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91章 初唐風月
即使面對的是在和「邪王」石之軒交手中受了傷的「陰后」祝玉妍,寇仲和徐子陵依然不敢放鬆半點。
不過,也正是這份謹慎和小心翼翼,使得寇仲最終用婠婠做人質把自己的親妹妹換回來的過程中,攪得整個江湖都隨之屢次三番的發生震蕩,有他們在這裡攪風攪雨,真正拿到了邪帝舍利和凌楚思、以及拿到了楊公寶庫寶藏的李世民一行,這一路上卻是相當的低調和順利。
靠近李世民麾下軍隊駐地前的最後一個晚上,天氣晴朗,漆黑綢緞般的夜空中點綴著無數絢爛星光。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那邊已經和駐地過來接應的人手在提前安排楊公寶庫的這批寶藏了,何叔和另一位大儒作為貴客,也被照顧得好好的。
倒是凌楚思這邊,和李世民本人的關係比較親近,也互相信任,偏偏又和朝堂以及軍隊中的勢力較為疏遠,所以,這會兒,她這邊倒是最悠閑的。
季霄白趁著夜色從何叔那邊溜過來的時候,凌楚思正半倚在軟塌上,那枚多少江湖人虎視眈眈、滿心覬覦的邪帝舍利,就這麼隨意的扔在她面前的桌案處。
聽到季霄白的腳步聲,凌楚思單手支頤,微微坐直身子,眨了下眼睛輕聲道:「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這麼晚還不睡?」
季霄白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的手裡還提著一個較為小巧的食盒。
季霄白走過去后,眼睛只是隨意的往邪帝舍利上面瞥過去一眼,便再也沒多看,只是專心的看著凌楚思,溫聲說道:「我剛剛看你這邊的燈還亮著,便去廚房做了些宵夜。晚上就吃那麼一點東西,這會兒肚子也該餓了吧?」
凌楚思眨了眨眼睛,從駐紮野外時的野兔肉和野果開始,季霄白最近總是說她吃得太少,從正經飯菜到點心水果,對於她,季霄白可謂是事事掛心,至於這種方便兩人獨處的宵夜,只要凌楚思晚睡,季霄白是肯定不會錯過的。
兩個人隨意的閑聊了幾句,季霄白只是專心的看著凌楚思慢慢悠悠的咬碗里的小餛飩,清雋而細緻的面孔上便不自覺的染上了一抹溫柔的笑意來。
他的視線隨意的瞥到桌案上放著的邪帝舍利--江湖中無數人覬覦的珍奇寶物,就被她這麼扔在旁邊,在深沉的夜色中散發出幽然卻攝人心魄的寒芒。
「之前那麼心心念念想要的邪帝舍利,就這麼不小心的扔在這裡?」季霄白並沒有伸手去碰,只是微微含笑的同還在吃東西的凌楚思笑道。
即使是盛夏時節,晚上總有幾分長夜的沁涼,煮好的小餛飩被風一吹,清湯的熱氣散去了些,只有一個個小巧的餛飩被她咬開的時候,裡面美味的餡料還有一點令人心中熨帖、舌尖生津的微燙。
「沒有鑄造需要的材料……」凌楚思咬著小餛飩抬起頭來看他,眼神無辜的含糊說道。
季霄白心中微微一動,突然間想起了當年他們兩人之間第一次提及邪帝舍利的時候,凌楚思就是想要把邪帝舍利用做鑄造武器的事情。
「你還需要什麼東西?」看著凌楚思吃完小餛飩后,季霄白順手拿過了碗和短柄的白瓷勺,柔聲問道。
凌楚思定睛看了他一會兒,似乎是在遲疑要不要把這件事說給季霄白聽,畢竟,季霄白問這些的目的,顯然就是為了幫她尋找那些東西。
「阿凌?」季霄白依舊溫柔含笑的看著她,似乎對凌楚思的遲疑毫無所覺一般。
「隕鐵,我需要隕鐵……」凌楚思抿了抿嘴唇,輕聲說道,隨後,不等季霄白反應,又主動加了一句道:「不過這些東西你不用幫我找……因為找到了隕鐵之後,找不到會鑄造的人,隕鐵和玄晶--我是說邪帝舍利也沒辦法熔鑄在一起。」
