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錯認
南邊來的難民還沒到,消息先傳開。大家都是被迫離家的人,聽到消息后沒幾個表示不滿,反而都站出來幫忙騰出位子。
然而條件最惡劣的不是房間不夠用,而是補給跟不上,穆巴不得不再向上面做申請。
蘇夏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在難民浩浩蕩蕩湧入的雜亂聲中醒來。不知情的她以為又發生什麼事,杯弓蛇影地從床上蹦起來往外跑。
還真的是被嚇怕了。
蘇夏掀起帘子后猛地一關,有那麼一瞬間以為自己換了張地圖。不然的話怎麼眼前到處都是人,鋪著五花十色的手工毛毯坐在太陽下,一個個神情愁苦。
再偷偷撩起一個角。
這下好,這邊的動靜引得好多雙眼睛齊刷刷望來,蘇夏在這股子視線中猛地低頭。
嚇死了,還以為自己沒穿褲子被這麼多人盯。可她褲子是穿著的,就缺了一雙鞋。
蘇夏在門口站了會沒看見喬越,倒是遠遠地望見了一個巨塔般的身影。她挺高興地招手:「列夫!」
人熊見蘇夏精神狀態不錯也挺高興:「蘇,感覺怎樣?」
「還不錯,」就是有雙鞋會更好,她四處張望:「喬越呢?」
「在給這邊的醫生做交接。」
「交接?你們不呆在這啊?」
人熊苦笑:「不是我們要走,是南邊來的難民太多,而我們人手太少忙不過來。」
……南邊,難民?蘇夏不知道自己一睡之後發生了什麼,怎麼忽然湧現出這麼多的人,南邊究竟怎麼了?
「發大水,」列夫嘆了口氣:「今年真的不太平,但願災難之後會有新生。」
來的難民比之前計劃的300還要多,房間遠遠不夠,不少人坐在露天的壩子里等待進一步的安排。此時太陽正烈,大家都跟曬奄了的樹苗似的,黝黑的皮膚上起了一層油,一個個無精打采地或坐或躺。
最近幾年天災頻頻,究竟是人類在被迫接受生態破壞引發的惡果,還是因為地球已經進入了「活躍期」?
人熊和她說了幾句就走了,蘇夏站在太陽很久都沒回過神。她忽然有些頭疼,真希望能像列夫所說「災難之後會有新生」。
「蘇!」有人在沖這裡招手。
「Hey!」蘇夏看見她挺高興的,走過去逗抱著的小孩。可孩子和媽媽一樣靦腆,看了她一眼就扭過去,怎麼也不肯回頭。
女人從包里摸出一雙鞋,有些羞澀地遞給她:「早就想做了,給你的。」
一雙新鞋,鞋面是用一股股的彩色線條編織而成,民族氣息濃郁。而這些彩色的線看著有些熟悉……
蘇夏下意識望了眼她懷中的孩子,原先裹著的襁褓沒了,小傢伙光.著屁股在媽媽懷裡咬手指。
一陣感動,蘇夏接過除了謝謝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女人的臉更紅了,她比劃著示意她把鞋穿上。
鞋子意外地合腳,因為全是線編的,走起來軟軟的。蘇夏來回走了兩步,喜歡得不得了。
回去的路上都快彈得飛起,撩開帘子跑回去,喬越正背對著自己站在桌邊。
蘇夏一見他就高興,沒等對方轉身,她直接來了個站立一字劈:「嘿嘿!看我!」
可對方轉身精準地擒住她的腳踝,兩人對上眼,都是齊刷刷地一愣。
蘇夏傻眼,這男人是誰啊……
眼前的人穿著軍綠色的背心,下面陪著卡其色的戰術長褲及夏季戰術靴。而喬越平時是走休閑風,不會穿得這麼軍味十足並帶著攻擊性。
雖然兩人背影塊頭看著差不多,可對方膚色更深,身上肌肉塊狀分明,再搭配緊身的上衣,滿身雄性荷爾蒙。
他的五官平淡無奇,長相和穿衣風格確實都和喬越不一樣。只是這裡要麼是黑皮膚的當地人,要麼是醫隊里的棕發白皮膚,所以當種高大的黑髮東方男子背對著自己,自然是想也沒想就當……老公了。
蘇夏心底狂汗,慶幸此刻除了他沒別人在棚子里,不然……她連老公都認錯的舉動簡直是丟大發了。
率先回過神的男人手鬆開蘇夏的腳踝。
而終於不用劈叉的她退幾步活動著發酸的腳跟,再一看,得,腳踝上明顯幾個手指印。
男人開口聲音有些啞:「抱歉,職業習慣。」
職業習慣?
