓她安心參加晚會吧,這裡有我。」
錦娘笑著在手機上回復:【小芳芳會替你親自上陣,你安心參加晚會。】
【桑榆:[生無可戀臉]】
【桑榆:嚶嚶嚶,看不了直播,請務必錄下來給我看回放啊~愛你么么噠(づ ̄3 ̄)づ】
【顧錦:[親吻]】
錦娘笑著放下手機。她曉得桑榆這是擔心她緊張,特意和她說話幫她分散注意力。
她轉頭看向車窗外,一路上高樓漸漸稀疏,離城市中心漸遠。
半個小時后,轎車進入一片別墅區,停在其中一棟三層別墅門前。
在顧錦的記憶里,倪家是個高門大戶,住的別墅也是她心目中的豪宅。等錦娘真正站到門前再看,覺得似乎也就這麼一回事。
上一世她去過無數高官富商的府邸宅院,隨便哪一家都比倪家所在的這種小樓強。
跟在齊信芳身後走進客廳,倪家一家三口都坐在沙發上。倪謙的父母坐在當中一條,倪謙獨自坐在他們右手邊,錦娘和齊信芳自然坐到倪謙對面。
「媽媽!」
錦娘順著清脆的童聲抬頭,一個女童正站在二樓樓梯上。錦娘心頭湧出一股暖意,瞬間流轉全身。她下意識地站起來,張開手臂小跑著過去,那是顧錦的女兒,是她的女兒。
「晏晏!」
晏晏哇得一聲哭起來,錦娘心疼極了,趕忙將她抱進懷裡。
離開倪家的這個月里,顧錦與晏晏見面的機會很少,別說晏晏了,顧錦有時候都會因為想女兒躲在被窩裡哭。
晏晏緊緊摟住錦娘,眼淚鼻子把她肩膀的襯衣都浸濕了。
倪太太出聲,說:「好了,晏晏,大人要說話,你別哭了。」
晏晏哭聲一停,縮在錦娘懷裡低低啜泣。
錦娘眼底有些怒意。這一個月里,晏晏到底在倪家過的什麼日子?竟然會對自己親奶奶這麼害怕?
她摸摸晏晏的頭髮,再抬起頭來,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
這也是錦娘第一次親眼觀察倪家三人。
倪謙的父親面上總帶著三分笑,看起來就是個和藹的長輩,但錦娘做成衣匠的十年間見人無數,他眼中的精明逃不過她的眼睛。
倪謙的母親保養得宜,是個典型的富家太太,舉止間不由自主地露出些高高在上的味道。
至於倪謙,五官端正,尤其是眼睛,長得極好,被他目光注視時,總有種他非常誠懇的感覺。然而錦娘卻知道,定著這楚楚衣冠的,根本不是個君子。
她嘴角微翹,低下頭,彷彿全心都在女兒身上。
倪謙第一個坐不住,提起話頭:「阿錦,我知道離婚是我有錯在先,你有什麼要求,只管說。」
齊信芳從公文包中抽出幾張紙,分別遞給倪家三人,說:「我受顧女士委託,全權代理此次與倪謙先生的離婚事宜。顧女士的主張均已列明,非常簡單,只有三點,分別是倪晏晏的撫養權,顧女士父母所留遺產,以及倪謙先生在五年三個月的婚姻期間所得的百分之五十。」
倪謙:「這怎麼行!」
倪太太:「我不同意!」
兩人齊齊開口,倪太太將手中的紙往面前茶几上一扔,道:「她在我們倪家白吃白喝了五年,怎麼還要我兒子分錢給她?」
「媽!」倪謙皺眉,打斷她,轉頭說,「後面兩項我無所謂,但是晏晏要留給我。」
「倪先生這話是真心的嗎?」錦娘開口,語氣還是如往常一般的柔和,「若你真心為了晏晏,就應該將她交給我。」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倪謙面帶怒意,道,「我是她爸爸,還能不是真心的?」
錦娘輕輕搖頭,親了親晏晏的額角,將她換了個姿勢面對倪家幾人。她聲音溫柔卻堅定,問道:「晏晏,爸爸和媽媽現在要分開,不能再繼續一起生活了,晏晏是願意和爸爸住在一起,還是願意和媽媽住在一起?」
她每說一個字,心裡就像被針紮上一次。
她知道這個問題對於一個三歲的孩子來說何其殘忍,但她不得不問。
晏晏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淚又開始往下流,她沒有出聲,只是用烏黑透亮的眼睛望著面前的大人。
很多事情她其實已經能夠明白,比如她爸爸不喜歡媽媽了,要和另一個阿姨做新的爸爸和媽媽,他們也有了新的寶寶,她的爺爺奶奶也更喜歡那個新寶寶。
她本來想要哭一哭、鬧一鬧,以前只要這麼做了,媽媽就什麼都會答應。可是現在,她能感覺到,不管她怎麼做,爸爸和媽媽都一定會分開,而爺爺奶奶,可能會更加不喜歡她。
她抽抽鼻子,歪在錦娘懷裡,悶悶地說了句:「我要媽媽。」
錦娘心裡一陣輕鬆,將晏晏抱得更緊了些。她看向倪謙,雖然不說話,但意思非常明顯:既然你說你是真心對待女兒的,那你此刻就應該按女兒的意願來做。
「晏晏!」倪謙有些不敢相信,心裡甚至有些火氣,「爸爸對你不好嗎?你在家裡就像個小公主一樣,誰不是天天哄著你伺候你?連你爺爺奶奶都不要了?」
錦娘伸手捂住晏晏的耳朵,微微提高了聲音,說:「倪謙,有你這樣和孩子說話的嗎?你好好想一想,雁小姐肚子里已經有一個孩子了,到時候是要指望你還是指望雁小姐來照顧晏晏?我不是說你們會對晏晏不好,但是人的心裡總會分親疏遠近。將心比心,我若是當繼母,對繼子女肯定也做不到對親生的那樣好。相較而言,不是由我這個親生母親來照顧她更好嗎?」
「是啊,小錦說得有道理。」倪太太伸手拍了拍倪謙,道,「飛飛到時候要照顧新生兒,我年紀又大了,帶不動小孩,你和你爸還要上班,晏晏還是跟著小錦好些。畢竟是女兒嘛,還是要和媽媽生活。」
「媽,你怎麼會這麼說?」倪謙臉色一沉,道,「這要是傳出去,別人會怎麼說?我倪謙不要女兒,還是連個女兒都養不起?別人也會說飛飛沒有容人之量。」
倪太太也皺眉:「我們這都是為了晏晏好,誰敢這麼亂說。」
「你知道什麼。」倪謙轉向他父親,「爸,你說說媽。」
倪先生似乎也很煩惱,他猶豫道:「我們養晏晏是肯定沒有問題的,家裡再多請一位保姆也不麻煩。只是小錦說得也有道理,畢竟也不好拆散她們親生母女啊。」
齊信芳也開口,說道:「倪謙先生不必擔心有閑言碎語,離婚後孩子一般都是交給母親扶養。您身為父親,按時給撫養費,有空閑時來看望她,也是盡到做父親的義務了。」
「可是……」倪謙還想說話。
倪太太哼了一聲:「喲,我當是母女情深呢,原來是在撫養費上打算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