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第 89 章
「咳咳咳咳咳——」
**的空氣伴隨著嗆燒的木頭味衝進肺腑時,鄭薇委頓在地,空氣擠壓著肺葉,她此刻除了呼吸,餘下的事什麼也做不到。
窒息!頭痛欲裂!腦海里翻江倒海地鈍痛,還伴著一股胸臆間越來越強的噁心感!
鄭薇還不待抬頭,雙眼就被刺激得止不住流淚。白色的煙霧瞬間充斥了整個空地,她連直起身子,想觀察一下周圍的情況都做不到。
鄭薇心中惶惑:這火起得也太猛了吧?就像天上掉下來一般!
身後熱浪炙人,彷彿火龍將衝過來在她身上恣意奔放。天太熱了,熱得只需要一個火星子就能把空氣點燃。
「去查,怎麼會走水!是哪裡起的火?」在周圍人的大聲嗆咳中,皇帝的聲音像隔著團棉絮傳來,聽著有些失真。
「是,速召御林軍來護駕!」
「太子呢?快把太子帶到朕身邊來!」
濃煙在烈日的光線下扭曲出張揚的弧度,只在彈指間,這裡就變成了火海地獄。
身後的火情迫人,但鄭薇的身體不知是高溫的影響,還是剛剛同皇帝的爭鬥耗力太巨,她心裡明明很著急,身體卻越來越軟,沒有挪動幾步便倒了下來。
她的心裡此刻只有一個信念,一定要逃出這裡,她絕對不要被燒死!
皇帝和侍衛們都走得聲影不見,遠遠的有人在跑動叫喊,鄭薇想聽清楚人聲的來處,但無論怎麼努力,她只覺自己像頭被蒙了眼的驢子一般,只能無助地四處瞎撞。
「有,有沒有……」絕望之中,鄭薇只得開口大叫。
然而只叫了一聲不到,她就發現,自己的聲帶破得不行,剛剛她使足了力氣叫出來的那一聲不比一隻小奶貓的聲音大,在滿院子的木柴嗶剝聲中根本沒辦法傳出去。
怎麼辦?
頭越來越昏,鄭薇臉上也不知是熏出來的,還是急出來的,不知什麼時候,眼淚不斷從眼眶中湧出糊了滿臉。
她胡亂引袖擦擦怎麼擦也擦不完的眼淚,用力咬了下嘴唇,力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照著前世曾訓練過的,一點模糊的火災逃生知識伏低身子,向著印象中的院門爬了過去。
直到眼前出現一雙黑色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穿著一件硃色的侍衛常服,那張臉正對著明晃晃的陽光,記得那回罰跪,也是他站著,她跪著,今天的場面倒是跟那次奇迹般地重合了……鄭薇仰著頭眯起眼看入了神,是——
他的腰彎了下來,眼睛里宛如點亮萬點火光。
鄭薇咧著嘴想說點什麼,不待開口,卻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沈俊把手指搭在鄭薇脖子的大動脈上,確定她並無大礙后,見四下無人,一把把鄭薇撈起來往身後背上,在白煙中三轉兩轉便消失了蹤跡。
避暑山莊煙塵滾滾,火焰衝天,人人自危,根本沒人發現,在一片亂象中一個小小的宮女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角落當中。
起火的並不止這一處,這裡建得再大也只是山居,住不下那許多人,皇帝帶來的人手在不當值時就只能駐紮在半山腰幾處木屋裡歇腳。
這些人接到火情正亂紛紛地往上沖,恰恰又與山上這些被困住了的宮女太監們撞到一起。領頭的侍衛統領是個有成算的,知道不能讓這些人滯留在這裡堵了道,卻又不好像戰場上那樣拔劍開路,只好撥出幾個人留下來,幫著這些老弱病殘往山下撤離,他自己則領著大隊人馬奔向山莊。
直到侍衛們的腳步遠得再也聽不見,沈俊才抬起頭來。
他的裝束已經換了一身,他現下穿著一身寶藍色潞綢袍子,戴著與周圍人別無二致的無翅黑紗帽,臉上被煙熏得烏黢黢黑麻麻,縮著脖子,除了背上背著一個人外,儼然一個被嚇破了膽子的小太監。
那幫人誰也沒往他和鄭薇這裡多看兩眼,這些宮女太監們在逃跑時跌傷的燒傷的不少,兩兩相偕者比比皆是。雖說如今男女大防比前朝更甚,但火燒眉毛了,當然只顧當下,先把人救出去再論其他。
此時山上黑煙滾滾,前頭的人都急著往山下沖,沈俊落後兩步,一邊託了托鄭薇,一邊往周圍不住搜索著什麼。直到目光觸到一樣東西,他猛然頓住腳步,不著聲色地往山道一邊彎下腰,見沒人在注意他們,他瞅準時機,矮下身子鑽進了林子里。
儘管在不當值時把這片林子已經跑了好多遍,但沈俊仍走得小心翼翼,他辨認著早前那人留下的記號,翻了小半座山,嗅到空氣里隱隱飄出的惡臭,沈俊知道,他終於找到了地方。
避暑山莊防守嚴密,除了在山莊里日夜拱衛皇室的御林軍外,山上和山下各由當地駐軍和鎮北將軍府調來了一些士兵日夜巡防緝盜,恰恰為整個避暑山莊構築了三道勢力各異的防線。若非如此,沈俊也不至於要找人合作才能確保把鄭薇從山莊里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出來。
目標在望,沈俊一直緊繃的面色也稍微鬆懈了些許:現在外面這麼亂,今天是最好的時機,若是錯過了今日,再想把薇薇救出來,那將會比登天還難!