季霄白眨了眨眼睛,他從不懷疑凌楚思話語的真假,只是忍不住有些好笑道:「你想要用邪帝舍利和隕鐵鑄造成一把武器。」
凌楚思坦然的點了點頭,「嗯,我想要一支筆,或者笛子、筷子也成……」
季霄白臉上的表情有一瞬間的龜裂。
畢竟,笛子的話,他見過凌楚思以前小時候拿的那根猿骨笛,還有現在經常佩戴在身上的那根雪鳳冰王笛。
至於毛筆的話--季霄白瞥了一眼旁邊桌案上擺著的筆墨紙硯,那裡懸了好幾個跟毛筆,至於筷子,每天吃飯都看見,就更不用提了,他只是忍不住的低頭瞅了一眼自己剛剛從凌楚思手中接過來的勺子。
凌楚思的視線隨他而動,落在勺子上面之後,也忍不住的彎了彎嘴角,語調輕快的小聲跟他嘀咕道:「其實勺子也成……」
萬花的內功心法擺在那裡,手中的武器只要是方便點穴截脈的都成。
「……」季霄白再次下意識的低頭,看著手裡的勺子,多少有些無言以對。
到了李世民麾下軍隊的駐地后,李世民忙於將整個楊公寶庫的寶藏轉化為更加直白的東西,比如將士們需要的武器、盔甲、騎兵所需的戰馬,或者乾脆就是繼續擴充規模的軍隊。
亂世之中,兵權,無意識最重要的東西。
畢竟涉及到如此敏感的事情,所以,即使和李世民之間已經稱得上是彼此信任,但是,凌楚思依然沒有靠近這些中樞機要的意思,反而表現得相當悠然自得,在一片忙碌中,顯得頗為放鬆。
與此同時,身為李淵次子的李世民和原本名正言順的世子李建成之間的關係,也迅速變得微妙起來,所有人都知道,這對曾經親密無間的兄弟之間,終於漸漸的把爭端擺在了明面上。
表面上的風平浪靜,隨時都會被人輕易的打破,而暗藏在這份平靜下面的暗潮洶湧,卻隨時都會把無數人捲入其中,便是為此粉身碎骨,很可能都只是一夕之間的變故。
並且,李世民拿到楊公寶庫之後的種種動向,也讓原本被寇仲和徐子陵擾亂了視線的魔門各個勢力以及慈航靜齋、凈念禪宗等白道幾方的注意力,再度凝聚在了李世民以及乾脆就留下來的凌楚思兩人身上。
當年「邪帝」向雨田留下的「邪帝舍利」已經落入了凌楚思手中的消息,在江湖中再次甚囂塵上起來,只不過,礙於凌楚思和隴西李閥大權在握的二公子李世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魔門和白道的人馬,還尚處觀望狀態,都期待別人先動手探個深淺,自己再躲在後院漁翁得利,以至於,情勢竟然就這樣暫且僵持起來了。
這天下午,細雨蒙蒙,輕風拂面,給平日里喧囂煩熱的暑日帶來了幾許清涼之意。
閑來無事的凌楚思手執一柄油紙傘在細雨中走了沒多遠,旁邊季霄白那道清雋優雅的身影已經跟了上來。
凌楚思回頭,見季霄白直接走了過來,便伸手把傘往上抬了抬,替他遮擋住細微的雨幕之後,輕聲道:「怎麼不打傘?」
季霄白清雋而精緻的面孔上帶著淺淺的溫暖笑意,他順勢伸手接過凌楚思手中的油紙傘,指尖微微相觸,看似熟稔而又極為自然。
他把傘面又往她那邊傾了傾,確保她不會被綿綿細雨臨到一丁半點之後,方才回答道:「剛剛看到你了,來得有些急。」
——雖然本意是只有他不帶傘,兩個人就會像是現在這樣,站得更加親密、更近一點……
凌楚思駐足,抬頭看著同在傘下的的季霄白,忍不住微微莞爾,也沒有戳破季霄白的心思。
畢竟是盛夏時節的和風細雨,便是衣袖肩頭沾染了幾分水汽蒙蒙,也不涼人,兩個人慢慢的走著,周圍沒了李世民麾下那些人馬之後,閑聊的話題,自然也就變得更加隨意了些。
