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苗頭
太陽勢頭很足,把地面曬得一片明晃。蘇夏下了擺渡車后伸手,感受掌心接住的光和熱。
「感覺怎樣?」
她搓了搓微燙的指尖:「我記得以前看過一個小視頻,有個在這留學的非洲黑人對著屏幕說——這裡太熱了,我要回非洲去避暑。」
太陽不大可是氣候悶熱,比起站在陰涼地會比較涼快的非洲,這裡的悶熱並不遜色。
喬越欣慰地摸了摸她的頭頂:「這樣的狀態才是你。」
候機的旅客中不乏穿著時尚、皮膚白皙的美女,路過身邊飄出清冽甜美的香水味。蘇夏從自己起毛邊的鞋子看到磨出線頭的衣服,對自家老公苦笑:「在那邊我覺得自己還挺光鮮,可回到這裡就覺得像個難民。周圍肯定特別想不通,覺得要不是你眼瞎要麼你就是我養的老白臉。」
喬越聞言抬頭,幾個嘀嘀咕咕往這裡看的小女生臉紅地躲開視線。
他側頭盯著她:「我準備辭去N市的掛職到你這裡來,萬一沒有醫院要我,恐怕還真得讓你養。」
狂喜從心底騰升,笑容從嘴角放大,蘇夏貼著他的胳膊嘿嘿笑:「養養養!我負責賺錢養家,你負責貌美如花。」
都是哪跟哪。
其實已經有兩家醫院拋出橄欖枝,喬越雙博學位擺在那裡閃閃發亮,但要的都不是他的熱帶病學,而是心外科技術。
回去的路上不免要坐很久的車,可寬闊的八道高速路跑起來比飛行還要穩健。蘇夏下飛機后的精神在坐車中再度消磨,全程趴喬越腿上半睡半醒。
「回國前我想了很多要吃的東西,可現在只想吃水煮白菜。不放鹽,就嫩嫩的菜心。」
「我已經給媽說了。」
忽然有些近鄉情更怯的傷感,她嘆了口氣:「我想她。」
沈素梅做了好大一桌的菜,可又生怕哪裡不夠。她在客廳坐了會又起身:「老蘇,夏夏以前是不是還喜歡吃那個啥……功……啥功啊?」
蘇父邊忙活邊悠悠道:「你從昨晚就沒消停過,總共才咱四個你就做了十道菜,看閨女回來把你激動的,長點出息。」
「那你一上午在做啥?」沈素梅指著滿桌被擦得亮堂的桌椅板凳:「平時讓你洗個碗就叫喚,這擦了一上午你的老腰不疼了?」
蘇父放下手裡的杯子,笑得慈祥。
門鈴剛響一聲沈素梅就跑過去,聲音都透著喜悅:「來了來了!」
「媽!」門還沒開完,一道身影就撲過來:「我想死你了!」
沈素梅:「……這是哪家的泥猴子?」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把蘇夏從懷裡撈出來,從臉摸到手,足足愣了好幾秒。原本高興的臉上瞬間變得難受:「你這孩子……你這孩子,怎麼把自己折騰得又瘦又黑!你這是要心疼死我啊!」
喬越把門合上,把被捏的有些疼的蘇夏往後帶了些:「是我沒照顧好她。」
說實話心底有那麼一瞬間是很怪喬越的,可沈素梅看見他透著疲憊的眉眼,那些話統統吞進了嘴裡:「你也瘦了,看來那地方真的磨人,好端端的兩個怎麼就……」
「都在走廊站著做什麼,進來啊。」
蘇父一聲召喚,蘇夏歡快地跑進去:「爸!」
男人眼眶微紅,感嘆地拍拍她的肩膀:「吃吧,菜涼了。」
真的好豐盛的一桌菜。她剛坐下碗里就多了不少東西:「多吃肉。」
「哎,人家坐了那麼久的飛機肉和菜都要吃。喬越你也是多吃點,在那邊哪吃得到這些。」
兩人的碗瞬間就冒了尖。
喬越舀了碗湯,試過溫度才給她:「先喝點這個墊底。」
蘇夏聽話地湊過去喝了口,然後給他夾了一筷子:「我媽做的糖醋排骨特別好吃。」
喬越不怎麼吃甜食,卻也夾著它慢慢啃了。
