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可堪

61.可堪

那一天,或者說是那句話之後,雖然每日在神殿里顧遲與沈夜兩人還是很可能有遇見的機會,畢竟神殿的活動範圍就這麼大……但都是前者微頓住腳步,而後者沒有任何變動地照舊冷著面容徑直走過。

而這種情況一持續,就是數年。

「小曦,你是去哪裡了?」到宮室里看不見人,長相俊美,輪廓線條卻十分冷硬的年輕男子把眉一蹙,正準備出去尋人……結果回過身就看見自己要找的人正從門口進來。

小女孩走到年輕男子面前,抬起頭睜著烏亮的雙眼,回答道:「去找天相大人了。」

沈夜:「…………」

「哥哥……」沈曦抬手揪住前面人的衣角,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對方大概是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事情,面色微冷下些許,這讓沈曦沒辦法把話說出口。

這些年裡,她也記不清重複失去記憶的自己對那個她曾經很喜歡,現在也很喜歡的人問了多少句『天相大人為什麼不肯救小曦和哥哥』。

她現在雖然還是經常會遺忘一些東西,但已經不會像一開始那樣……只能記得三天里發生的事情。她能記起,以往每次她對青年問那個問題的時候,青年都會在一瞬間微垂下眉眼,然後努力哄著她,到她肯乖乖接受扎針為止。

她的身體還是不能長大,但除此以外,其他都已好轉至接近痊癒。

今天早上她再去見青年,青年與她說,等再過一段時間,她就不會再忘記事情了。

記憶的問題逐漸解決以來,沈曦記得這些年裡青年為她所做的事情,且眼神總不會騙人,對方看她時候的目光溫柔而滿溢關切……

「好了,哥哥要再去研習術法。」沈夜靜了會,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他更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的東西。

把話說完,沈夜就準備再回到密室里。

從前討厭學的東西,現在無關喜好,只是他必須要把它學好。

而在另一邊,顧遲剛剛走出神殿,外邊有個看起來只六、七歲的孩童正在等著,不過他在等著的同時還蹲了下來……似乎是小心翼翼地在給一朵花鬆土。

這時好像是遇到了什麼困難,他暫停下了動作,微低著頭思考。

顧遲看著有些失笑,走過去也在那朵花面前蹲了下來,伸手靠近在孩童鬆土之後露出了半截的花的根部,手上微閃過一瞬暖色光芒。

「治好了。」

聽見熟悉溫和的聲音,年幼身影點了點頭,然後微彎下眉眼道:「天相大人你再等我一會,很快就好了。」

看著小孩又再小心仔細地給那朵花填土,顧遲溫聲回應道:「不急。」

單就眼前孩童現在的作為,顧遲也不難想象其以後會成長為什麼樣的人。在他所知悉的未來中,對方也確是成長為一個和煦如三月春風一般的溫雅秀逸之人。

不過這小時候嘛……還是頗為愛鬧愛玩,但無傷大雅。

「呼,弄好了。」小孩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灰塵,含笑對旁側青年說道:「天相大人,我們走吧?」

顧遲點點頭,他日前答應對方,會帶其去看架設在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爐。

其實說是眼前小孩提出的要求並不准確,這件事情實際是顧遲有意引導對方去做的,不過對方自身對此的興趣也確是十分濃厚。

偃甲爐是一個大型建築,除去到此提供其運轉靈力的祭司們之外,其周圍還有守衛在把守。

「天相大人。」巡邏著的守衛見到來人只態度恭謹地低頭行禮,別的間半句話都沒多說,自然沒管青年身旁還跟了個小孩的這種事情。

顧遲對他們輕頷下首,然後低頭望了一眼正目不轉睛盯著偃甲爐看的小孩,開口道:「謝衣……」

只叫了個名字,顧遲就暫停住話語。他尚在思考,要用什麼樣的言語,能讓對方提前對偃術生起興趣……

如果有能改變流月城的終局的人,那一定就是正在他眼前的這個。雖於原定軌跡中,對方也未能成功,但如果他能為之多爭取些時間,或許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不過,在顧遲思忖著的短短期間,原本看偃甲爐看得入神的謝衣聽聞喚聲之後轉過頭,眸光頗亮:「天相大人,我想學習偃術。」

