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 79 章
春天已近結束,隨著氣溫的一天天升高,每天天亮的時辰也越發的早了。
鄭薇做洒掃時常常被安排在每天最早的時辰值守,她起慣了早,在早上第一縷陽光照入窗欞的時候便醒了過來。
剛剛睜開眼睛,耳邊便有小嬰兒咿咿呀呀的聲音。鄭薇一骨碌爬起來,快步繞過屏風,果然就看見昨天晚上把一屋人折騰得人仰馬翻的小祖宗周衍躺在悠車裡,望著悠車上的彩扎風車拍手直樂。
鄭薇笑嗔一句:「真是被你這小魔星整怕了。」邊說話邊伸手進去,將他抱了出來。
悠車旁邊,兩個乳母一個撐著手在打瞌睡,另一個已經半趴在椅子上睡得口水都流了出來,屋裡唯一的那張床上,顧媽媽四仰八叉地睡在那裡,呼嚕打得震天響。
鄭薇才到了三皇子這裡沒兩天,周衍添了個夜哭的毛病,每天一到酉時左右,景辰宮上下便要被這壞小子準時準點的哭聲攪擾清夢。鄭芍請御醫來看過,夜哭畢竟不是什麼正經病症,御醫來了也只是開兩副調理的葯膳給周衍,連安神葯都不敢給他開。只說在白天時想法子讓這小子少睡些,慢慢就能憋回來。
鄭芍聽歸聽,可這畢竟是三皇子,下頭的人誰敢平白讓他短了覺?金尊玉貴的小皇子,平時連多哭兩聲都是天大的事。
拖了兩天,周衍夜哭的毛病沒好,反把她們幾個貼身伺候的折騰得人仰馬翻。昨天晚上奶娘們交換著掂著他走了大半夜,他好容易安靜沒兩個時辰,這幾個看來是趁著現在好好休息一程子。
景辰宮的人員,尤其是皇子身邊的人都有定數,除了夜裡值守的兩個宮女白天可以輪換之外,兩個奶娘時刻都要照管著周衍不離身。即使人手再多,也經不住這麼多輪折騰。鄭薇因為隔了塊屏風,她平時睡眠質量不差,即使被他哭聲驚到,不比得其他人整夜待命那麼辛苦。
這幾夜看來是把她們累慘了。
鄭薇抱著周衍在屋裡轉了兩圈,他開始還乖乖地伏在她懷裡,只沒一會兒便扭著身子,拍著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話:「鳥,舀!」
這是聽見外頭的燕子在叫,想去看鳥了。
這小子脾氣又臭又擰,這些天新學了走路,只要是醒著,必然要在外頭滿院子撒歡,絕不肯在屋裡多待一會兒。這不,話都沒說利索,就要急著表達想出門的意思了。
這片刻寧靜難得,連著折騰幾個晚上,鄭薇見那幾個睡得香甜,也不想周衍因為這點小事哭鬧起來,只好哄著他:「好好,咱們出門看鳥去。」一邊就手拿了悠車邊的哆羅呢小斗篷給他厚厚裹上,將周衍抱出了門。
五月初早上雖比白日里冷一些,但這種涼意偎在皮膚上十分舒服,並不覺得冷。鄭薇站在門口深深呼吸兩口空氣,轉頭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
沈俊一身紅色斗篷,背對著她,同另一個人守在正殿大門旁邊。
皇帝昨夜宿在景辰宮,看來他也跟來了。
這位置並非一個普通的侍衛可以站,大約是為皇帝很辦了幾件漂亮事,這一年的時間裡,他由一名普通的六品帶刀侍衛連升兩級,成了一名正五品左中郎,掌理一隊皇帝親衛。
正五品在武官,尤其是起始就是從七品的禁軍中,他的品級不算高,可難得他不但升了官,還離皇帝更近一步,這至少說明,他極得天子信重。能在內院里值守的,原本就只有皇帝最信任的人能做。
滿打滿算,沈俊今年也才剛滿十八,虛歲不到二十,尚未及冠,在勛貴英才扎堆的禁軍當中,他的年齡和品級也是令人矚目的。
即使鄭薇在景辰宮中自我禁足一年多,流言卻是長腳的,她也曾聽過宮女里私下議論他時的愛慕,甚至傳說因為皇帝的這份青眼,連沈家高貴的大門都向他開了一線,有意讓他認祖歸宗,為他配一門賢惠的淑女成婚。