兩人的互動被人看在眼底,沈素梅在桌底下踢自己的老伴兒,眼睛亮亮的。
「你們兩個啊,黑的黑瘦的瘦,回來還真得好好補補。這裡和新房我都已經收拾過了,想住哪裡都可以。想吃什麼提前說一聲,媽給你做。」
蘇夏悶頭吃,聽著聽著眼淚忍不住往外落。喝了碗湯后胃口大開,她吃得比以前急。
沈素梅眼睛都看紅了:「急什麼啊,沒人跟你搶。」
「我好久沒吃到這些了,真的。」蘇夏哽咽:「好吃。」
「以前叫你別去別去你要去,天知道電話聯繫不上的那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你看現在那邊多亂啊,前幾天還犧牲了一個年輕人,幸好和你們呆的地方隔得遠,我和你爸還專門在地圖上量過——」
喬越看著沈素梅搖頭暗示。
蘇父見機轉移話題:「來來,夏夏,你再吃點這個。」
蘇夏慢慢放了筷子,扯出個笑:「我吃飽了。」
沈素梅見她起身:「哎?你不吃了啊?」
「我困,想睡覺。」
已經吃了一碗半再喝了湯,確實差不多了。只是見她這樣沈素梅說不出的擔心:「這幾天早晚溫差大,你睡覺還是記得蓋好被子啊。」
喬越放下筷子:「我去陪陪她,沒事的。」
「你都沒怎麼吃,」沈素梅強行拉他坐回原位:「剛才光顧著照顧她,吃點東西再去。」
喬越只得坐下。
蘇夏放了一浴缸的水,再倒了自己喜歡的沐浴液,攪出白色的泡沫。她跨進去的時候覺得人這輩子最幸福的事莫過於此,可腦袋裡止不住回想之前的那句話,捂臉久久未動。
細碎的哭泣從喉嚨里溢出,可又怕眼睛出賣了自己哭過的事實。她不住地深呼吸,平靜下來后就開始犯困。
喬越進來的時候屋裡沒人,在浴室外等了會沒聽見聲音,有些擔心地敲門:「夏夏?」
敲了幾次裡邊沒反應,心底一緊快速推門,卻見蘇夏歪著腦袋睡得香甜。
喬越無奈俯身:「乖,起來了。才吃了飯洗澡對胃不好。」
蘇夏眼睛都沒想睜,伸手嘟囔:「抱抱。」
這一聲喊得他心都快融化,喬越拿起浴巾把濕噠噠的人裹起來,啄了口帶著泡沫的小鼻尖:「也不怕感冒。」
哦對了,感冒。
「我前幾天好像有點發燒,」蘇夏含糊地抹了把臉:「不過馬上就好了。」
喬越用額頭去試她的,感受到正常範圍的溫度才鬆了口氣,「怎麼不跟我說?」
「你忙。」
「再忙這些也不要瞞著我。」
「可你胃疼都瞞著我的。」她想起這個就探手,沾他一肚溫水:「現在好點沒?」
喬越勾起嘴角:「好很多。」
他幫她把身上的水擦乾淨,可自己卻弄得一身狼狽。這時候也顧不得什麼飯後洗澡對身體不好,透徹洗一次比什麼都舒爽。
蘇夏終於睡到自然醒。
喬越的胳膊墊在她腦後,枕了一整天早就變得麻木:「不多睡會?」
「幾點了?」
「早上6點。」
看看,生物鐘的強大,哪怕有時差也是這個點醒來。
蘇夏轉身如同八爪魚般攀附上去:「從昨天中午睡到今天早上,好幸福。」
他低頭輕啄她的眉心:「還困么?」
她搖頭。
男人繼續往下,啄她的唇:「最近挺能睡。」
蘇夏貼著他嘿嘿笑:「能睡是福。」
好像很久沒有這麼靜靜抱著親吻了,這種不急不躁的溫暖是讓人微醺的享受,她忍不住攀著喬越的背想要更多。
感覺到懷裡的人越來也軟,喬越的手指穿過她絲滑的黑髮:「饞了?」
她的眼底帶著一層霧,洗過澡的身上散發著馨香:「你呢?」
心照不宣地對視笑。
清晨本來就是適合運動的時段,無論是室內還是室外。兩人翻抽屜找套子,找了一圈才都意識到這不是在國外。
已經回國了,而之前的他們哪準備過這個?