就是眼前這座東西,讓族人們在六月過後嚴寒封凍的時候,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受惡劣天氣的折磨。

之前他在家裡向父親討學術法,天氣將要比平時變得更加寒冷的時候,他見著家中打掃的侍者拿掃帚的雙手被凍的通紅,於是動用術法為之取暖。

可是家中侍者那麼多,每個都受冷受凍,他的術法卻只能幫助其中一人,這個明擺在的問題讓謝衣有些沮喪受挫……直到幾日後他發覺天氣好像忽然變暖了,詢問家中長輩,知道是城中心位置的偃甲爐所起的作用。

他以術法只能幫助一人,但偃術卻能同時幫助許多人,他想要學習偃術。

顧遲:「…………」

好吧,不用思考了。

「好,那自明日開始,我教予你一些簡單偃術。」顧遲點頭應承。順便連天工門術也一塊教了。

實際來說,顧遲在偃術一途稱不上精通,能設計出這個偃甲爐是多虧了他在萬花谷時所涉獵的天工門術。

天工門術里的一些東西是偃術沒有的,反之亦然。此兩者相互取長補短之後的效果,目前看來是還不錯。

以眼前小孩的在偃術上的天分,想必造詣是很快就能超過他。

謝衣微愣一下,本還以為他得要怎麼耍賴或遊說一番才能讓眼前青年答應他的請求,沒想到青年會如此乾脆地就一口應下。

「嗯!我會認真學的。」雖然知道青年答應了就不會反悔,謝衣還是態度誠懇地保證道。他想要能幫助更多的人,不只是家中侍者,還有城中其他族民。

在此時,顧遲查看了下系統面板,他完成度停滯已久的任務發生了相應變動。

「任務三:更改流月城墜亡命運,任務獎勵200000月石,完成度21%」

這是顧遲回到古劍世界之後所接到的唯一一個新任務,之前兩個是烏蒙靈谷和琴川,完成度都還處於三個問號的狀態。

要使流月城不墜不亡,以人力相當難及……顧遲也就對這個任務的完成獎勵毫不驚訝。在剛剛的變動之前,這個任務的完成度卡在13%已經卡了好幾年。

只是完成度的提升讓他再一次確定了,他想要改變什麼,須得從現在他眼前的關鍵人物身上著手。他需要為對方爭取更多解決問題的時間。

之後的事情也如顧遲所預期的進展,謝衣只花費了短短四年的時間,就把偃術和天工門術融會貫通,自身在這兩者之上還多出許多新的理解。

四年之後的謝衣十一歲,是將要迎來他生命中最為重大轉折的一年。

這一年裡……

「阿晗,我三天前不是才與你說過……不要再動用上古秘術了,你的身體撐不住。」顧遲按住了座椅上白袍祭司的手,不讓他再動筆。桌案上還堆著成堆等待批閱的摺子,對方為了批閱這些東西連日動用上古秘術,觀之身形也是已消瘦許多。

白袍祭司現並無戴著遮擋雙眼的面具,動用秘術之後恢復神採的灰黑色眼眸卻是極端靜寂:「城主亡故,城中現在流言蜚語四散,人心不穩,我必須處理這些事情。」

手中事務即使是信任之人也無法交與,只能他親自處理。要壓下已躁動著城主派系等人,他沒有時間休息,也不能休息。

說完之後,看著青年面上仍不贊同的神色,白袍祭司大約是唇角處略微彎起,輕笑了下。他對青年平靜而淡然地說道:「流言之中,有關密契的事情,是真的。」

顧遲:「…………」

自城主亡故之後,城中就有人暗中流傳密契的事情,密契的內容簡單說來就是,城主若是亡故,與其立有密契的大祭司也很快會跟隨其後,衰竭而亡。

「城主怎麼會……」顧遲仍微怔著。

會說出這句話是因為他與滄瀾的接觸並不算少,作為直接聽命於城主的天相祭司,他接觸城主的機會頗多。頻繁的接觸中顧遲對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也有大概的了解,總的來說是個相當開明的統治者。

怎麼會立有這種……自己死了就要大祭司跟著一起死的密契?