「飛!飛!」
周衍突然拍著巴掌興奮地開始大叫。
鄭薇回神過來,嘴裡哄著他:「好,好,我們看鳥。」
房樑上的燕子正鳴叫著繞樑低空盤旋,鄭薇抱著周衍下了台階,追著燕子跑了兩圈,沒一會兒就喘著粗氣,有些乏力了。
鄭薇停下來揩一把汗,一抬頭,卻見大總管春生正臉沖著她擠眉弄眼。
鄭薇一愣,正殿的門無聲打開,他狠狠瞪鄭薇一眼,甩一下拂塵,領著幾個端著水盆衣物配飾等雜物的太監宮女進了大殿。
是了,現在已經開始按夏令時上朝,皇帝這個時辰該起床了。
鄭薇抱著周衍想走開些,誰知這小祖宗不知看到了什麼,啊啊叫了兩聲不依,還使勁扭著身子想下來自己走。
鄭薇以前很少抱孩子,這一下再也抱不住了,只好把周衍放下。周衍下了地,一下就撒了歡,啊啊叫著朝台階跑去。
鄭薇急忙跟上,這台階砌得高,她倒不怕這小傢伙幾步就能躥上去,她只需在旁邊時刻看護著,確保他不會掉下去就行了。
百忙之中,鄭薇抽空往上看了一眼,正巧捉到沈俊的眼神從她身上飄過。
她眼角朝那個方向溜了一下,也沒看清那人是個什麼臉色便低了頭。
別看她這一年沒怎麼出門,兩人見面的機會卻不少。她分到的洒掃區域就在前院,只要皇帝到景辰宮過夜,鄭薇洒掃時,十回里有五六回就能看到沈俊。
每次看到他,也只能這樣略飄一眼,皇宮裡人精這麼多,多一眼再不敢看。
她不由得想起前兩天讓小喜子遞的信,也不知道,到沒到他手上?剛開始遞出去的時候,鄭薇滿心認為自己識大體懂大局,現在卻被他剛剛虛虛一瞟,彷彿有些心虛了起來。
這一年裡,兩人來回傳過幾次信,為防萬一,信里除了她娘的情況,很少言及其他。
只除了最近的一次,鄭薇想到宮中最近的流言,委婉地提到他的親事。轉過天來,他便讓小喜子給她捎了一塊鵝卵石。
他什麼也沒寫給她,鄭薇一看便明白了,他在說,我心匪石。
鄭薇不想再回想自己收到石頭時的心情如何,兩人見面多,卻幾乎沒有溝通的機會。她不知道沈俊對她執著在哪,可是,若他為了自己耽誤婚事和前途,這絕非她所願。
她這一輩子左右是要耗死在宮中,何必又拖著一個人再陷進來?
鄭薇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封措辭明確的分手信。
那封信,算算平時兩人傳信的頻率,應當是到了他的手上。
鄭薇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一天,居然被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心亂至此。
周衍突然直起小身子,站在台階上又大叫起來:「父皇!」
這兩個字他叫了無數遍,再順暢響亮不過。
鄭薇一驚,皇帝的笑聲自頭頂傳來:「豚兒這麼早便來給朕請安了?」
周衍哪知道回答?一邊流著口水,笑得咯咯地,朝皇帝的方向伸過手去。
鄭薇這兩天一直跟在周衍身邊實習,別的不知道,這個動作還是識得的,他這是想皇帝抱他了。
皇帝也正在此時笑道:「豚兒快到朕這裡來。」
鄭薇再沒時間想東想西,她抱起周衍步上台階,將這興奮得亂扭亂動的小傢伙放到皇帝手裡,同時深深地福了下去:「奴婢小薇見過陛下。」
這是她一年後頭一回見到皇上。
她低下頭來,那截纖麗秀巧的脖子在晨風當中如同交頸含水的鵝。
周顯看著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女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