季霄白低頭同凌楚思柔聲道:「李世民如今和李建成還沒有撕破臉,如今和氏璧和楊公寶庫俱在李世民手中,他們兄弟兩個,倒是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
凌楚思聽了,反而微微一笑,輕聲道:「對於李世民來說,和氏璧屬於錦上添花,楊公寶庫的那些寶藏,才是支持他爭權天下的根本。而且,他目前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手握軍權,掙足軍功和名聲,和他大哥互別苗頭這種事情,反倒是其次了。」
「軍功……」季霄白輕聲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平靜道:「王世充和竇建德在洛陽一帶已有聯軍之勢,李閥和他們,近期想來就有一戰了!」
凌楚思微微低頭,言語和緩卻溫柔的輕聲說道:「我和李建成幾乎沒有什麼接觸,不過,從李世民、長孫無忌等人口中,卻也感覺得到,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間,從小身為世子、被當做理所當然的繼承人培養的李建成,反而是被動的一方。」
「哦?」季霄白眨了下眼睛道:「為何?」
凌楚思輕聲道:「因為處境不同。隴西李閥的內部,李世民必然是激進的一方,因為李閥內部的情況,甚至於,整個天下的態度,對他其實是不利的。李建成坐擁李淵嫡長子之位,這時他天然具有的最大優勢,所以他必然會表現得更加從容。李建成不出錯,就等同於永遠佔據這個優勢。而同樣的東西,李世民卻需要去爭、去奪,甚至必須對付自己同父同母的兄長,才能得到這個位置。如今,李世民手中握有軍權,他的權勢越來越重,對李建成的也威脅也越來越大,李建成對他,都頂多只是有些面對強者本能的疏遠冷落……」
季霄白尖銳的指出道:「可是,面對步步緊逼的李世民,李建成即使坐擁天然的地位,他不爭,也遲早會輸掉這一局。」
凌楚思聞言,態度卻極其平靜,眼神都沒有任何的波瀾,只是平鋪直敘一般的柔聲道:「對啊,李建成會輸。」
——她的語氣極為平靜,好像說的不是如今貴為隴西李閥正統繼承人的李建成,而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
季霄白看著她,凌楚思也微微抬頭,認真的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微微一笑。
季霄白的眼睛只是有一瞬間的微凝,旋即便是讓凌楚思幾乎措手不及的輕嘆和哀怨。
他幾乎是有些悶悶不樂的矮下身子,側著頭輕輕的挨在凌楚思身邊,低聲喃喃道:「所以你這麼幫李世民嗎……」
凌楚思心中不由得一軟,頓了頓之後,她卻笑著搖了搖頭,放輕語氣柔聲道:「我幫的,與其說是李世民,不如說,是一個註定可以結束這場亂世的王者。」
手中還執著油紙傘的季霄白側過頭來,認真的看著凌楚思的眼睛。
凌楚思靜靜的看向遠方,她的五官精緻而秀美,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溫雅神韻,眼神卻有些微微的悠遠。
「亂世烽煙,家國天下,我經歷過真實的戰亂,看到過歌舞昇平的盛世之景,也見到過百姓流離失所的戰火繚亂。我曾行走江湖,斬盡不平之事,我經歷過很多事情之後,才漸漸明白,亂世的烽火狼煙,那是江湖人的劍到達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