「一開始是為了讓那些人安定下心,只沒料到會有今日情況。」沈晗的聲音很淡,像是對現今的狀況並無多大在意。

當初密契之事在滄瀾向他提說的時候,他是自願答應下來的。在他剛繼任大祭司之位時,城主派系的那些人對他處處掣肘,立下密契之後,阻礙就減去大半。

「你看,我用不用這上古秘術,也都是一樣只能再活幾天。所以這剩下幾天,還是讓我好好處理這些東西。」白袍祭司說著這句話的時候,俊美冷硬的面容上表情很是複雜,一方面像是對什麼放心不下的東西懷揣執念不舍,另一方面低微彎著的唇角又存帶著一絲輕鬆。

之後只短短几日,顧遲看著白袍祭司的身形再愈漸消瘦下去,原本長相俊美的臉也變得衰老乾皺……他幾經試圖為對方解除困縛於身上的密契,但那密契也是上古秘術,一經訂立就再無轉圜餘地。

這時的沈晗甚至沒辦法坐著,只能躺在床上,不再如過往那樣只站在那裡也給人十足的冰冷壓迫感。他現靜躺在床上,卻並不像垂死之人那樣帶著暮靄般的沉沉死氣。

靜寂夜裡,顧遲再來到大祭司所在的宮室,裡邊除了躺卧在床榻上的沈晗,就只剩一個在顧守著的人。

走入之後,顧遲對守在床榻附近的年輕女子道:「換我來守,你去休息吧。」

年輕女子是華月,她在見到來人時就從石凳上站起,聞言微低下頭低應了聲『是』。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這時睜開了眼,灰黑色的眼眸難得帶有疲倦。他不是不會疲累,只是在平常時期不能。

望著走近的青年,沈晗先靜了會,然後目標直接地開口道:「我不在,你幫我照看下他們。」

「是以朋友的身份請求,或者你也可以當我是臨終託孤。」說到最後四字時面不改色,到這種時候,向來以冷肅示人的白袍祭司卻有興緻說出帶點玩笑性質的話語。

顧遲聽著那個詞一時說不出話來,憋了半晌才回道:「自己的小孩自己照顧,哪有你這樣的……」

沈晗卻點點頭:「你答應了。」

「我大約是還能睜眼三天。」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體的持續衰竭,沈晗也就計算好了他所剩餘的時間。等待死亡的感覺就像在等待夜晚到來,到真正來臨的那一刻,就在永夜中沉沉睡去,再不醒來。

接下來的三天也都是顧遲在守,靜躺在床榻上的白袍祭司偶爾會睜眼望向門口,像是在等待什麼人過來。

顧遲自然發現了床榻上人這稍微有些頻繁的動作,不由得說:「需要我去……」

「不。」將青年的話語打斷,沈晗再闔起眼,原本如冬泉沉冷的聲音現因病症而微有些沙啞:「不用。」

房間里靜了許久。

「恨我……這樣最好。」

顧遲:「…………」

至最後一刻。

床榻上的白袍祭司氣息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平靜闔著雙眼忍耐著痛苦,只有還稍起伏著的胸膛才說明著他還是個活人,但指不定在下一刻這低微的起伏也會停止。

最後一次睜眼,他仍是望向門口,但那裡照舊空蕩得什麼人都沒有。

顧遲默了會,站起身來走近至床榻邊沿,低下頭對對方說道:「在祭台上的明石鏡里,我有看見……你我都不存在的未來,他們過得很好。」

「是嗎。」

沈晗的眼神有些空茫,過度衰竭的身體難以維持上古秘術。但他接著又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低聲道:「那就好。」