她遺憾地捶床:「關鍵時刻!」
要不不用了?
喬越抱著她翻身:「我昨晚吃了胃藥,手受傷也注射過破傷風。」
這幾天還是避一避比較好。
「我去買?」
蘇夏不住搖頭:「算了算了,哪有人大清早守著店開門就去買這個……再說我爸媽還在家,萬一被看見用過的……怎麼辦?」
她這一說喬越也想起自家老丈人還在樓下等他早起下圍棋,只得認命順帶臉皮厚地佔了個早便宜。
手不老實地鑽進去,他唔了聲:「……最近是瘦了,可這裡卻沒有。」
好像還大了些。
燒灼的紅暈順著脖子往上蔓延,映入眸中化成一汪水。蘇夏翻身壓著不想讓他亂動:「別又玩出火。」
男人輕笑,把她轉來用力親了口:「好,不動了。」
蘇夏堅持想去單位報道,可沈素梅死活不允許。
「你漲到出國前的體重了我再讓你去上班,你看你面黃肌瘦的更什麼似的,這次出去經歷這麼多怎麼也得在家裡養好了再出門!」
恰逢陸勵言也來電話叮囑她上班的事不急,回國后應該給她補假,在家呆著修整到狀態好為止。蘇夏放下電話只覺得他這消息來得太過準時,狐疑地打量陪老蘇殺棋的喬醫生,總感覺他暗又跟陸勵言「暗通款曲」。
喬越在晨光下勾起嘴角,手一伸:「將軍。」
兩人在蘇家住了幾天,伙食改善得差不多就回小愛巢住。她把網盤裡的資料全部下下來,將之後的經歷梳理進去后又是小半周的時間。
可能是太久沒用電腦,對屏幕不到兩小時就渾身不舒服。蘇夏索性用筆和紙來記錄,等喬越回來幫自己敲進去。
外出尋職的喬醫生很快回來,見自家妻子正在廚房裡做飯,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回來了?」
喬越在門口看了她一會,從背後貼上:「嗯。」
蘇夏捏著鍋鏟任由他抱著:「醫院的事定好了嗎?」
「跟你商量,」喬越俯身:「總院和三院,你喜歡哪個?」
嚯,還都是牛氣哄哄的地方。蘇夏把火關小沉思了會:「總院吧,氣派。」
「可我覺得三院比較好,」男人試探:「綜合實力雖然不如總院,但是在很多技術上已經是國內前列的水準。而且離家和你單位都近,我上班可以先送你再去單位。」
估計最後才是他選擇三院的原因。
蘇夏輕笑出聲:「你早就有決定,幹嘛還問我?」
「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覺得總院好我就去總院,到時候在新聞社附近買套房,免得你上下班累。」
「錢燒得慌。」蘇夏翻了個白眼,可還是忍不住笑:「為了節約起見,就三院吧。」
「豈不是要祝賀一下我們喬醫生找到工作了?」
喬越抱著她,眼底全是笑:「怎麼慶祝?」
蘇夏還真在認真想,男人欺身湊過來親了口:「我比較喜歡這樣的慶祝。」
反手捂著他,蘇夏指向鍋里悶著的牛肉:「先吃飯。」
羽毛般的輕啄從掌心拂過,喬越從她手裡接過鍋鏟:「我幫你。」
蘇夏笑著指導。
喬越沒怎麼下廚,動作生疏卻不笨拙,學醫的手對作料掂量非常精準。
「放鹽嗎?」
「放。」
「多少?」
「還沒收完汁,你再倒點紅燒醬油,鹽就不放了。」
燜鍋細煮,汁水全部收進了肉里。喬越揭開鍋蓋,一股子紅燒牛肉的香味四散開來。
蘇夏正高興地拍手,想誇幾句卻變了臉色。
沒來由地犯噁心,那股子牛肉味全成了腥騷的氣勁,從胃泛酸到喉嚨里。她猛地衝到垃圾桶邊吐。
喬越神色凜住,三兩步靠近幫她順背。明明很急卻壓著性子安撫她:「慢點,慢點,別急。」
蘇夏難受地捂著胸口,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感覺讓人快要窒息。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瞬間像被抽空了力氣的她軟倒在喬越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