蘇夏看著他,對方敬了個軍禮,動作利落姿勢挺拔:「沈斌,軍人。」
原來是軍人。
蘇夏對他的好感度蹭蹭上漲:「你好,我是蘇夏。」
「聽你口音像是南方人,」對方打量她,平淡的五官笑起來挺陽光:「很少有女孩願意到這種地方來。」
「不一定。」
蘇夏心想著醫隊里女孩還不少,可當視線停在對方的胳膊上還是有些停留:「你受傷了?」
沈斌看了眼包起來的胳膊:「小事,不過他們說這裡能幫忙包紮——」他看了眼蘇夏身上標有MSF三個字眼的衣服,以為是醫生,鬆了口氣坐下來開始解紗布。
「麻煩你,消炎處理就行。」
「額?」
「我走了一圈都沒找到醫生,找到的都很忙。我的胳膊就是個小問題,如果你也忙麻煩把消炎的葯給我,我自己來。」
他說得中肯,蘇夏見他一副坐得很穩並且開始拆紗布的動作,以為真的和說得那樣「只是個小問題」,於是轉身去找喬越留下的那瓶碘酒,一邊拿一邊好奇:「你那裡是怎麼弄的?」
「搶險的時候被劃了一道,已經處理過,不礙事。」
「中**人還參與這裡的搶險?」
沈斌把紗布揉成一團扔垃圾桶里,投擲精準:「那你說我們要做什麼?」
蘇夏終於找到瓶子,一邊念叨一邊轉身:「維護和平,除.暴安良……你這怎麼成這樣了!?」
露出的上臂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差不多環著整個手臂,傷口處能看見有針線縫合的痕迹,可是縫得太粗糙,周圍腫得老高。
這就是所謂的「小問題」?!
蘇夏忙把東西放下,喃喃道:「你這個……我不行,我去給你找個醫生。」
「你不是醫生?」男人一把拉住她,掌心下的手腕纖細皮膚柔嫩,他頓了頓意識不對剛要鬆手。
門帘一開,一個人進來了。
蘇夏被她拉得手臂往後,不經意掃過衣服胸前的字元,原來如此,還真是一場誤會。
「我是記者。」
她說完再抬頭,高大的喬醫生正拎著報紙包裹的東西站在門口。
沈斌鬆手,蘇夏忙劃清界限地走到喬越身邊:「你來啦。」
瞧這句問得,他人就在這,怎麼可能沒來。
喬越把東西放在桌上,實現掃過正中坐著的沈斌,再斜睨了眼蘇夏,視線從上到下,最後在腳踝處的頓了頓。
「那個……」蘇夏揉揉鼻子,「……他的胳膊受傷了,我正想找你呢。」
「醫務室在斜對面。」喬醫生言簡意賅。
沈斌利落站起:「原來是我走錯了,抱歉。」
「無妨。」喬越走過去查看傷口:「你這誰縫合的?完全不行。」
想著都有些無奈,也不能說自家隊里的蒙古大夫技術不好,沈斌嘆了口氣:「當時時間倉促,傷口稍微處理了下就沒管,那現在怎麼辦?」
「拆了重來。」臨時醫務室里人滿為患,喬越索性去拿縫合的用具。
而信號外的蘇夏正在看他放桌子上的東西,報紙包裹著,長條形,感覺像包著一塊板磚……
直到帘子合上才驚醒夢中人:「人呢?」
沈斌指著門外。
蘇夏趁機坐在桌邊伸手去摸……
「那是別人的東西。」
意圖被拆穿,他說得也在理。蘇夏收手忍不住提醒所有權:「他是我老公。」
沈斌抬眼:「你結婚了?」
……怎麼人人都愛問這個,難道她看起來就不像賢淑的已婚婦女?