說完他就像是極度疲倦地闔上雙眼,自此以後這雙眼睛就再沒有睜開……

城主亡故,城主之位按照血脈世襲的傳統由其女滄溟繼任。但大祭司亡故,繼任者則是從多個人選中經由試煉選出。

「連大祭司之試也敢缺席,你這是讓我說你什麼好……」顧遲對坐在輪椅上的人輕搖了搖頭,半是無奈,半是瞭然。

無奈是,別的人就算不想坐上那個位子,也會去試煉中走個過場給其他人看。結果他眼前這人倒好,直接缺席……之後不知得被城主派系那邊的人怎麼議論,估計是少不了無禮、輕妄之類的說法。

瞭然是……他把眼前人從年少時期看大到現在,並不驚訝他會有此作為。

瞳的手指還碰觸在一片花瓣上,聞言微抬起頭:「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眉目極為冷清,輪椅上面容蒼白俊美的男子繼續著淡淡說道「七殺祭司的位子就很好,大祭司……要處理的麻煩事太多,我不喜歡。」

有處理那些麻煩事的時間,他或許都能多研製出幾種蟲蠱了,不然,也能多進行幾個實驗。

顧遲稍撇過頭去掩唇低咳了會,聽見輪椅上人所說的話,倒反而是眉眼微彎下些許弧度。

「今天的試煉結果也已經出來了吧……是沈夜?」瞳說這句話時,差不多已是用的肯定語氣。人選之中,他就只對沈夜留有印象,原因是其他人都太弱了。

顧遲先微頓住動作,然後點了點頭。

大祭司之試在前任大祭司亡故的第二天就會進行,沒有多餘感傷的時間,顧遲已經在準備著面對流月城即將發生的第一次動亂……就在幾天後的繼位大典上。

看見眼前青年忽然微蹙起眉,瞳從輪椅上站起身來,在青年表達疑問的目光中,他抬起手,微涼的指腹輕按在青年的眉間。

「為什麼要皺眉。」雖然帶有『為什麼』三字,但這清冷冷的聲音卻並不是在詢問。蒼白但修長好看的手指移動了下,是試圖撫平眉宇的動作。

兩人靠的頗近,瞳站起來的身高比當初高他一大截的青年還高出一點點。做這個動作時的面上神情也沒什麼變動,看起來很是平淡自然。

「你有不喜歡的人或事,如果你不想動手……」

停頓言語,瞳對視上青年的雙眼,對之微微揚起嘴角,冰冷麵容由此帶上一絲淺淡笑意:「我可以幫你解決。」

如果是眼前人的事情,他就不會覺得麻煩,也願意為之花費時間……反正也費不了多少時間。

「沒有的事。」顧遲再搖了搖頭,然後按下對方的肩,示意其坐下:「你不要久站,尤其近來天氣不好……站久了會痛的。」

「哦。」瞳應了一聲,倒是順從地坐回到輪椅上。

在終究還是到來了的繼位大典,現任城主滄溟於矩木中陷入沉睡無法主持,主持大典的人就變成了城主派系中的老一輩人物。

在終究還是到來了的繼位大典,現任城主滄溟於矩木中陷入沉睡無法主持,主持大典的人就變成了城主派系中的老一輩人物。

顧遲看著當初連念咒訣時的姿勢都和白袍祭司十分相似的人,現在穿上了截然不同的深墨色祭司袍,當初那柄小小的木法杖也大約被封存在了一個難以找到的地方,對方現在並不用法杖,而習慣用劍。

顧遲和其他高位祭司都站在台階下方,他屏神留意著四周狀況,目前……還什麼事都沒發生。

站在高台下方兩側的高位祭司現都微低著頭,顧遲也不例外,然後看見目之所及的地方經過黑色的袍角,然後聽見對方踏上台階的腳步聲。

發難會選在什麼時候?

當然是目標最明顯的時候。

顧遲是這麼想的,所以在他聽見那踏上台階的腳步聲時,他的注意力就全鎖定在那個正步上高台的人身上。

而果不其然,在那墨色身影踏上最後一個台階,站上高台之時……

階下的數十人在這一時刻毫不猶豫地同時動手了。

沈夜:「…………」

這一瞬默然,不是因為這場突然而起的動亂,而是因為他現眼前所見到的,在第一時間就擋在他前面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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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犬遍地走[綜+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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