半山之隔,還能聽到人馬嘶鳴鳥雀驚飛的聲音,這裡除了越來越難以讓人忍受的惡臭外,還有——
沈俊將鄭薇放到一邊,悄悄握住刀柄直起身子,望著空無一人的林子沉聲喝道:「出來!」
一個人從合抱粗的梧桐樹后緩緩轉了出來。
即使沈俊再有心理準備,也被樹后的這人駭了一跳:「賢妃娘娘!」
鄭芍旁若無人地解開碧色斗篷,皺眉望向他身後:「薇薇可還好?」
沈俊也只是一驚便恢復了常態,但鄭芍在這個時機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詭異了,他不得不喝停了她,質問道:「娘娘怎麼在這兒?」
鄭芍對這個引誘鄭薇,險些讓她犯下大錯的侍衛沒有一點好感,她原本不想答他,但也知道此時不是任性的時候,便冷笑道:「你以為你行事有多周密?」她頓了頓,「我不管你有什麼心思,想幹些什麼,今日你把薇薇救出去后都不要再回來,否則的話——」她話未說完,厲色如刀鋒般刮過沈俊的面頰。
沈俊眉峰微動,突然問道:「是齊內監又喝酒了?」
沒頭沒腦的問話卻讓鄭芍臉色微變,她想也不想,一句話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卻是間接承認了她的消息從何而來。
沈俊知道小喜子沒有曝露,心安了一半,心裡也明白鄭芍不是一定要追問答案。對鄭芍兩姐妹的感情,在這三年中他看得太多。在這樣兵慌馬亂的時節里,鄭芍不顧以身犯險,還要到這裡親自來送鄭薇一程,這份情意也值得他鄭重以待。
他望向鄭芍,承諾道:「我知道娘娘在擔心什麼,你放心,薇薇跟著我,我不敢保證她大富大貴,但若有我一口粥吃,也絕不會讓她餓著一點。」
十九歲的侍衛俊挺的身姿已經開始有了男人的輪廊,他的話音並不高,卻擲地有聲,但這不能讓鄭芍安心。
姐妹相伴近二十年,離別來得這樣匆忙,今後在深宮當中,再沒有那一個人為了她刀山闖得,火海下得,奮不惜身,全心全意地為她考慮……明明知道讓這個男人帶走鄭薇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鄭芍眼圈依然紅了,她硬聲道:「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若不是你乾的好事,薇薇怎麼會躺在這裡生死不知?若不是,若不是局勢到了這一步,你以為我願意她跟著你走?」說到最後,她猛地背過身去,聲音已經開始發抖。
沈俊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鄭芍恢復情緒。
半晌,鄭芍回過頭來,除了眼眶紅了一些,她的神態已經恢復了平靜。她從懷裡取出一個錦囊,矮下身來塞進鄭薇懷裡,丟下一句話,隨即猛地起身疾步向叢林中走去:「姓沈的,你別以為你離了皇宮就能為所欲為,若被我發現你騙了我姐妹,上天入地,我絕不能饒你!滾吧!」
她不知道鄭薇會被沈俊帶到哪裡,作為姐妹,她能為鄭薇做得太少。儘管心裡再多的擔憂不舍,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
「娘娘——」
玉版把什麼都看在眼裡,宮中沉浮數年,她太明白不過,此事如果泄露,將會為鄭芍惹來多大的麻煩。自從得知齊內監的計劃之後,她不是不想勸鄭芍攔住那個侍衛,但是,只想起因為當年擅作主張,讓薇小姐吃了苦頭的澄心,到今天都還被鄭芍摒棄在外,她便不敢再開口:入宮這些年,小姐眼裡越發揉不得沙子,若是在這件事上拂逆了她的心思,只怕以自己與小姐的情份,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
可就這麼放他們走,玉版實在不放心,她想來想去,只有道:「山下還有這麼多人守著,沈侍衛帶著薇小姐若不能闖過去,那可怎麼辦?」
鄭芍瞟她一眼,唇邊挽起一個詭秘的微笑:「那就得看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