喬越再度進來端著個盤子,老遠就能聞見一股酒精味。他帶上手套后給自己消毒,恰逢室內光線昏暗,帶著口罩的喬醫生利落吩咐:「光。」
蘇夏舉著手電筒:「行不行?」
「恩。」
消毒之後是拆線,喬越問他:「現在沒有麻藥,能不能忍?」
沈斌:「……」
盤子都端上來,才跟我說這個。
男人牙一咬:「行。」
「放心,我手速很快。」
纖細的鉤在鑷子下翻飛,沈斌以為會很疼,卻意外地覺得不。
喬越的動作真的很快,一陣輕微的刺痛后便是感應的麻,他掐准了這個點,勾、穿、拉,翻飛的纖縫合線彷彿有了生命。
感覺沒過多久,原本外翻的皮肉恢復平整,細密整齊的一排,不仔細看壓根看不出針腳。
沈斌伸展了下肌肉緊實的胳膊。
「天氣炎熱,我不會給你裹多厚的紗布,因為對傷口癒合不好。你注意不要沾水,給你的消炎藥一日三次,內服外用堅持一周。」
沈斌鬆了口氣:「謝謝。」
他站起來再禮貌地對蘇夏頷首:「也謝謝你。」
人都走了老遠蘇夏還盯著門口看,而原本光著的腳上又多了雙鞋,喬越看著自己帶來的那雙忽然有些遺憾。
看來沒必要了。
見她回頭還一步兩望,喬越忍不住把人往懷裡勾。蘇夏睡了多久他就有多久沒睡,這會抱著她才有些許放鬆的感覺。
挺好。
蘇夏卻就那麼安撫拍拍他的手臂,轉而:「為什麼會有我們國家的軍.人在這裡?」
「今天來了一批維.和戰.士,」喬越胳膊用了些力道,不容拒絕地抱起蘇夏:「人都走了那麼遠,你看什麼?」
「軍人啊。」蘇夏樂呵:「我從小就特喜歡。」
耳朵一疼,卻是被喬越咬了一口:「喜歡什麼?」
蘇夏啊了一聲不敢說了。
「喜歡什麼?」男人翻過她,腳一抬抵著蘇夏的臀.后,像是個固執的孩子尋求答案:「恩?」
曖昧的氣息噴洒,外面還是一片白熱的太陽。門口甚至還坐著人,棚子上隱約還能看見晃動的影。
蘇夏簡直沒這麼大的膽,雙手抵著他的胸口聲音小若蚊蟻:「外面有人呢。」
她越這樣反而越撩人,喬越知道蘇夏心底肯定對那人只是純仰慕,仰慕他的職業和一身戎裝。但是自家媳婦兒這樣看著別人,還是個男人,他承認自己有些……
吃醋了。
蘇夏被他親得渾身發軟,原本抗拒的手變為輕輕的環。
都說保暖思那啥,小別勝新婚,久曠逢甘霖,乾柴遇烈火。
自從分開之後兩人還是頭一次這麼抱著全身心地投入親吻。昨天的溫存不過是分別之後的憐惜,今天完全就是勢均力敵的互誘。
一吻就不可收拾。
蘇夏後背抵著寬大結石的支撐木,前面是喬越帶著溫度的胸口,她抬腿細細蹭著男人的腰側。
這個姿勢……
列夫和左微之前在林子里用過……
喬越被撩得一把按住她的腿,他看了眼腕錶上的時間,上午11點13分。
手沿著蘇夏的脊背往上,他抵著她:「12點吃飯,來得及?」
「啊?」
根據以前的經驗,好像來不及。
喬越還沒表示什麼,蘇夏的臉上明顯有些遺憾。都撩到這份上了……
男人埋頭在她鎖骨處輕笑,正要說什麼外面傳來腳步聲以及手碰簾門的聲音。
蘇夏內心我了個大草,在喬越正準備放下自己的時候想也不想飛起一腳。
正中的喬越後退半步,來不及伸手,眼睜睜地看著蘇夏用力過猛……仰飛過去。
順帶抽走那根「頂樑柱」。
「啊?!」
外面坐著的人們聽見一陣驚呼,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好端端的棚開始傾斜……最後跟抽了氣似的癱做一團,只剩下兩個站立的人在一層薄布下面孤零零地枝楞著,地上隱約還有個人影在掙扎。
什麼……狀況?
尼娜嚇壞,沒想到自己進個門能把房子給進倒了。當喬醫生三兩下將頂上那層布收起來,視野清晰,她第一次看見男人臉上出現哭笑不得的無奈之色。
他捂了下有些雪上加霜的胃,把揉著後背的人拉起來后,喬越這才得空問尼娜。
「什麼事?」
女人呆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說話:「哦,哦!難民中有個孕婦,剛才有了反應……好像是要生了。」
喬越頭疼:「我不是產科。」
「可我也不是啊!」尼娜著急:「他們都叫我去……可是我不會。」
所以就想找你了。列夫去嗎?他不像是去接生的,倒像像是去劫娃的。
這倒是個麻煩,不過分娩這件事可大可小。蘇夏倒是想著,還真印證了列夫的那句話,災難之後有果真有「新生」。
「也就是,也就是能不能告訴我一些注意事項,」尼娜病急亂投醫:「我現在腦袋裡亂的很。」
喬越這會怎麼給她事項?略微沉思了下:「問問這裡所有人,誰有過接生經歷。」
「什麼?」
「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生產習慣,有時候鄉村接生的辦法比剖腹更順應自然規律,先尋找有經驗的人,她們幫忙應該能好很多。」
「對,對……」尼娜覺得也是這個理,腳步不停地轉身找人去了。
可現在……
之前的滿腔旖旎全化為尷尬,蘇夏揉著隱隱發疼的後背,心虛又理虧。
喬越笑了下,無奈地摸摸她的頭:「我先搭棚,待會去那邊看一下。你……」
他含著笑,捏了捏蘇夏鼓起的腮幫:「晚上到我房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